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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新冠防疫新十條后,北京十日記

2022年12月8日,北京一家醫院開設的發熱門診。當日,北京市衛健委公布,北京市94家醫療機構(含定點醫院)開設發熱門診。圖/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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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跑了一個星期的同城快送之後,12月16日,騎手董浩「陽」了。收到核酸單管「陽性」的結果之後,他只是簡單說了一句,「沒事,預料之中」。

吳姍姍半個月前感染,如今已經康復,16日這一天,她開始復工。陽過之後剩下的葯,吳姍姍送給了那些需要的人,之前她送過四顆布洛芬、一個溫度計給陌生人,對方給她寄來了一箱黃桃罐頭,善意迴流。

距離「新十條」落地滿十天,北京正在發生變化。密接、行程卡、高風險地區等詞語正在成為過去式。居家自愈、發熱門診、藥品供應、運力不足等成為新的關鍵詞。

十天的時間,越來越多的人切身感受著奧密克戎。一些人「陽」了,一些人已經康復,科普從知識變成體驗。專家預計的第一波感染峰值即將到來,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力量,對抗病毒,等待春天。

「放開」前夜

12月6日,北京市宣布進入商超、商務樓等不再查驗核酸。

北京某區衛生系統工作人員安萍最先感到了變化。

那天,許多社區醫院向她上報感染病例,上級要求她開始儲備相關藥物。也是從那天起,她負責對接的物資,從防護服、口罩、護目鏡等轉變成了藥品。

此前,她的工作重心是嚴防死守,她在11月中旬守過隔離點,「一例交叉感染都不能出現。」但她也記得,在隔離酒店,即便有「紅綠區」劃分,有防護服等嚴密措施,仍然出現了一線人員的感染情況,「說明這個感染性已經非常非常強了。」

同樣在12月6日,26歲的某影視公司新媒體主管余寒沒有去上班。他說,一百多人的公司里已有一小半人感染了新冠,開始居家辦公。此前一天的12月5日,他出門做核酸,發現每個核酸點都在排長隊,「至少得等三個小時以上。」在寒風中站了一會兒,他轉頭回家,「要不沒病也給凍出病了,而且隊伍里可能也有陽性。」

得知從6日起進入商超、寫字樓不再查驗核酸,他覺得「生活好像恢復了一點兒」。

12月6日,保安吳越成如往常一樣在潘家園南里某小區門口值勤,身旁放著一塊貼有二維碼的牌子,供小區進出人員掃碼。從這天起,他不再阻攔非小區內人員進入小區,他覺得工作輕鬆了不少,「避免了一些和居民、外賣騎手的糾紛。」

2022年12月6日,北京丰台區,物美大賣場玉蜓橋店,工作人員提醒顧客掃碼后可進入大賣場。圖/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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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12月6日,潘家園舊貨市場已休市半個月。攤主張國旗記得,12月5日,潘家園復市了一天,他賣出幾十本書,收入百十來塊錢,又在臨收攤時接到次日閉市的通知。他當時心想不好,「市場怕不是要到年前都開不出來了。」

但12月6日下午兩點多,復市通知又來了,並提及進出商戶及顧客「無須出示核酸檢測陰性證明」。接到通知時,張國旗正在家裡用膠水粘舊書皮,「挺高興。」

12月6日這一天,33歲的北京某私立醫院急診科醫生許帆發現,急診診斷偶發的陽性病患越來越多。原本,他所在的醫院需將接診到的陽性病患上報、轉院,但從6日起,上報遲遲沒有結果,「到處都滿員了,陽性病人只能送到我們自己的發熱門診。」那兩天,他自己也短暫地感到咽痛,以為是勞累過度所致。

35歲的北京某三級醫院急診科醫生陳蓉在12月初出現了流鼻涕、打噴嚏的癥狀,靠吃感冒藥壓了下去。她的身邊接二連三地有同事「中招」。頭幾個「中招」的同事,自願隔離在醫院。很快,陽性人員增長太快,醫院的空間也不夠用了。截至12月6日,她的科室內同事約有近三分之一感染陽性。

