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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推翻羅伊案 對於反墮胎運動來說“隻是個開始”

《紐約時間》出品 來源:時代周刊 翻譯:胡安  編輯:江南

今年1月,在一個寒冷而晴朗的周末,數萬名反墮胎活動人士齊聚華盛頓,參加一年一度的“生命大遊行”。現場洋溢著一種勝利的氣氛——很多人預計在這年夏天,美國最高法院將削弱或推翻1973年最高法院確立憲法墮胎權利的羅伊訴韋德案(Roe
v. Wade)。反墮胎活動人士為這一時刻奮鬥了近半個世紀。在遊行前後的三天裏,他們在街上跳舞、祈禱、含淚相擁。

但在表麵之下,那個周末充滿了緊張氣氛。幾十年來,這個組織良好的草根運動一直致力於將美國社會的不同階層團結在他們的事業背後:主要是白人福音派,外加少量天主教徒、黑人新教徒、西班牙裔和保守的民主黨人。現在,隨著他們的目標即將實現,反墮胎運動的不同派係對羅伊案後的世界可能會是什麽樣子,以及應該如何引導其背後相當大的政治力量來實現這些願景,有著不同的想法。

一些反墮胎的領導人鼓吹民權和女性賦權的信息,呼籲建立更強大的社會保障網絡,以增強對母親和嬰兒的支持。另一些人則更關注於全麵禁止墮胎,他們相信通過立法將墮胎定為犯罪,並阻止墮胎服務提供者進行墮胎,將更快地實現他們在全美範圍內消除墮胎的目標。這樣一來,反墮胎絕對主義者和漸進主義者之間在路線方麵存在著分歧,前者希望盡快宣布所有墮胎為非法,後者則將更有限的禁令視為吸引公眾或司法意見的途徑,同時朝著在全美範圍內消除墮胎的最終目標邁進。

資深共和黨策略師邁克·馬德裏(Mike
Madrid)一直批評該黨在川普時代的右傾,他說,與此同時,一群右翼團體已經在川普塑造的共和黨中興盛起來,當中包括了基督教民族主義者、陰謀論者和白人權力的極端分子,他們看到了在反墮胎運動分裂的隊伍中招募成員和傳教的政治機會。此外,共和黨自身也越來越多地利用州和地方政府的權力阻止各種文化變革,這當中不僅包括墮胎權,還涉及LGBTQ的平權運動。

眼下,最高法院已經推翻了羅伊案,其裁決將賦予各州更大的權力來決定墮胎途徑的問題。在此之前,預料到這一判決的州和地方的反墮胎團體已經在推動州立法機構通過禁止墮胎的法律,並將幫助病人墮胎的人定為犯罪。在這個關鍵的政治時刻,很難預測法院的裁決對即將到來的選舉的影響:這一努力可能會激勵共和黨選民,也可能激勵民主黨選民,抑或兩者兼而有之。

支持者和學者們都表示,如果羅伊案被推翻,很難預測這場運動的能量將何去何從。“推翻羅伊訴韋德案不會終結反墮胎運動,”保守派評論員邁克爾·諾爾斯(Michael
Knowles)說,他也是今年1月全美反墮胎峰會的最後一位主題演講者。“這隻是個開始。”

一場同床異夢奇怪而悠久的曆史

反墮胎運動內部的緊張關係並不新鮮。19世紀早期反對墮胎的部分原因是擔心墮胎會減少盎格魯-撒克遜白人新教徒的出生,導致被其他人——在當時主要是天主教移民——在人口統計上所取代。在1980年代和90年代,反墮胎恐怖分子與白人反猶團體有聯係,並借鑒了三K黨的策略。

長期以來,主流反墮胎活動人士一直想要扼製隊伍中的極端分子。俄克拉何馬大學研究反墮胎運動的曆史學副教授珍妮弗·霍蘭德(Jennifer
Holland)說,早在1960年代和70年代,反墮胎團體就試圖使用泛泛而談、具有道德吸引力的語言,將這場運動跟民權運動相提並論。“對很多保守白人來說,他們非常接受反墮胎是胎兒民權運動的說法,它將白人保守派描述為廢奴主義者,而不是種族隔離主義者,”霍蘭德說。“與其他社會保守主義運動不同,他們確實吸收了左翼的語言。”

在羅伊案後,反墮胎運動使用這種修辭來幫助推動一項徹底禁止墮胎的憲法修正案。當計劃失敗後,他們被迫重組。共和黨人抓住墮胎作為一種激勵選民的方式,運動轉向了一個新的短期目標,那就是推動共和黨州議員推進漸進式的法律,這些法律通常是采取漸進而迂回的方式限製墮胎。從1980年代到2000年代初,美國各州通過了數百項強製等待期的限製措施,將墮胎排除在保險範圍之外,並對墮胎診所施加了各種繁重要求,目的是讓它們因為無法合規而自行關閉。另一方麵,他們也有一個長期目標,那就是推動共和黨總統提名反墮胎的保守派進入聯邦和上訴法院,尤其是最高法院,最終希望推翻羅伊案的判決。

