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十一月,正逢《甄嬛傳》在大陸播出滿十一年。
歲月浮沉間,它實現了2.7分到9.4分的口碑逆襲,且至今仍能為出品方帶去每年超千萬元的收益。
“甄學家”拿著放大鏡重溫,網友造梗、用梗,樂此不疲。
一部十年前的老劇,成了中文互聯網上的一個奇觀。
圖源:網絡
觀眾對劇中反派的解讀,也不再局限於可憎的一面。
比如”頂流”之一——
白切黑的天選”炮灰”安陵容。
她自卑怯懦的討好型人格、一手爛牌下的步步為營、與主角甄嬛的姐妹反目…..都成了人性觀察的切口之一。
安陵容是諾大皇宮裡的邊緣人,角色的扮演者陶昕然似乎也同為內娛名利場中的邊緣人。
前幾日,少有熱度的陶昕然還因為一場採訪上了熱搜。
面對辛辣發問:”孫儷、譚松韻她們都火了,你心裡會不會不平衡?”
陶昕然回得爽利:
“如果我天天跟孫儷比的話,只能跳樓啊。”
圖源:不普通人類實錄
在採訪中,沒有她不敢說的,只有製作方不敢播的。
陶昕然直言討厭一些劇組的做派:”你不需要演自己是個咖。”
身邊的朋友開始製作口水劇,她無法向朋友潑冷水,只能表示:
“別找我演就行。”
她是製作方接觸的藝人中,第一個不審採訪提綱、沒在經紀人陪同下接受前采的藝人。
而陶昕然的回答依舊淡定:
“如果把問題都過濾掉,那我們浪費這麼長時間講這些漂亮的套話幹什麼。”
在”內娛活人”正在變得稀缺的當下,陶昕然用自己的真實、鮮活,展示了非典型明星的現狀。
很多人這才發覺——
多年來,似乎只識安陵容;
而我們,對隱身在角色背後的演員陶昕然,知之甚少。
今年萬聖節,最出圈的cos莫過於在上海街頭”冰嬉”的安陵容。
紅袖搖曳,身形飄逸。
次元壁被打破,讓那一夜成了”安陵容回魂夜”。
圖源:網絡
全民玩梗的時代,反派最容易枯木逢春。
人們對安陵容的厭惡逐漸消散,甚至生出了些可憐可嘆。
某社交平台,”安陵容重生”的詞條下有上千條同人文。
壞女人·紫禁城第一毒師·安小鳥,已經成了”甄嬛傳天團”的icon之一。
圖源:小
但剛入坑《甄嬛傳》的新觀眾,可能還需要一段心理接受期。
畢竟這個角色,不討喜到了極點。
她的特質和選擇,與浮華萬千的紫禁城格格不入,與故事中的主角們相去甚遠。
一切從初登場,便可見一斑。
衣香鬢影的選秀場,甄嬛靈動、眉莊溫婉,連跋扈無禮的夏冬春也有貴氣倚仗。
只有安陵容衣飾樸素、風塵僕僕。
沒有丫鬟嬤嬤相伴,還因僱不上好的馬車差點誤了選秀的時辰。
圖源:《甄嬛傳》
在一眾高門大戶出身的后宮裡,她看上去人人可欺。
既家世末流,家庭不睦,年幼時便在宅鬥中早早嘗盡人間冷眼。
又容貌清秀、天資中庸,沒有一眼終身的絕色、詩書滿腹的底蘊。
好不容易入宮,結果開局不利。
侍寢緊張得發抖,令龍顏不悅,轉而直接被抬出養心殿,成了全后宮津津樂道的笑料。
安陵容拿著一手爛牌,莽莽撞撞衝上牌桌。
但這時,一切還不至於令人生厭。
直到後來,她總是一邊自輕自賤、自怨自艾——
“臣妾卑微,怎配擁有這麼好的東西?”