「新十條」公布

12月7日,「新十條」公布,人們的生活開始截然不同。

騎手張永新像往常一樣,在小區門口停好電動車,左手拎上貨物,右手準備掏出手機掃健康寶。

張永新今年31歲,是一家生鮮零售配送站的全職配送員,入職一年半來,他只負責站點周圍的小區,最遠不超過5公里。

「直接進吧」,小區保安與他四目相對,並朝他揮揮手。張永新說自己突然還有些不習慣,以前掃完健康寶,有一聲「通過,綠碼,核酸幾天」,「一聽這個聲音才能進」差不多成了他的條件反射。隨後他發現小區門口的健康碼二維碼牌子也不見了,於是開始「放心大膽地進」。

同一天,保安吳越成的工作一下子輕鬆了很多,他只需要在門口站好崗。

放開之後,吳越成和同事們不需要做核酸檢測了。保安隊長鄭重其事召集大家開會,叮囑他們做好個人防護,還給8名保安發了抗原,讓他們隔幾天做一次,每天面對這麼多人,要對自己的身體有個數。

這一天,張國旗趕早九點就到了潘家園市場,相較起12月5日,他覺得人流量一下少了,「可能是猛一放開,不查核酸了,有些人反而怕了,不出來了。」也是這天,「新十條」宣布跨地區流動不再查驗核酸及健康碼,一位內蒙古的書友立刻打電話給張國旗,說自己訂了當天下午的大巴,要來京大量購書,「想來很久了。」

看到「新十條」的消息之後,余寒和同事們猜測,接下來進電影院估計也不需要查核酸了。當天,很多電影項目開始動起來,一些他們之前早就聽說過,但是遲遲不見消息的片子開始冒頭。再加上《阿凡達2》即將上映,余寒很開心,沉寂了三年的電影院,可能要恢復往日的熱鬧了。

大學畢業后,余寒一直從事著電影行業的工作。疫情這三年,他見證了電影行業遭受到的巨大打擊。2020年下半年,公司給所有員工降薪,拿著一千多塊錢的基本工資挨了一段時間,他辭去工作,全身心讀了編劇專業的研究生。等他2022年畢業,新冠疫情的影響仍未遠去。

2022年12月7日,北京動物園,入園不查核酸。新京報記者
王飛 攝

「陽」多了

12月8日,在醫院首個不查驗核酸、不區分陰性陽性病患的日子,陳蓉迎來了急診科醫生生涯中「最忙碌、最凌亂」的一天。

當天的早八點至晚八點,她當值12小時班,共接診一百二十多位病人,且多伴隨咽痛、發燒等癥狀,「百分之八十是陽性。」

病人們大致分為這麼幾類:有要求做核酸的,醫院彼時只提供抗原測試,且不到中午,抗原也用完了,只能開些感冒藥、退燒藥讓人領回去;有在發熱門診排隊半天不能就診,轉頭衝來急診室求助的;有胰腺炎、腸梗阻等突發疾病的,醫院病房的陽性區接不過來,只能留人在急診室輸液。輸液室坐滿了,病人們就租了輪椅、平車,在門口輸液。

2022年12月14日,西城區廣安體育館簡易發熱門診正式啟用。居民在排隊取葯。新京報記者
王嘉寧 攝

也是這一天,醫護面臨大減員,「三分之一的同事都陽性了」。陳蓉正是替一位陽性同事的班。當天中午,她突然感覺肌肉酸痛,身子捂在防護服及面屏、口罩、鞋套、帽子里,一陣冷一陣熱;嗓子逐漸干疼得像要冒煙兒。

