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老革命”交出70年存款 騙倒我姥姥的迷人詐騙犯

北京——去年冬天的一天,媽媽在微信上給我發了一條奇怪的消息。“姥姥今天跟你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她問道。

我立刻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媽媽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家長,總覺得要把壞消息瞞著我,直到瞞不住為止。她為什麽擔心我姥姥?

我回想起上一次去姥姥住的破舊公寓看她時的情形。她剛過了88歲生日,除了一貫的老年健忘和對時下孩子的抱怨外,她跟平時沒什麽兩樣。

媽媽的下一條信息讓我更緊張了。“她腦子還清楚嗎?”

“快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我回複道。

媽媽以罕見的坦白告訴我,姥姥向我父母要銀行賬戶密碼,還讓媽媽相信她,不要多問。慌亂中,媽媽把PIN密碼交出去了。

我抑製住了責備她的衝動,在網上搜尋和發誓保密有關的銀行詐騙信息。滿屏的搜索結果描述的情況和我們遇到的事一模一樣,我的心不禁沉了下去。我當時在出差,人還在機場,於是給姥姥的辦公室助理發了短信,要她凍結姥姥所有的銀行賬戶。但結果是,除非姥姥自己要求,否則銀行什麽也做不了。

到這個時候,我家所有人都動員起來了,但是姥姥卻在阻撓我。她隻是說:“這裏的水比你們想的要深多了。”

姥姥(這是中國北方對外祖母的稱呼)是個非常驕傲的女人。40年代,她隻有十幾歲,就當成為了地下黨,反對國民黨的統治,我是聽著她的各種豐功偉績長大的。她是單身母親,在北京當公務員,經曆了幾十年的政治動蕩。她一生都在與各種艱難困苦作鬥爭。

所以,當60多歲的她以年輕了好幾十歲的精力開始第二職業——破產重組時,我感到驚奇,但也不是完全驚訝。中文裏有一個詞叫“服老”(“屈服於衰老”),意思是接受改變,承認失敗。姥姥還不服。她把衰老當作另一個微不足道的障礙,而不是讓她低聲下氣的東西。

但這也正是她的弱點所在。詐騙犯們讓姥姥相信,他們是一個試圖打擊國際犯罪集團的政府精英特遣部隊,他們需要她的幫助。這個精心設計的騙局包括秘密會議、每天的專用電話通話、通信呼號和至少一個秘密情報傳遞點。

“我不想推斷什麽,但你的姥姥最近幾周一直在打奇怪的電話,”她的助理告訴我。

我試著再給姥姥打電話。試了幾次她都沒接,我開始往最壞的方麵想。我想那些詐騙犯知道我們發現了真相,他們拿走了她的錢並殺了她。我抖抖索索地報了警。

當接線員接聽電話時,我已經在哭了。她平靜地問我姥姥的地址,然後把我轉接到她家附近的派出所。我強迫自己開口。“我的外祖母是電話詐騙的受害者,現在我聯係不上她了,”我說。“我擔心她有生命危險——”

“一小時前我們已經接到她了,”一位警察告訴我。“她在約90分鍾前告訴我們,她卷入了一起電話詐騙案,所以我們把她帶到了派所處。現在她正在做筆錄。”

過了一會兒,姥姥接了電話,聽起來好像是在講世界上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姥姥沒事兒,”她告訴我。“我隻是把事情經過寫下來交給警察。我沒事兒。”

“我要飛過來陪你。”

“不用。我沒事兒。”

等我第二天早上來到她的公寓,警察通知我她的銀行賬戶一分錢沒剩下。她失去了悉心存了70多年的幾乎所有積蓄。我以為迎接我的會是一個心煩意亂、衣冠不整的老婦人,但姥姥看上去和往常一樣。在解釋發生的事情時,她的眉毛還是畫得整整齊齊,臉部表情很放鬆,甚至稱得上平和。

基本情況可算經典:有人打電話告訴她,她的身份被泄露了。她卷入了一起數億規模的洗錢案,她很快就會被逮捕。同樣的騙局也困擾著美國各地的中國移民,以及中國大陸、台灣、日本和其他地方的人。我總是嘲笑那些在電話裏信任陌生人的受害者。誰會這麽容易上當呢?但這些騙子對自己的目標了如指掌,且非常善於誘捕獵物。

在引起姥姥的注意後,一名操縱者冒充政府官員,請求她與自己的團隊合作,為她洗脫罪名。他能言善辯,使她相信祖國得依靠她去做他要求的事,並同意嚴格保密,這實際上孤立了她。

在他的悉心指導下,姥姥買了部一次性手機,並以“雄鷹”為呼號與他進行溝通。經過兩周的不斷接觸,姥姥被帶到一家偏遠的酒店,在那裏她被要求交出銀行信息,以便特遣部隊追蹤罪犯的行動。姥姥告訴我她有些疑慮,但還是照辦了。

我一度懷疑,這種判斷失誤是不是她腦子開始不正常的跡象。我從未見過她在沒有絕對把握的情況下做決定。但我錯過了她真正的脆弱。

“那個騙子真讓我印象深刻,”姥姥告訴我。“他是個很能幹的人。很會說話,很自然,聽起來又是如此關心國家利益,而這是我一生都致力於的事業。我們就像一見如故的老朋友,他完全理解我,每天都非常貼心地問候我的健康。”

我們——尤其是姥姥——都不願意麵對的事實是,她覺得自己與家人和其他人之間是多麽格格不入。她曾經是一個掌控一切的女人,為中國奉獻了一輩子。她經曆了土地改革、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作為政府官員,她幫助製定了國家政策,有一段時間,她還參與了每一項重要的家庭決策。

但她身陷一個她不再認識的國度。她抱怨報攤不再收現金,出租車不理她,智能手機對她不再靈活的手指沒有反應。姥姥抱怨舊的生活方式被一掃而空,而我們——她的家人,除了幫她支付手機賬單,什麽也做不了。我們不能讓時間倒流,讓她回到那個她能理解的世界。

而那些迷人的詐騙犯就成了最完美的解藥。他們編織了一個難以抗拒的幻象:一樁重大的愛國使命,她的行動和承諾很重要,一個神秘的、談吐得體的男人讓她覺得自己是有用的、有控製權的。“如果他被抓住,我想再和他談談,”她告訴我。“他那麽有才,可以改過自新做些好事。”

在她去派出所幾天後,我注意到她的公寓大樓貼了很多警示牌:“不參與詐騙,不把私人信息透露給陌生人。”這似乎就是任何人能做或是願意做的極限了。

姥姥的不幸遭遇已經過去了幾個月,她回到了工作崗位,恢複了有秩序的、節儉的生活。但時不時地,當她抱怨年輕人如何讓她失望時,她仍會想起以前那位上線,他們的談話是多麽自然流暢,他又是多麽專心地傾聽。“我知道他隻是想贏得我的信任騙我的錢,但如果他不選擇這種生活,他可以為我們國家做很多好事。”姥姥告訴我,“如果他們抓到他,我願意和他交朋友。”

她以一種扭曲的方式思念著他。對我來說,這讓我們清醒地意識到,作為家庭和社會,沒能幫她化解孤獨。在中國,我們樂於相信自己敬老。我們用高檔果籃、進口食品和其他寬縱作為禮物寵著他們。

但這種關於衰老的膚淺觀點把老年人當成小兒對待,忽視了維護他們的尊嚴。俗話說,老人“吃過的鹽比我們吃過的飯還多”。他們本應得到更好的生活。

華客網:“老革命”交出70年存款 騙倒我姥姥的迷人詐騙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