一面又由”愛”生恨,將失意都歸結於甄嬛。
毒遍后宮嬪妃、害死眉莊、迫害甄父,成了醉心權勢、心機深沉的反派。
這可憐、可笑的一生,才添上了可恨。
安陵容的底色是”苦”的,也未躲過淒涼的終局。
她鬥不過滿血歸來的鈕祜祿·甄嬛,一切敗露後又被囚禁冷宮、日日被人掌嘴。
皇上看她厭惡,甄嬛眼中輕蔑,連她自己也自慚:
“我這一生,原本是不值得。”
最終她抓起一把如人生苦澀的杏仁,結束了這怨人怨己的一切。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
十一年前《甄嬛傳》初播時,水花寥寥。
等到後來引發追劇狂潮,背刺姐妹、”以德報怨”的安陵容成了最令人討厭的角色之一。
無數人在網上罵她,甚至延伸到攻擊扮演者陶昕然。
而今,《甄嬛傳》歷經十餘年,常看常新。
甄嬛和拽妃被組CP,成了屠龍組;
四郎駕崩,被戲謔成風靡全網的”彈腦瓜崩”;
翠果與嘴、寶娟與嗓子、臣妾與熹貴妃、孫答應與狂徒……台詞成了魔性洗腦的暗號。
終於,安陵容也迎來了自己的正名之時。
有人在她身上看到了小鎮做題家,階級躍升之難。
有人窺見安陵容,自學音律、刺繡、製香製藥、冰嬉……古代”卷王”的特質。
有人嘆息她走入執念,認為她被原生家庭拖累……
最終皆化為彈幕裡的那句:我討厭她,但我也是她。
無數人為她書寫新的結局,在一篇篇同人文裡,她得以一次次地重生。
去年,安陵容再度出現在舞台上,一掃陰翳,演繹重生後的日常。
彷彿此後人生,都像她最後一次望向太陽般磊落明亮。
那次,也是陶昕然時隔十年再度飾演安陵容。
十年間,陶昕然與這個角色綁定,本該為飾演得深入人心而開懷。
但在寫給角色的長文中,她也不無感嘆地寫道:
“不知道是安陵容成就了陶昕然,還是安陵容限制了陶昕然。”
人們通過這個角色了解她,又試圖在角色身上找尋她。
但陶昕然說:”我不是安陵容。”
陶昕然被角色的標籤綁定著,每一次採訪繞不過關於”安陵容”的話題。
那是她的職業高光,也似乎成了她的樊籠。
很多人不知她的名字,只下意識地將她與角色劃上等號。
認為她也有著內向安靜、多疑敏感的性格。
於是,每一個看到她劇中花絮、劇外採訪的人,都不由得訝異:
“怎麼和想像中的完全不同。”
花絮中,陶昕然常在拍攝間隙開玩笑:
“看著你們談情說愛,真是的,我們太沒有眼力見了。”
圖源:《甄嬛傳》花絮
採訪中,陶昕然總是帶著笑意。
大方坦率,毫不局促,沒有一絲苦情氣質。
她是《甄嬛傳》全劇組中與角色反差最大的演員。
這真實一面,卻少有人知。
陶昕然出生於湖南益陽,在強壓式教育中長大。
雖然她的童年並不快樂。
如果考得98分,父母也只關心那錯失的2分,對她嚴厲體罰。
但壓抑的家庭環境,沒讓陶昕然形成安陵容一般察言觀色、謹小慎微的個性。
為了逃離家庭,她自作主張報考寄宿的藝校。
藝校畢業後,陶昕然又毅然放棄已被錄取的文工團,從學舞蹈轉去學表演。
父母對她失望。
但她一腔孤勇,真闖出了大學期間年年排名第一、校內逢戲便演女主的斐然成績。
從童年伊始,陶昕然便開始走向了”籠中鳥”的反面——
從不逆來順受、也不顧影自憐。
而等到她開始單槍匹馬闖蕩起娛樂圈,更是從未有過安陵容般的怯懦。
比如試鏡《甄嬛傳》那天。
陶昕然孑然一身,沒經紀人沒助理,拿著過往角色照的小相冊就當作簡歷。
別人試鏡連凳子都不敢坐滿,陶昕然坐得穩穩噹噹、安安逸逸。
她說,”我當時心裡一種心態就是,選不上我也很正常”,所以一點也沒緊張。
最後帶著樂觀與鬆弛,陶昕然僅用20分鐘,就拿下了這個分量頗重的角色。