下班回家時,她的小腿痛到難以行走,「感覺肌肉在溶解」。一測體溫,已經燒到了39攝氏度,抗原顯示陽性。

同樣是在12月8日,許帆與同事以二人之力,接診了過去四位醫生才能完成的病人量。他記得,他的病人中「有接近半數在發燒」。

許帆說,進入12月後,隨著同事們不斷地感染陽性、離崗休息,他開始頻繁地頂替他人班次。從12月1日至8日,他值12小時班七次,這通常是半個月才需完成的工作量。

12月9日,他在家休息,逐漸感覺全身乏力。次日他發燒至40攝氏度,渾身脹痛,抗原顯示果然陽了。

12月8日這一天,某小學英語老師明瑾正在上網課。

三年來,老師和學生都經歷了多次網課,這次的特殊性是開始有人「陽」著上課。班裡有一個人發燒了,繼續在線上聽課,稍微調皮的孩子就會很驚訝地跟老師報告說,「老師他得新冠了!」

課堂上請假的孩子多了,帶病上課的老師也多了。

比如三年級的班級里,老師一邊咳嗽一邊堅持上課,老師會和學生坦言,「不好意思,現在老師是感染了新冠」,但是學生們並沒有異樣的目光或反應。明瑾覺得,小學里的孩子對新冠病毒的認知,有一個從害怕到逐步接受的過程。「接受了它是一個我們可以生的病,我覺得對於孩子也是一個進步。」

一周之後,班裡25個學生,有四分之一因為生病請假。明瑾在上課的時候,提問了一個學生,開麥回答的人說,「我是孩子家長,孩子生病了在床上躺著呢。」

送葯互助

12月10日開始,董浩發現,同城送葯的單子頻繁湧進來。

他平時主要在房山區域跑。這次他決定加入北京市內的同城跑腿,他一共註冊了兩家平台,成為眾包騎手。

董浩比較了下,近一個星期,在市內當同城跑腿的感受是,基本上7、8公里配送費就能到50塊錢。而如果繼續在房山跑,同樣的距離可能只是20多元。

取葯的地點千差萬別,有時候是一個私人住址,有時候是藥店,有時候是醫院。

董浩說,在藥店取葯,經常遇到因為插隊吵架的情況。12月10日這一天,某種葯只剩最後三盒了,前面排隊的人說要全部買走,後面的人嚷嚷著不同意,店主決定一人一盒,董浩隨口一問價格,「一盒要賣200,我心想我不買。」

在這之前,視頻里的董浩是這樣的:左右兩邊肩膀上分別掛著兩桶5L礦泉水,左右兩隻手分別提著4、5袋裝菜的袋子。

12月10日後,他送的物品往往只是幾盒葯,幾包口罩,幾盒抗原,配送費還高,配送時間也卡得沒有那麼緊,但風險也高,收葯的人基本也陽了。

他也加大了對自己的防護,裡面一層醫用口罩,外面一層N95口罩,最外面是頭盔面罩。送完一單,給自己噴一下酒精,繼續上路。只有在人少車少的空曠地帶,他會摘下口罩,大口呼吸。

12月10日,騎手董浩接到的送葯訂單,專人直送,意味著中間不再接其他單。受訪者供圖

也是在那個時候,北京的葯不太好買了。

12月11日晚10點,有朋友發燒了,閃送叫不上,吳姍姍裝了四顆布洛芬,一盒連花清瘟,一個體溫計,放在大院門口的架子上,對方上門來取葯。

此前半個月,吳姍姍和70多歲的父母都陽了。吳姍姍開始網上買葯,她買了兩盒布洛芬,兩盒連花清瘟,一盒念慈庵,一盒泰諾。那時買葯很方便,幾乎半小時就能送達。

母親一直無癥狀,父親發燒兩天後緩解,她曾喪失了味覺和嗅覺。這期間,她吃了3片布洛芬,八粒連花清瘟膠囊。

病好之後剩下的葯,吳姍姍決定送給那些需要的人。她把送葯的事情發到朋友圈,越來越多陽過的朋友願意把葯送給需要的人。「我就跟朋友說,你不吃的就拿過來,咱誰也不嫌棄誰。」

