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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時:蘇萊曼尼之死對伊朗人意味著什麽?

周六,一場抗議美國暗殺蘇萊曼尼的示威活動。
周六,一場抗議美國暗殺蘇萊曼尼的示威活動。EBRAHIM NOROOZI/ASSOCIATED PRESS

 

我上次認真地寫與伊朗的戰爭是在2012年。那是尤其令人焦慮的一年,伊朗革命衛隊在波斯灣舉行海軍演習,以色列與美國進行聯合軍演,石油運輸航道的安全似乎完全沒有保障。油價波動不定,各方都突然跟蹤船隻往來,新聞大標題都是對以色列可能攻擊伊朗核設施的猜測。

分派給我的任務是考慮那天之後想像一下如果他們的國家遭到以色列轟炸後,伊朗人會作何反應。我在文章中展現的場景是心神狂亂的年輕人聚集在擁擠的十字路口唱國歌,大喊大叫的媽媽從超市買奶粉囤積突然間,每個人都成了驚恐的伊朗公民,而不是有誌成為吉他手的人、打短工的人,或他們前一天曾有的身份。我自己都不記得寫過這篇文章了。你能寫多少次預測和分析你的國家遭毀滅的文章,而你的大腦不會開始消除寫過這些東西的痕跡呢?

那次排演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為今天做準備。上周,美國的發動無人機襲擊,將伊朗高級將領、國家戰爭英雄卡西姆蘇萊曼尼(Qassim
Suleimani)少將和一名伊拉克民兵高級指揮官化為灰燼,這次襲擊隻能被當作一種戰爭行為來理解。

作為一個伊朗裔美國人,再次身臨其境讓我覺得自己以前就經常處於這種境地。似乎每隔幾年,伊朗人就要麵臨一次迫在眉睫的戰爭和動蕩的循環,這種往往是由美國的衝動以及伊朗越來越大的膽子所驅動的循環,現在感覺像是一種文明的遺產,我母親在我之前從她母親那裏繼承而來,而我也將留給我的孩子。每個伊朗家庭的曆史都以各自的方式被這個過去所觸及。

1953年美國支持的伊朗政變,摧毀了原本在政府工作的祖父和叔祖父的職業,後者被迫流亡。美國對巴列維王朝的支持以及最終拋棄,幫助塑造了1979年的伊朗革命,這場革命擾亂了我們所有人的生活,新當局沒收了我們的資產,將我的一個叔叔投入監獄,因為他屬於受過良好教育的親西方階層。那個階層建設了現代伊朗,並把革命看成是現代伊朗的滅亡。

接下來的時間裏,美伊之間的分歧越來越大。1979年至1981年,美國駐德黑蘭大使館發生人質危機,雖然最終並沒有人死亡,但讓兩國關係直到今天仍處於緊張狀態。在破壞性極大的兩伊戰爭年代,美國幾乎毫不掩飾其對伊拉克的支持。1988年,隨著戰爭接近尾聲,持續不斷的小衝突導致美國海軍擊落了一架在伊朗領海上空飛行的伊朗客機,造成290人死亡。羅納德裏根(Ronald
Reagan)總統一邊哀歎,這令人深感遺憾,一邊給海軍軍官授予榮譽和勳章。

幾十年來,美國似乎常常受到想傷害伊朗的驅使,有時是通過草率的、交易性的幹涉主義政策,到了1979年以後,則是一種與伊朗新體製所構成的任何挑戰都不成比例的狂熱決心。

到了一定時候,伊朗開始了報複:20世紀80年代,它扶植與華盛頓有敵意的地區組織和民兵,鼓勵他們劫持西方人作人質,並通過這些網絡發動襲擊。在後來的幾年裏,伊朗通過支持那些憑借自身實力成為強大力量的非國家盟友,挑戰了美國在該地區戰爭中的角色和對周邊國家的幹預,比如美國2001年對阿富汗的入侵和2003年對伊拉克的入侵。這加強了德黑蘭在這場砝碼不對稱的博弈中的力量,提升了它可能從未想過要實現的地區影響力。蘇萊曼尼則是這個戰略背後的主要策劃者。

由於蘇萊曼尼為挽救敘利亞巴沙爾阿薩德(Bashar
al-Assad)的統治進行幹涉,許多人認為他應為成千上萬人的死亡負責。但對許多伊朗人、伊拉克人、庫爾德人及其他人來說,他是擊敗伊斯蘭國的關鍵人物,在2014年幫助擊退了伊斯蘭國在伊拉克的快速挺進。在敘利亞,對於許多忍受了阿薩德政權工業化規模暴行的敘利亞人來說,這位將軍領導的是一支隻能被理解為進攻性的力量。但伊朗領導人總是提醒他們的人民,不能放棄敘利亞這個在長達八年的兩伊戰爭中唯一站在伊朗一邊的阿拉伯國家,沒有敘利亞,伊朗在該地區會變得脆弱得多。

