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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下行 大廠裁員:為了不被裁,她當場宣布懷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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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一兩個月,突然來到了寒冬。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劉哲銘

編輯|李薇

頭圖攝影|史小兵

坐在馮鑫對麵的 HR 拿著簡曆,掃過兩眼,注意到:前一份工作在騰訊。她饒有興趣地開口:”
騰訊最近怎麽了?股票都回到五年前了。”

這是一個麵試中常見打開話匣子的方式,騰訊股價的確表現不佳。8 月 2 日上午,港股科技股集體下挫,騰訊開盤後跌超
3%,失守 300 港元大關,股價創 2019 年 1 月以來新低。如這名 HR 所說,幾乎回到了五年前。

馮鑫在四五場麵試裏都遇到過類似的問題,他猜 HR 下一個問題是關於他的麵試時機。果不其然,這名 HR 抬頭問:” 明明 4
月就傳出(騰訊)裁員的消息,你為什麽現在才看機會?”

今年 4 月,的確有裁員消息傳到馮鑫耳裏。IEG(互動娛樂事業群)的一個 leader(主管)透露,他們將 ” 幹掉 ”
所有二星績效的員工。在對全體員工的績效考評中,騰訊此前采用的五星(1~5 星)評價體係,通常認為二星代表 ” 無法勝任當前工作
“。

“IEG 算是騰訊最掙錢的 BG(事業群)了,如果 IEG 都這樣的話,我們這邊估計也是相同的路數。”
馮鑫也想過自己可能會被裁。但上半年,馮鑫幾乎每天都工作到晚上 10
點後才離開,下班時周圍的同事早已走了一大半,加班最久時,他連軸轉了兩周。

所以,當部門總監那天問馮鑫有沒有時間聊聊時,他還以為老板會表揚他的表現不錯,給一個不錯的績效。這位 2021
年下半年入職的新騰訊人,根本沒預料到,在半個小時的交流後,總監會談到裁員的話題。

” 原來是自己一廂情願,但真的沒想到,因為工作需求非常非常多,每周都加班,根本忙不過來。”
馮鑫至今都覺得難以置信,一個如此人手短缺的部門,還會裁人。

實際上,裁員早已有跡可循。2021 年底的騰訊年會上,騰訊公司董事會主席兼首席執行官馬化騰主動提到了 ” 過冬 ” 的話題:”
我們發現整個行業從年初到年終,一直激烈地內卷和競爭,結果這短短一兩個月,突然來到了寒冬。就好像氣溫下降了,我還在穿短袖,毫無準備。”

2022 年 3 月,騰訊公布的 2021 年業績報告顯示,2021 年騰訊總收入為 5601 億元,同比增長
16%,歸母淨利潤為 2248 億元,同比增長 41%。但在財報中,騰訊還披露了員工數量已超過 10
萬人。馬化騰在業績發布會上表示:” 我們正在積極適應新環境,降本增效,爭取長期可持續增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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員工們沒在樂觀的財報數據中看到來自未來的危機,馬化騰反複強調的 ” 降本增效 ”
四個字,也沒能成為飯後談資。

” 雖然公司說降本增效,但當時大家其實沒有特別當回事兒,以為是減少開支,如果裁員,可能是末位淘汰,頂多會裁
10%~20%,沒想到一些業務會被‘連鍋端’。” 楊萌回憶。年初時,她覺得周圍的同事還在討論炒股、家庭,但自從 4 月份騰訊
CSIG(雲與智慧產業事業群)成為裁員重災區後,公司裏的氛圍開始發生變化。5 月,風向急轉直下。

作為 CSIG 其中一員,孫立平見證了有的部門全員被裁,不管績效如何均被 ” 畢業
“。她自己所在部門,雖然在年初傳出裁員消息時,部門總監對他們保證說,” 絕對不會裁員
“,但很不幸,這個承諾在幾個月中被推翻,她所在組,截至目前已經裁掉了三分之二。

7 月 1 日,CSIG 舉辦了 “CSIG 正發聲
“,按照慣例,湯道生等高管出席了這場意在促進內部交流的員工大會,孫立平記得,幾位老板講了一些關於 to B
調整的公司戰略,但對民意翻湧的裁員問題,隻字未提。

降本增效

2018 年 9 月,騰訊展開 “930 變革 “,提出 ” 紮根消費互聯網,擁抱產業互聯網 “,將業務從 C 端的消費生態轉向
to C(消費者)與 to B(企業)並重,並且組建麵向產業互聯網的雲與智慧產業事業群 ( CSIG ) 。