12月12日,送葯的範圍擴展到了陌生人。晚上7點44分,一個女孩私信她能否買幾顆布洛芬,說自己發燒到39.4℃。吳姍姍答,「我不賣,只送給急需的朋友」,她們加了微信,叫了同城快送,還叮囑對方12小時吃一粒,多喝熱水。晚上8點50分,女孩收到了葯。

這一天,吳姍姍跑了20趟大院門,寄了20單同城快送,沒有收過一分錢。「沒有必要收錢,而且我也不差這點錢。」她交接的對象,大多數時候是閃送的小哥,但後來也有兩趟直接交給了滴滴司機。

一共有三四十人收到了她送的布洛芬,每個人兩三粒,最多的給了六粒。對吳姍姍來說,一個人求一整盒布洛芬沒有意義,「你根本就吃不了那一盒。」而動輒囤上五六盒布洛芬的,更在她的理解之外,「即便家裡有五六口人,每人六粒,兩盒48粒都已經足夠了。」

後來那個發燒到39.4℃的女孩在社交平台上給她留言,「在寒冷的冬季,一個人在北京買不到退燒藥的時候,真的感激涕零。」

發燒到39.4℃的女孩在社交平台上給吳姍姍留言。受訪者供圖

外賣運力緊張

12月12日,孫晴先後在三個生鮮平台搶菜,或是點開后發現「本站點當前運力已約滿」;或是剛選購好商品,點擊付款時顯示商家「已休息」;或是付款后,許久未有人接單,最後只能申請退單。

12月13日,孫晴定了六點半的鬧鐘起來搶菜,買了將近兩百元的食物,包括一袋十斤大米,「獨居的生活總要防患於未然」。而這一單,直到下午五點才送到。

這幾天,孫晴站在窗戶邊,經常看到有電瓶車停在樓下,配送員小小的車輛幾乎被前前後後掛著的幾十個包裹蓋住,跑著下樓的配送員很快又騎著車匆匆而去。

在配送的另一端,由於大面積感染,外賣等運力緊張的情況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

張永新是從配送站「爆單時間點」前移中感受到的。

在張永新所在配送站,「運力已約滿」一般出現在下午六點以後。而記不清楚是從上周哪天開始,幾乎是在他早上七點到達站點,準備開始配送時,已經「爆了」。這意味著當日這個站點的分揀量和配送量都已經達到上限,平台無法再接單。

除了訂單的數量增多,每一單貨物的數量也在增多,「都是米面糧油等囤貨大件兒」,重達30公斤以上的訂單偶爾也會出現。張永新把電瓶車的後備廂、前踏板,護杠和車把等能利用的地方全部利用上,掛得滿滿當當。

他計算過,從12月初開始,平均一天沒有低於100單,最高峰時,他一天送了130多單。

12月12日早上6點45分,張永新上早班。自從進小區不再查看核酸報告后,配送站的配送員們進門前的第一件事是做抗原檢測,然後進行全身消毒。

防護措施是站點的強制性要求。比如配送時需要佩戴N95口罩,一趟下來,張永新就需要更換一個口罩。

12月17日,張永新所在生鮮零售配送站門口的防疫用品,有N95口罩、抗原試劑等。受訪者供圖

儘管如此,在電梯里,張永新有時候會感覺到別人在躲他,「可能是怕我有病毒」,但他心想,「我們可是天天測,說不定比他們還安全」。

晚上八點,張永新下班,開始了第二份工作——蜂鳥眾包騎手,他希望能賺個飯錢和煙錢。那天他送了不到10單,掙了80元。

張永新還沒有陽,他坦言之前挺怕的,「主要是身邊的人沒有得過」。他在河北老家帶孩子的妻子,12月4日抗原顯示陽性,這幾天已經恢復。妻子和朋友們確診后,他覺得「新冠病毒」變成了具體可感的東西。