無論怎麼看,陶昕然都太不像安陵容了。
她們性格上有著極致的不同,就如她接受采訪所說的那樣——
“我不是安陵容。”
“我完全是安陵容的反面。”
打撈出真實的陶昕然,才更能體悟到塑造安陵容時的艱難。
拍攝《甄嬛傳》時,劇組的所有人都很辛苦,陶昕然更是好幾次感到崩潰。
那時為了揣摩與自己相反的人物性格,她只能自我孤立。
圖源:《說出你的故事》
現場大家打鬧,她一言不發坐在角落,等戲一結束就立即把自己關在屋子裡。
那時有人害怕她,覺得她不合群、性子冷;
也有知道她原本樣子的人,懷疑她患上了”精神分裂”。
直到後來,她能得心應手地調動自己的狀態,不必沉浸在角色的孤獨中。
哪怕同一天去詮釋”選秀時的天真”與”自盡時的悲苦”,依舊能演繹得渾然天成,不影響戲外的心情。
這時,劇組人員才發現,原來陶昕然那麼開朗陽光。
在角色的刻畫上,陶昕然下了很多幕後功夫。
她為安陵容和所有對手角色寫了人物小傳,在小傳中替安陵容自述:
“我只是有一點不甘心,不甘就那麼無聲無息地給人做了墊腳石,就那麼無聲無息地活一回。”
她也為安陵容設計細節。
不敢與人直視的眼神、被熱茶燙到的失神、對甄嬛下意識的相扶…….總是神來一筆,讓人物愈加有血有肉。
她的用心讓這一角色在多年後仍經得住推敲。
但可惜的是,沒能為自己帶來大火的時運,反而收到了許久的罵名。
那時,父母朋友總是擔心她的安全。
只因安陵容是個太成功立體的反派形象,於是無數侮辱詛咒充斥於她的社交平台,甚至蔓延到現實生活中。
有一次,陶昕然和多次刮花自己汽車的始作俑者對峙,但對方卻理直氣壯,直指著她的鼻子質問:
“你是不是安陵容?你就是安陵容!”
演員已經齣戲,觀眾卻著了相。
十一年過去了,安陵容才終於不再人人喊打。
可”陶昕然為什麼不火”依舊是懸而未決的疑問。
處在聚光燈邊緣的她,可能也會有時運的感慨。
“作為一個演員,如果說我不想火,這個回答很虛偽,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但更多時候,陶昕然總與”火了”擦肩而過。
既是運氣,也未必不是一種自我選擇。
陶昕然不像是光鮮亮麗、供人幻想的明星。
幾年前有網友侮辱、詛咒她剛降生不久的孩子。
於是,陶昕然把網友掛出來,還罵了回去。
圖源:新浪微博
藝人為惡評動氣甚至掛出素人,在輿論中總是大忌,似乎掙這份錢就要忍下這份臟,
但陶昕然忍不了。
如今提起來,她說自己根本沒考慮過後果——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圖源:不普通人類實錄
她總是這樣,憑著一時衝勁直言不諱,也常常遇到風波。
比如對網上爭議事件發表評論,最後刪博平息;
上表演競技類綜藝被淘汰,又陷入輿論;
在深夜髮長文抨擊娛樂圈亂象,被傳退圈.
即便如此,她卻依舊”敢說”。
仍願意單槍匹馬接受采訪,不審問題、不說客套話,直接告訴對方:
“你大可不必要保護我脆弱的自尊心。”
如果將現今內娛里大多”頂流”的規矩,當作造星標尺,陶昕然一定是”不合格”的。
她不懂把握流量密碼,自己將機會拒之門外。
《甄嬛傳》大火之後,同類型的古裝劇找上門來,她卻不願意重複扮演。
事業上升期回家生孩子,又拒絕親子綜藝的邀約:”我的工作需要面對鏡頭,但我的孩子不是演員。”
於是,一次次錯過翻紅的契機。
更棘手的是,她發覺自己不懂這個變化過快的行業了,與內娛生態難以和解。
會直接發文質問:”為什麼拍照片的也能去拍戲?”