最近兩年的對外成績匯報中,CSIG 欣欣向榮。涵蓋 to B 業務的 ” 金融科技及企業服務 ” 板塊在
2018~2020 年增長率均高於騰訊的整體營收增長率。2022 年第一季度財報,該板塊收入占總營收的
32%,連續兩個季度成為主要營收來源。而這五年間,騰訊的利潤漲了 3 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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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視覺中國

孫立平不知道 CSIG 的業績數字,也不關心騰訊的利潤,不過,她喜歡騰訊。畢業時,她曾在字節跳動和騰訊兩家的 offer
中搖擺,字節給的待遇更好,但她在騰訊實習時,領導肯教東西,同事和善,她還是選擇了騰訊。一同入職的應屆生同事們私下討論,要在騰訊待滿三年,多學習,拿到不錯的待遇後再跳槽。

除了孫立平,越來越多的人參與進了騰訊 to B 的轉型建設中,3 年前騰訊雲的員工總數僅為 1000 多人,而
2021 年 CSIG 的員工已經超過 1 萬人。

但在吸收大規模員工一同開拓 B
端市場時,新業務卻一直陷於虧損困境中。即便現金流不成問題的騰訊,也希望把業務的賬算清。

2022 年 5 月,湯道生在接受 36 氪采訪時曾表示:” 過去三年,騰訊 CSIG
的增長模式是比較多強調收入規模的,但今年我們有一個大的銷售改革,是希望從過去很多低質量、轉包項目的模式,轉為基於騰訊自研產品為主導、健康可持續的業務模式。”

在偌大的組織裏,末端很難感受到組織即將發生的變化。孫立平沒看過湯道生的這次報道,也沒想過大老板有的想法會影響到自己的未來。一個月後,孫立平被叫到會議室,才知道自己已被列入裁員名單。

楊萌也沒想到裁員會來得如此之快。周二時,她還同平常一樣正常工作、開會,周三,部門領導通知,” 明天全員到崗
“。當時,她就有了不好的預感。果然,隻要被叫到會議室的人,都被裁了,裁員比例高達 60%,” 其中包括好幾個五星員工 “。

” 業務盤點的速度非常快,裁得也很快,整個過程不容辯解,你都不能辯駁你的業務沒問題。”
楊萌和同事中間流傳著一個說法,領導最初給到的裁員方案是 30%,但 ” 上麵 ”
覺得不夠,打回了方案,不僅是普通員工,上級也不能和他的老板辯駁。

短短 10
分鍾的壞消息溝通中,孫立平也沒有做任何試圖扭轉局麵的辯解,因為已成定局,沒有人能改變。被裁的人員裏,甚至有從校招入職騰訊,五六年都未跳槽的同事。不過,也有極為戲劇性的一幕:為了避免被裁,有人當場宣布自己懷孕了。

沒人知道這場裁員到底波及多少人,馮鑫加了兩個離職群,一個 300 多人,另一個 100
多人,最近又有實習生在群裏說,領導明確說轉不了正。也有人吐槽被裁後工作不好找,麵試對手太多。還有人在朋友圈發問:”
為什麽最近收到了這麽多騰訊的簡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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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全景網

騰訊在 2021 年度《騰訊可持續社會價值報告》中提到,2020 年和 2021 年員工總流失率分別為 12% 和
12.37%,低於互聯網行業平均流失率。但今年,降本增效出現在騰訊的六大 BG
中,有被裁員工向《中國企業家》預估,這場裁員最終會停在總員工數 7 萬人,略多於 “930 變革 ” 前,這意味 10
萬騰訊員工,30% 在一年內 ” 畢業 “。2022 年 4
月底,楊萌還能看到企業微信的人數,但現在已經看不到人數的變化了。

針對裁員數字,《中國企業家》聯係相關部門,依然得到的是 ” 不予置評 ” 的答複。

據界麵報道,這場裁員風暴是在騰訊 CFO
羅碩瀚和高級副總裁林璟驊(管理戰略部和騰訊廣告)推動下,騰訊開始重新調整財務和戰略方向。

騰訊公司總裁劉熾平表示:”
目前,互聯網行業正在遭遇結構性的挑戰和改變,騰訊作為其中參與者也會主動進行調整。過去,行業是競爭驅動型,投入較大;現在,相比短期收益大家更關注長線業務發展,更健康地投入,尤其是對營銷成本、運營成本和人力成本的優化。我們也對虧損業務進行了成本優化動作,以便保持更加健康的增長。”

關於裁員的原因,孫立平猜想是為了收支平衡,” 聽說我們業務從一開始就在虧損。”
從騰訊離開,她又去麵了一次字節跳動,但至今未等來進一步的消息,她不再是應屆畢業生,而是一位隻有一年多工作經驗的社招選手。