也是在這一時期,吳越成見到的快遞員少了很多,而騎手出現的頻率也不如以前多了,但每個人車上的貨物都多了許多。12月15日16時許,騎手們載著大包小包駛來,幾乎每個騎手都直接把車騎到大門之前,央求著吳越成放車進入,「真的提不動了,東西太多了。」吳越成一般都會放行。

三天前,吳越成值夜班時,一輛黑色私家車停在小區門口,閃著燈,卻一直不進去。他上前詢問,才知道他們是網約車司機,收到訂單幫忙送抗原來了。三天來,這樣的私家車來了好幾趟。吳越成這才知道,現在抗原和藥物都挺難買的。

12月13日,是董浩覺得最冷的一天。「一出去基本上半個小時手就直接腫了。」他穿了一件半袖,一件長袖,套一件毛衣,一件騎手的衝鋒衣,再套著一個可以加熱的保暖外套,冷的時候可以充電加熱,最外邊是朋友送他的一件機場厚棉服。

手上只有一副手套,還得把手指頭漏出來,「不然沒法操作手機」。他還穿了三條褲子,兩雙襪子,一雙棉鞋,冷得不行的時候,他給自己腳上貼個足貼。

晚上9點多回家時,在系統里刷單仍然有40、50單沒有人接。

當晚上12點多他躺著休息玩手機的時候,另一位小哥,仍然在外面夜跑。董浩說,為了避免核酸日期過期,有的外賣小哥會選擇白班夜班連軸轉。

董浩說,現在做核酸風險大,容易十混一,他已經連續三次十混一,但複核結果都沒問題。混陽了之後,騎手只能在家等著,或者等複核結束之後繼續跑。

每次去藥店取葯,他也會為自己順口問上一句,有沒有葯,答案常常是賣完了,提前一天就被預訂了。很多藥店都有自己的微信群,提前一天夜裡通知新葯,第二天很多閃送直接去取,而沒有這個信息的人,空排隊能排到的幾率並不高。

12月14日這一天,他選擇在家休息,給自己和女朋友備一點葯。因為接觸了太多陽性的人,他也擔心自己。他買了兩盒999感冒靈,一個體溫計。

2022年12月17日,一名外賣員配送途中查看訂單。近日,受疫情影響,北京多區外賣企業訂單配送壓力較大。圖/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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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等待回暖

12月14日午飯後,網約車司機陳晨把一份抗原試劑和退燒藥從望京送到酒仙橋,這幾天,行駛在北京的路上,街上空空蕩蕩,不再有早晚高峰的堵車,陳晨覺得,像極了春節時的北京。

陳晨說,正常情況下,他每日的流水大概在500元左右,但最近,晚上九點鐘就沒什麼訂單了。不過,他隔兩天就會接到送葯的訂單。

陳晨今年31歲,原是一家醫藥企業的醫藥代表,由於公司一直停產,從今年4月開始,他開始跑滴滴補貼家用。12月8日,他掛靠的租賃公司發布通知,乘客上車不必再掃健康寶,司機則需一周上傳兩次核酸——自此,他跑車時戴上了「以前都沒戴過」的N95口罩,送完乘客后,會用酒精噴洒後座和車把手。實際上,對於疫情,他的心態已趨於平和,「早晚的事兒,不害怕陽,但也不想太早感染。」

12月14日下午兩點,
張國旗的攤位擺出了半邊,碼著各類舊書。他戴著N95口罩,頭髮垂在額角。他說,好久沒理髮了,附近的理髮店都關著呢。他眼前往來的人與天氣一樣冷清。