這些策略部分是為了給伊朗提供一些抵抗美國無情敵意的威懾,蘇萊曼尼正是因為這些策略而被人銘記。他已成為一個充滿矛盾、漫無目的的國家德高望重的長者,至少那些參加了他葬禮的幾十萬人寬恕了他指揮那支力量時過分強硬的做法,因為他在伊斯蘭國濫殺無辜時保護了那片土地上的安全,他被視為同時代政客中有榮譽和功績的人,而那些政客們通常兩者全無。(當然,他肯定不是以這種方法讓所有的伊朗人欽佩;他的批評者們並不支持他的地區戰略。)

伊朗領導人已團結在他遺產的周圍;伊朗最高領袖最高領袖阿亞圖拉阿裏哈梅內伊(Ayatollah Ali
Khamenei)誓言要進行嚴厲的報複,並保證,殺死蘇萊曼尼會讓人加倍抵抗美國和以色列。甚至已被永久軟禁的改革派教士、八十多歲的邁赫迪卡魯比(Mehdi
Karroubi)也表示了哀悼。

除了官方展示的團結外,各個政治派別的報紙都在頭版上用了深顏色,並用整版篇幅刊登穿著不同服裝的蘇萊曼尼將軍的照片,從耀眼的軍裝到華麗的深色西裝,就連最自由主義思想的報紙也用了如難以想像的悲傷這種哀慟的標題。

怎麽對付插在心上的刺兒呢?這是這片土地上所有傑出後代的命運嗎?不管他有什麽思想、屬於什麽宗派?伊朗最著名的、經常遭審查的當代小說家馬哈茂德道拉塔巴蒂(Mahmoud
Dowlatabadi)寫道,蘇萊曼尼修建了一座抵禦ISIS血腥攻擊的強有力大壩,確保了我們的邊境免遭災難。

伊朗人以空前的規模出來哀悼他,這種場景自1989年阿亞圖拉魯霍拉霍梅尼(Ayatollah Ruhollah
Khomeini)本人的葬禮以來還未有過。伊斯法罕17世紀的中心廣場是波斯曆史的所在地,這裏人山人海,阿瓦士的橋和街道上人流不斷,哀悼者是來自伊朗社會各個背景的男人和女人。

可以說,為這位將軍的哀悼是伊朗的首個報複行動:這是在兩個而非一個國家舉行的為期四天、非同尋常的國葬。隨著哀悼的隊伍沿著什葉派曆史記憶的弧線緩緩而行,哀悼活動已經將兩個國家用共同的公開悲痛和憤怒凝結起來。先是在遭到薩達姆侯賽因壓製和不讓發展的伊拉克南部聖地城市納傑夫和卡爾巴拉,然後是在兩伊戰爭中經曆了最血腥戰鬥的伊朗胡齊斯坦省,這是一個阿拉伯原住民居住的地區,哀悼的人群用阿拉伯語吟詠,他們被納入這場跨國家認同和政權的壯觀場麵中,是有著明確統一意圖的。

將近40年前,蘇萊曼尼在兩伊戰爭的戰壕中開始了他的職業生涯,這是一場對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有持續重大影響的戰爭,這場戰爭中表現出的英雄主義受到大多數伊朗人的讚揚,他們覺得自己的國家是外部攻擊和孤立的受害者。今天的伊朗人仍在經濟上被封鎖,處於一種實際存在但未得到正式認可的被圍困的未決狀態,無論蘇萊曼尼的死亡會帶來什麽後果,他們都將是承受這些後果的最大受害者。他們的國家,按照美國政策的設計,仍受到製裁並缺少資金,他們的眼界和潛力被簽證禁令、藥品短缺和通貨膨脹毀滅。被夾在一個越來越不考慮得失的體製和一個全力複仇的零計劃的美國之間,伊朗已經忍受了幾十年讓人覺得是戰爭經濟的狀態。

我記得小時候,那還是兩伊戰爭期間,母親告訴我,一些伊朗的親戚為了幫助戰爭,捐出了他們的珠寶。這一次,在特朗普總統威脅要打擊伊朗並摧毀其文化遺產地點的推文麵前,我不必去幻想打擊發生的後一天出現的團結。這個國家已為哀悼聚在一起。它已經團結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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