敢在採訪中露出不解:”一些明星,在生活中怎麼也需要被前呼後擁?”
上演技競技節目從沒想過會被魔剪,看到播出片段和現場的評價完全不同,陶昕然直接把製片人拉黑,稱”不會再錄了”。
陶昕然總是真實得格格不入。
即便沒少因此引發爭議,她仍希望保持”真人”的特性。
不願節食,一頓能吃兩碗米飯,也不需要助理無時無刻干雜事。
時間大多花在陪女兒、養花養魚、種菜、練書法、早早睡覺…..這些事上。
這樣的陶昕然,在明星堆裡算是個異類。
很多人都想看看她能堅持到什麼地步,看看這個頗為挑剔的人能捧出什麼作品。
可惜的是,這些年,她能選擇的不多,喜歡的又太少。
很多劇本都看不下去,因為”生活一定不全是情情愛愛,生活很不容易”。
去年她曾流著淚對觀眾們說,作為一個職業演員,她很慚愧不夠高產。
甚至這些年陶昕然的作品,大多撲得無聲無息,豆瓣也到不了及格線。
只有拍戲的工傷,每到雨天的腿疼證明那段時間的付出。
很多人不知道她的演技好,打開她的角色混剪視頻,彈幕上總會飄過:
“什麼,原來這是她?”
“這才是真正的劇拋臉。”
很多人不知道她的個性直,於是因為採訪上熱搜後,陶昕然成了大眾口中的又一個”內娛活人”。
這讓我不免聯想到演員郭曉婷,和前不久獲獎的熱依扎。
陶昕然的大膽與異類,並不是獨一份的。
她們都被選項局限。
但沒有與規則和解。
她們都曾頭鐵地選擇一條自己想走的人生,在過往的爭議和不解褪色後,被看見,然後成瞭如今少有的”內娛活人”。
好在,大眾開始逐漸看到了這些複雜和鮮活。
人們開始欣賞好演員直言不諱,接受女性公眾人物的鮮活與力量感,感動於她們之間的惺惺相惜、互相幫扶。
就如同《甄嬛傳》中,安陵容的翻案——十年前,吸引人的是妃子互扯頭花,如今人們更多的是看到每一個被皇城禁錮的女人的命運。
角色不只有正反派之分,人生不只有一種答案。
十年後的觀眾依然在進步,劇中人也不曾停留在十年前。
陶昕然說最近去嘗試了監製電影,那是她8年前的構思,關於留守兒童。
有了拍攝的念頭後,幾年間她常實地走訪山村,見過很多震撼的事。
有一次,一個奶奶走到她面前”撲通”跪下,因為聽說面前的是”明星”,說不定能幫孫子找到媽媽。
在巨大的現實面前,陶昕然常常覺得無力,聽見明星倆個字只覺得慚愧,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們做什麼。
百感交集之後,陶昕然更堅定了把這部戲拍出來的決心,
為了省錢她自己當製片、做女主、演唱主題曲。
全劇除了她和男主,皆是素人,對男主的要求更是苛刻——
如果不能被曬、不能減肥、不願意體驗生活,那乾脆見都別見。
費用全部砸在關於電影的製作上,剪輯和聲音指導請的是拿過大獎的孔勁蕾、李丹楓。
她依舊像多年前那樣鮮活無懼,承認自己有私心。
扁平人物氾濫的市場上,這是她難得能出演喜歡角色的機會。
也早有了失敗的準備,萬一別人都覺得自己拍的是個垃圾,也有可能。
但總之——
她想做,便去做了,這已經足夠開心。
關於陶昕然這一路,若非用一句話概括,最恰當的大概是她轉發中的那句:
“很抱歉,我沒有活在別人的期待裡。”
希望那些在安陵容的命運裡照見自己影子的人們。
終有一天,能像陶昕然一樣,擁有”不活在別人期待裡”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