不用數,張國旗脫口而出,上午賣掉兩本書,下午無人問津。他周圍一串十幾個攤位,只隔壁大姐來擺了半天,吃過午飯也走了。整個市場都是這樣。

12月14日下午兩點,潘家園攤主張國旗在出攤。
新京報記者 馮雨昕 攝

下午三點,一個快遞員來張國旗的攤位上取兩本書。是他要寄給外省市的顧客。2020年,潘家園因疫情第一次休市時,張國旗開闢了舊書網店,但生意一般,「我的顧客群體以中老年為主,有網購習慣的並不多。」

張國旗在潘家園擺攤賣書11年了。經歷過好光景,與今同樣的季節,人頭攢動,一天能賣幾百本書、收入上千元;快收攤時,都有人蹲著看,不肯走。

2020年新冠疫情暴發至今,潘家園休過三次市。今年年中,潘家園市場宣布免除商戶們7月至12月的攤位費。但張國旗的經濟依然有些窘迫,「夠溫飽,但攢不下錢。」

12月14日下午五點左右,張國旗總計賣出兩本書。他將剩下的書收拾整齊、收進鐵皮櫃里,推著自己的小推車步行回家。

12月14日下午六點,古煜的酒館照常開始營業。這是酒館恢復堂食的第九天。

第二天凌晨有世界盃二分之一決賽的法國對陣摩洛哥,但古煜不抱期待——前一天阿根廷對陣克羅埃西亞的二分之一決賽夜,他只迎來了三桌客人,營業額四百餘元。且客人們不到22點就走完了。

他記得8年前,他經營的第一家酒館在2014年世界盃開幕式當天開業,客滿盈門。而今年的11月20日,按疫情防控要求,他的這家酒館在世界盃開幕那天暫停堂食。

為維持經營,古煜用閃送、跑腿等方式為四面八方的顧客送酒水外賣。好的時候,每天維持幾百元的營業額。也有麻煩的時候,「閃送和跑腿的接單都越來越慢,比如一單跑腿原價30元,我要加20元小費才有人接。」

12月6日,北京市餐飲行業協會發文提示有序恢復堂食。古煜回憶,那天是最近以來生意最好的一天,賣了一千塊左右的酒水。

而後至今,人又少了,堂食、外賣都賣不動,「酒畢竟不是生活的必需品。而且,不少人在家裡養病呢,生病不能喝酒。」古煜分析。

他介紹,做餐飲,不論經營狀況,房租和人工工資總要照開的,因此,酒館最近兩個月都是虧損。進貨也不是很順利,有一批南方來的自釀酒,卡在廊坊市有半個月了,「導致有些點外賣的,想要點楊梅酒之類的,也點不了——甚至連客用的抽紙都已經在路上卡了半個月了。」

12月14日晚上7點多,古煜的幾個朋友來訪,大家打開卡拉OK,唱張學友、莫文蔚的歌。生意冷清的這大半個月都是如此,朋友們來店裡看球、彈琴、唱歌。

古煜的想法比較樂觀,他想,或者等第一批陽性的年輕人好起來后,聖誕節、元旦,酒館會迎來生意的復甦。他還想在本周末搞一個卡拉OK之夜的活動,這在以往是很受歡迎的。

12月15日下午,農光里市場。李秀蘭扯下一個塑料袋扔過去,剛進店的客人順手接了過去,開始在菜攤上挑菜。李秀蘭的蔬菜店幾乎沒有無人問津的時刻,有時來的人多了,店裡狹窄的通道被擠得滿滿的。她的攤子上應有盡有,白蘿蔔的貨架總是空一些,因為耐儲存,這是近期熱銷的菜品。

從2020年起,農光里市場一直管控得很嚴格。任何人不戴口罩不讓進,每個人都要掃健康碼,沒有彈窗的才能進場,商戶則必須每天都做核酸檢測。「新十條」發布后不久,農光里市場就不要求提供核酸檢測報告了,人們的出行更自由。

這些天,李秀蘭和丈夫仍是凌晨四點就起床,趕往十八里店批發新鮮蔬菜。正常情況下,有幾家飯店每天都能從她這裡買走兩千元的菜,而現在,即便已經開放了堂食,訂菜的飯店卻少了,而且三天訂一次,銷量遠不如以前。