當20世紀90年代反墮胎暴力給該運動帶來負麵關注時,活動人士采用了以保護女性為中心的語言。2020年,“生命大遊行”選擇了“生命賦權:捍衛生命權就是捍衛女性”的口號。在最高法院審理墮胎權案核心的密西西比州,總檢察長林恩·費奇去年使用了一個類似的標語——“賦權婦女,促進生命”——以體現她對該州反墮胎法的捍衛。

“不論膚色、是否有殘障、社會經濟背景或人生階段——包括生命的最初階段,我們都有平等的尊嚴,”“生命大遊行”組織主席珍妮·曼奇尼(Jeanne
Mancini)在今年1月的集會上說。她望著一片標語的海洋,上麵懸掛著小馬丁·路德·金的名言,宣稱不墮胎就是賦權,並將墮胎比作奴隸製。

曼奇尼和她的工作人員精心選擇了今年的主題“平等始於子宮”,好跟最近圍繞種族不平等的全國性對話搭上關係。遊行中的幾位演講者將這場運動比作“黑人的命也是命”和爭取性別平等;曼奇尼本人稱墮胎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嚴重的侵犯人權行為”。

這樣的信息傳遞策略非常有效,特別是在年輕人中。“美國學生捍衛生命權”(Students for Life of
America)組織主要在高中和大學校園招募新人,它成立於2006年,目前在全美50個州擁有1200多個分會。2020年,它與其他強大的保守團體合作,發起了第一次全美反墮胎峰會;2000多名年輕的活動人士報名參加了1月份的全天培訓。雖然在美國,年齡在18-29歲之間的年輕人大多數支持墮胎權,但對於支持者來說,墮胎問題的優先級別往往不會排在最高;相比之下,反墮胎的年輕人往往對墮胎問題充滿熱情。

來自印第安納州波爾州立大學的白人學生貝利·特拉維斯(Bailey
Travis)表示,她非常關心種族主義和墮胎這兩個議題。她參加了1月份峰會上一個名為“從子宮到墳墓,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小組討論。她很高興聽到墮胎對黑人特別有害的消息。她說:“我真的很高興能了解到這一點,因為我在一個多元文化的家庭中長大,所以能夠找到這兩種運動之間的聯係,對未來真的很有意義。”

學生支持生命組織(Students for Life)的社交媒體協調員勞倫·馬洛(Lauren
Marlowe)表示,她之所以反對墮胎,是因為她致力於女權主義和平等。她說,每每聽到女性說如果她們不墮胎就不可能有自己的事業時,她都會感到很困擾。她說:“剝奪這樣一個群體的所有權利是不可能實現平等的。”

最高法院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

隨著川普總統任期內三名保守派最高法院法官加入,推翻羅伊案判決的熱潮變得瘋狂起來。共和黨領導的立法機構開始競相推翻羅伊案,通過了雄心勃勃的新反墮胎法案,換成是在幾年前,這些法案都可能會被駁回。2019年,喬治亞州、肯塔基州、路易斯安那州、密西西比州和俄亥俄州都通過了法律,一旦檢測到胎兒心髒活動,即懷孕六周左右,就禁止墮胎。阿拉巴馬州通過了一項禁令,禁止幾乎所有的墮胎,隻有強奸或亂倫除外。密蘇裏州的一項法律禁止懷孕8周後墮胎,連強奸或亂倫也沒有例外——預料到它的法律會被阻止,它在同一項法案中包括了對懷孕14周、18周和20周墮胎的禁令。

1月22日,在全國反墮胎高峰會議上,與會者站在寫著“讓墮胎再次成為非法”的牌子前。

在1月22日的全國反墮胎峰會上發放的哨子,配的文字信息是“舉報墮胎行業”。

去年5月,最高法院宣布將考慮密西西比州一項禁止懷孕15周後墮胎的法律是否符合憲法,這是這一變化的典範。最高法院受理此案的決定本身就不同尋常:根據先例,密西西比州的法律明顯違反憲法,以至於每個下級法院,包括以保守著稱的第五巡回上訴法院,都駁回了它。高等法院似乎在暗示它準備重新考慮羅伊案的判決。

州議員們再次得到了他們的暗示。在過去的一年裏,德州使用了一種新的私人執法機製,在墮胎六周後就禁止了墮胎,愛達荷州也通過了類似的六周禁令。佛羅裏達州和亞利桑那州效仿密西西比州的法律,通過了為期15周的禁令。俄克拉荷馬州正在推進一係列墮胎限製法案,其中包括兩項不同的法案,它們將采用德州的執法方式,還有一項法案將禁止女性在最後一個月經期30天後墮胎,這實際上禁止了所有墮胎。肯塔基州的立法者正在考慮一項法案,該州的墮胎服務提供者稱,該法案將徹底關閉墮胎服務。在密蘇裏州,立法者已經提出法案,將郵寄或運送墮胎藥視為毒品交易,禁止患有宮外孕的人墮胎。並采用德州的私人強製機製,防止居民出州墮胎。(在公眾強烈抗議後,議員們取消了致命的宮外孕條款。)

