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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層真實生活:富士康“圍城”裏的年輕人

iPhone 14 的發售旺季裏,富士康的出勤補貼從每天 50 元一路上漲到了每天 400
元。在訂單的壓力之下,哪怕短暫的停擺都會讓這座超級工廠感到不安。有人需要錢,而富士康需要人。在富士康,年輕人著急走,又趕著來。他們生產
iPhone,也喜歡 iPhone,唯獨不喜歡車間。他們是富士康流水線上的匆匆過客,而富士康也是他們漫漫人生的過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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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來源:富士康鄭州科技園公眾號

收入

“30 元 / 小時,無套路。”

在當地縣城隔離 3 天後,統一拉到廠區的關鍵信息十分醒目。不久前,旋渦中的鄭州富士康即將啟動招工的消息刷了屏,時薪 30
元的價格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21 歲的王天佑就是其中之一。

11 月 9
日,王天佑打開了抖音,找到了河南當地的一家人力資源服務公司,一番谘詢之後,王天佑留下了自己的信息等待後續的通知。

30 元一小時的工資,對於河南當地的工廠來說,確實屬於 ” 高薪 “。據了解,河南電子廠每月的工資普遍在 5000
元左右,每小時的工資隻有十八九塊。

” 他要是要人的話,我現在就買票走了。” 王天佑所在的雲南曲靖,距離河南鄭州超過 1700 公裏,直達特快列車跑完全程,用時超過
27 個小時。

但這樣的距離對現在的他來說完全不值一提。王天佑剛剛大專畢業,學的護士。在護士資格證考試失敗之後,他與朋友合夥貸款買了一輛貨車,把目標轉向了水果批發生意。

不幸的是,生意失敗,再加上每月 1000 元的車貸和一些 ” 饑荒
“,王天佑目前的打算是,把車租給昆明的一家公司,然後再找個班上,把欠下的錢還上。

除了富士康,王天佑還打聽過昆明的消防員、高速路上的 ETC
安裝以及其他的工廠。但有些工廠需要先將人帶去其他地方或者先交培訓費,相比起來,富士康沒有這樣讓人顧忌的情況。他打聽到的是,在富士康一個月大概能有六七千塊錢的收入,因為工期能到明年
2 月,結束之後差不多就可以回家報名重新參加考試。

跟富士康合作了七年的勞務中介鄭卓勝,願意將其形容為一個 ” 避風港 “。在他的觀念裏,飯菜便宜,每天的住宿包括水電在內隻用 5
塊錢,甚至是先刷卡吃飯,再從工資中扣的模式,都能滿足為錢所困的年輕人。

” 有固定收入的人可能理解不了,有些學曆不高又沒工作的人,可能真的會麵臨沒飯吃的情況,去富士康起碼初期的吃住都不是問題。”
鄭卓勝接觸過這樣的人,對方曾經開了一家餐館,疫情前每年的淨收入能達到 20 萬元,但受疫情影響,生意一落千丈。

餐飲不同於其他行業,除了店鋪的房租以外,食材的存放意味著百分之百的損失。找到鄭卓勝的時候,對方幾乎到了身無分無的程度,那時候鄭卓勝借了他
50 元的體檢費,雙方約定好發了工資再還。在對方看來,” 先用後付 ” 的吃飯及住宿真的幫了大忙。

” 當你身無分文的時候,可以選擇去富士康,但其他地方可能很難收留你。” 鄭卓勝說。

當然,也有人選擇富士康是為了過渡。28
歲的齊瑞濤曾先後兩次進出富士康,皆是因為工作的變動,沒能及時找到合適的下家,但卻需要持續的收入。

和大部分人一樣,齊瑞濤看中的也是富士康的返費。據了解,富士康的員工大體可以分為正式工、返費工以及小時工三種,其中返費工的主要運作模式是在職
90 天,打卡 55 天後,在每月收入的基礎上,能夠拿到一筆萬元左右的一次性收入,他們的合同通常隻有三個月左右。

每年 8-10 月,返費通常都會超過 1 萬元。2020 年 6 月,齊瑞濤第一次踏入這座工廠時,富士康給出的返費大約是
7500 元。

中介

” 我的正式員工可能隻有 200 個,但我現在需要 1000 個人,我就用 800
個派遣工把這批東西趕出來就可以了,他們的工期可能是三個月或者四個月,這是入職的時候就簽好合同的。”

在分析富士康員工的比例時,鄭卓勝用了這樣一段話概括,王天佑也好,齊瑞濤也好,都是富士康臨時招來的派遣工。

他們像是候鳥,在需要錢的時候與富士康各取所需,之後再各奔東西。

在這個看似簡單的合作裏,其實還藏著這樣一類人,他們用無數的人脈網絡,把富士康招工的消息傳播到無數的縣城小鎮,再把那些有意向的人送到富士康,從中抽取一定的費用。

2015 年,還在上大二的鄭卓勝就瞄準了學校裏那些打寒暑假工的同學,那時候往富士康送一個人的報酬是 300-500
元之間。

在他的印象裏,富士康每年都在變,工價也一年比一年高,但廠裏的人也確實一年比一年難招。

現在每年通過鄭卓勝的公司進入富士康的人能達到 500 人左右,他能不假思索地概括出富士康招工的曲線圖——旺季主要聚焦在下半年的
8、9、10 三個月,每個月經他手的員工都能達到 100 多人。