李秀蘭說,12月10日開始,來農光里市場的人少了很多。人們也不像過去那樣,每次一買就買好幾大袋,來來往往的人大多是買一兩天的量。上一周,市場里也有些商戶沒來開門。她知道,很多人是得了新冠。

不過,到目前為止,李秀蘭和丈夫還沒有啥癥狀,儘管有些擔心安全問題,但他們從沒想過不去擺攤。早已囤好的N95口罩派上了用場,消毒措施也比以前做得更勤,除去市場每天噴洒消毒水之外,李秀蘭還會在店裡早晚各噴一次消毒水。到了家門口,和丈夫互相拿著消毒水,幫對方全身上下消個毒,才走進家門。

12月15日下午,農光里市場,李秀蘭在店裡賣菜。新京報記者
汪暢 攝

期待春天

至12月14日,陳蓉所在科室已有一半以上的同事感染了病毒。

陳蓉恢復較快,吃了葯,兩天便退燒,只殘留輕微的咳嗽與咽痛。她按計劃在12月15日返崗。「第一批陽性又轉陰的同事已經返崗了,其他比如心內科、消化科也有人來支援急診。總體比12月8日好點,但還是忙。」陳蓉說,「整個醫院也還是人手不足,有的科室甚至只剩一個醫生,一人上了一周的班。」

2020年初,武漢疫情初期時,陳蓉在家待產,見證著同事們在大年初一簽字、按手印,請願去武漢支援。而後兩三年來,北京也經歷過幾次疫情衝擊,「雖然也累,但遠比不上現在。」陳蓉覺得,眼下是她離疫情「最近的一次」。

確定陽性后,許帆回家休息,由健康的同事頂班。

許帆說,退燒藥對自己一度不起作用,39攝氏度的高燒遲遲不降,他幾乎到了脫水的地步。下了班的同事為他進行靜脈補液及退熱,他才有所好轉。

這兩天,他恢復了些精神,就在朋友圈裡為那些陽性而焦慮的朋友們遠程提供意見,「告訴他們吃什麼葯,怎麼處理各種癥狀。」

12月16日,氣溫已經降至零下,吳越成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木頭簡易搭建的亭子前,人和車來來往往,吳越成縮在裡面,時不時按下按鈕,為忘記帶門禁卡的居民開門。這一天,為了防寒,吳越成在N95口罩和保安帽之間,套上了一個褐色的毛絨脖套。

這些天,余寒手頭上的工作一直都沒停過。他所在的公司,今年上了兩部影片。現在,他們公司還有三四部電影一直在等著定檔。雖然居家辦公,他全天保持隨時在線,等候著任何一個會議或相關的工作安排。

以前,和家人視頻時提到「什麼時候回家」,張永新總是很惆悵。明明離家只有4小時的車程,在今年12月7日之前,「回家」對陳永燃而言是無法預知的變數。

一動回家的念頭,「是否需要隔離、會不會彈窗、能不能回北京」,這些問題都在他腦子裡盤旋,現在,他說自己總算有個盼頭了,跟妻子視頻時提起回家都「喜氣洋洋」的。

12月17日,確診一天之後,董浩「啥感覺也沒有」,他說剛買好葯,準備好迎接「戰鬥」,但感覺「還沒開始就結束了」。這兩天,他沒吃藥,只吃了兩個橙子。

安萍和她的父母也陸續陽了,正在康復中。

根據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團隊模型測算,樂觀估計在明年上半年可恢復到疫情前的生活狀態。

安萍發現,政策優化后,一部分下轄衛生系統的工作人員先陽了,但政策的轉變對大家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事情」,以前的工作是測核酸,隔離。而現在目標清晰,有病治病,「而且這個目標是能努力達成的。」

她說,「下一個春天,我們會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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