身份認同

在互聯網圈裏,騰訊曾被貼上了 ” 佛係文化 ”
的標簽:加班少,待遇好。入職騰訊前,馮鑫也拿到了字節跳動的麵試邀請,但耳聞字節加班多,於是選擇加入鵝廠。

待遇的確不錯,畢業三年內,他每個月都有 4000 元的房補,收入是同學裏偏高的,即便離職,也有 N+3
的賠償。這次被裁的員工,除了能拿 N+3
的賠償,還能在兩個月的緩衝期內,拿著工資找新工作,明顯優於同類互聯網公司的裁員賠償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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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史小兵


其實,騰訊加班也很多,主要是心理上非常疲憊。”馮鑫得知裁員消息後,第一反應並不是難過,反而覺得,終於解脫了。他女朋友也很開心地說,你終於不用那麽累了。和同事聊天,馮鑫發現大家都有這種感覺。一些同期入職的小夥伴,因受不了這樣的高強度,入職兩個月後就主動離職了。


我覺得最大的問題就是節奏。互聯網要求小步快跑,壓力超級大。比如老板跟產品提了個需求,希望頭一天說了,第二天需求就能做好,想快速試錯,把這個事情做起來看到底行不行。”馮鑫覺得騰訊麵臨的外部挑戰不少,這種外界壓力開始滲透到了內部。

從具體業務來看,騰訊正在進入滯漲階段。現金奶牛遊戲業務 2017 年收入增速達 38%,但 2022Q1
遊戲業務收入增速為零,與此同時,新興對手正在出現,例如米哈遊。2022Q1,騰訊的廣告業務同比負增長
18%,在互聯網企業中處於末位,字節則取代了騰訊的這部分收入,在 2021 年廣告收入步入 ” 千億俱樂部 “。

” 考核難、創新難、被綁在 KPI
上狂奔,大家是一種無效內卷。”楊萌這麽形容如今騰訊的內部氛圍,”
騰訊這些年也沒有什麽突破型的創新,某個部門想做一些突破性變化很難。騰訊內部是老板服從上一級老板的 KPI,員工們服從於老板的
KPI。而為了考核用戶增長等各種 KPI,有很多數據分析工具,所有人都被這些數字綁架。”

在員工看來,如果想做一些長期的創新,就必須保證半年能夠做出一些可見的增長,因為騰訊的考核周期是半年。”
這樣老板才能夠向上匯報,員工才能晉級,而你所有的獎金都與之掛鉤。所以造成很多人都在做無用功,沒人知道產品的數據,也不知道真正帶來了多少收入。”
楊萌說道。這或許是大公司管理的通病。

留下來的人也不好過。

前幾天,孫立平和前同事們一起吃飯,有人開玩笑說,現在前端後端加一起隻有二十來個人,還有 4 個總監。” 現在整個部門少了 2/3
的人,留下來的人也比較痛苦。麵對空蕩蕩的辦公室,他們也不知道這半年能不能把業務救回來,也不知道後期會不會被裁。”孫立平覺得大家都有難處。

但互聯網行業職場上的競爭,的確因為大廠陸續的裁員加劇了。馮鑫說,以前招聘麵試,第三次麵試是技術,如果過了大概率就穩了,但現在技術麵完後,HR
會來談薪資,” 如果預期太高,HR 會直接不理你,沒有後續。備選的人多了,所以要選性價比最合適的候選人。”

離馮鑫接到裁員通知已過兩個月。如今,馮鑫正在考慮去上海,孫立平也沒有找到心儀的工作,但她也想離開深圳。”
我的夢想就是逃離,早點賺錢離開。” 馮鑫想回到家鄉,一個三線城市,房價不到兩萬。孫立平也覺得在深圳,沒有身份認同。

數據顯示,2021~2022 年,深圳就業人口規模達 1249.26
萬人。這其中包含成千上萬來到騰訊尋求前程、實現價值的年輕人。因為裁員,他們正在重新考慮城市和未來規劃。

晚上 10 點,深圳南山,騰訊大樓依舊燈火通明。在高峰時,遇上紅綠燈,一個右轉都能排個 20 分鍾,馮鑫為了不排隊,常從公司走出
1 公裏後再叫車。在騰訊股價回到五年前的這一天,他接受的兩個月緩衝期也將結束,他再也不用走 1
公裏再打車了,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 這次裁員,你會懷疑自己的能力嗎?”《中國企業家》問馮鑫。

” 活著本來就挺累了,懷疑自己更累。” 電話那頭,馮鑫聲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