在最高法院推翻羅伊案判決後,
12個州的法律立即禁止墮胎;另外9個州已經製定了法律,將在幾個月內禁止墮胎。15個州有保護墮胎的法律,剩下的州可能會麵臨更激烈的鬥爭。“在過去的15年裏,我們一直致力於培養反墮胎的一代,讓他們在實地接受訓練,為羅伊案判決的那一天做好準備,”“美國學生捍衛生命權”組織的總裁兼創始人克裏斯坦·霍金斯(Kristan
Hawkins)說。

反墮胎運動的許多領導人表示,他們希望未來墮胎不僅是非法的,而且是“不可想象的”。他們預計,如果羅伊案判決被推翻,將會有更多意外懷孕發生。他們正在為危機懷孕中心發起公眾意識運動,推動大學改善對懷孕和育兒學生的服務,並承諾遊說各州投資支持母親和家庭的政策。美國生命聯合會(AUL)主席兼首席執行官凱瑟琳·格倫·福斯特(Catherine
Glenn foster)說:“我們必須擴展思考,考慮通過法律和政策去做哪些事情,以培育一個更強大、更有生命力的美國。”

1月22日,前副總統邁克·彭斯在華盛頓舉行的全國反墮胎峰會上發表講話。

為“後羅伊的世界”做準備

這些想法中的一些正在被反墮胎活動人士在各州推行的更極端的政策所淹沒。佛羅裏達州立大學專門研究墮胎法曆史的法學教授瑪麗·齊格勒(Mary
Ziegler)說:“持這種觀點的人在很多地方都能得到立法者的傾聽,有時他們實際上是一些地方的立法者。在全國運動的旗幟下,控製各州的能力更弱了。”盡管許多反墮胎的倡導者聲稱要增加對家庭的支持,但共和黨領導的州迄今為止隻是通過了有限的立法來這樣做,而且主要是選擇資助墮胎替代項目,為主要基於信仰的危機妊娠中心提供資金。相比之下,去年美國各州通過了108項墮胎限製,這是自1973年以來的最高數字。

在過去,反墮胎活動人士能夠通過與共和黨政客結盟,將自己與更多的邊緣支持者區分開來。在川普的領導下,這些狹窄的空間坍塌了:狗哨變成了直接的侮辱,威脅升級。雖然共和黨曾經代表著幾個主要的意識形態一致的群體——財政保守派、國防鷹派和反墮胎倡導者——但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目前的共和黨綱領並不是建立在積極創建一個社會保守主義社會的基礎上,也不是建立在運用政府權力來阻止文化變革的基礎上。一年前賦予公民個人起訴墮胎提供者的權力,已經發展到今日賦予父母起訴他們孩子的學校教授性知識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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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21日,反墮胎活動人士和由學生領導的“生命十字軍”(Crusaders for Life)在“生命大遊行”上跳舞打鼓。

根據全國墮胎聯合會的數據,2020年,墮胎診所報告稱,破壞、跟蹤、暴力和死亡威脅有所增加。反墮胎活動人士是國會大廈的叛亂分子之一;在今年1月的“生命大遊行”上,極右翼眾議員瑪喬麗·泰勒·格林(Marjorie
Taylor Greene)和其他共和黨議員一起站在主舞台上,人群鼓掌。多個白人民族主義團體參加了遊行。

甚至連一些反墮胎人士都對這場運動裏的極端分子感到震驚。在今年1月的集會上,新浪潮女權主義組織的領導人德斯特妮·赫恩頓-德拉羅薩(Destiny
Herndon-De La Rosa)與白人民族主義組織“愛國者陣線”(Patriot
Front)發生了對峙。“生命大遊行”的曼奇尼發表了一份聲明,譴責“任何試圖基於膚色或任何其他特征將一個人或群體排除在外的組織”,並表示“這種排除與我們的使命背道而馳,我們承認所有人的生命從受孕那一刻起就是平等的。”

盡管極端分子的存在讓許多反墮胎領袖感到不安,但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反墮胎運動會在短期內脫離共和黨,包括由川普激勵的聯盟,因為他們還有未競的目標,那就是希望墮胎在全美範圍內被宣布為非法。

民主黨人幾乎完全一致支持墮胎權利,而反墮胎運動近年來也堅定地與共和黨人結盟。因此,隻要共和黨仍然對川普著迷,在後羅伊時代,反墮胎運動很可能也依然與川普派係捆綁在一起。

“反墮胎運動現在基本上是在為MAGA運動服務,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其他地方可去,”創立了反川普共和黨問責計劃(Republican
Accountability Project)的共和黨政治策略師薩拉·朗威爾(Sarah
Longwell)說。“如果這是他們唯一關心的問題,他們可能會容忍——他們顯然已經容忍了——許多其他的不良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