大約到了 10 月之後,隨著訂單的逐步減少,對於員工的需求也會出現下降,如此周而複始。這樣的曲線與 iPhone
的發售周期完全吻合,每年 9 月,市場都會迎來 iPhone 的新機,前後定是生產的高峰期。

但今年的情況顯然有些特殊,11 月 6 日,蘋果官網發布了一則聲明稱,疫情限製暫時影響了其位於鄭州的 iPhone 14 Pro
和 iPhone 14 Pro Max 主要組裝設施。鄭州工廠目前的產能大幅降低。

富士康是蘋果全球最大的代工廠,傳言全世界每生產 10 台 iPhone,就有 7
台出自富士康的流水線工人之手。而鄭州富士康又相當於這條供應鏈的心髒,蘋果 80% 的 iPhone 生產位於鄭州廠區。

為了拿下富士康,河南也曾使出了渾身解數。11 月 10
日的最新消息顯示,目前河南省部分鄉鎮已收到協助鄭州富士康招工的任務,並向管轄村鎮分配人數指標。

鄭州富士康員工開啟 ” 徒步返鄉潮 ”
時,張世曾經自發地駕駛著一輛小貨車先後載著四批員工從一個卡口到另一個卡口。不過,在他的記憶裏,富士康不是個 ” 壞人 “。

” 我們村總人口大概 3000 人左右,大約 1000 人都在富士康工作,如果時間線拉長點,超過一半的人都曾經在富士康打過工
“。張世說。

據他介紹,離家近、年齡學曆要求低,省去外出打工的麻煩,還能增加收入,這成了不少當地人選擇富士康的原因。

” 政府都在為富士康招工,點對點發車接送。” 另一位同樣從事勞務工作的中介人員也如此說道。

但現在的情況又有了些微妙的變化,海外工廠似乎變得更具有吸引力了。今年 9
月,蘋果確認,其重要的合作夥伴富士康正在印度第四大城市金奈的工廠組裝 iPhone
14,而在這之前,印度工廠僅僅組裝舊款機型。

即便是做勞務的鄭卓勝,有時候也會感慨些產業鏈方麵的問題。比如說著說著他會歎口氣,補上一句 ”
富士康也挺難,畢竟訂單壓在那裏,要知道訂單一旦去了越南或者印度,就很難再回來了 “。

過客

重金之下必有 ” 勇夫 “。今年 8 月,衝著 1 萬元的返費,曹椿萱進入了富士康,在車間做起了測試主板的工作。11 月 1
日上午 10 點,她放棄了即將到手的返費,拖著行李步行 20 多公裏走回了家。

即便沒有疫情的影響,離開也是富士康員工的一個常態,以至於 ” 提桶人 ”
成了富士康員工的一個標簽,隨時都可以裝上自己的洗漱用品,瀟灑地 ” 提桶跑路 “。

和其他工廠枯燥的生活一樣,離開的人多半也是因為適應不了流水線的操作。

第一次進入富士康,齊瑞濤的工作是做手機屏幕的檢測——將 9
塊屏幕排成一排放到麵前的機器上,在機器的配合下,挑出有黑點或者有其他問題的不良品。按照時間推算,那時候擺在他麵前的很可能是
iPhone 12 的顯示屏。

每個工位上都有圍欄,又不能跟旁邊的人說話,隻能幹看著眼前的屏幕。上班的時候不能停,離崗的時候要拿離崗證,而且還不能超過 10
分鍾。這樣一重複就是 10 個小時的機械性工作,讓齊瑞濤感到窒息。


剛去的時候還好,但時間長了不說話,特別是還需要一直盯著某一處的時候,就很容易犯困。幹到第二個月的時候,我的狀態就不行了,當時純粹是為了返費在堅持。”
三個月一到,順利拿到返費,齊瑞濤理所當然地 ” 跑路 ” 了。

2021 年 11
月,因為受到疫情的影響,待業了一個月的齊瑞濤再次回到了富士康。這次他選擇了沒有返費的小時工模式,當時的費用是一小時 28 元。

一個月的時間裏,齊瑞濤換了兩條產線,其中的一條產線就是外界常說的 ” 打螺絲 “,那是真正的流水線。


比如要把主板卡在背部相應的位置,就需要四個特別小的螺絲,而且每個螺絲還都不一樣,你需要把它全部打上,然後再分給下一個工具。整條產線是不能停的,而且速度特別快,一旦停下來,產品就會越來越多地堆積在你的旁邊,清不完的時候就要可勁兒清。”
齊瑞濤表示。

最初,齊瑞濤一天能打 300 多個螺絲,後期熟練的時候,一天最多能打的數量超過 600
個。半個月後,齊瑞濤又換到了下一個產線,這次他麵對的是成品的機器。

齊瑞濤已經記不得麵前的是 iPhone
的第幾代手機,隻記得當時的手機是不開機的狀態,他需要做的就是檢查它的後蓋是否有鬆動的跡象。

在齊瑞濤的眼裏,富士康沒有什麽特殊的標簽,隻是在回憶的時候,忍不住感慨,當你覺得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的時候,富士康是你的一個選擇,但你一旦有了更好的選擇,富士康就絕對不會值得留戀。

錢能支撐一個年輕人在富士康待多久?這是個看似簡單又很難的問題。” 這就是一份工作而已,但長時間堅持下來,還是很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