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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亂的確診檢測現狀:誰是“假陰性”新冠肺炎病人(圖) 走樣的咽拭子取樣 倉促上陣的試劑盒 武漢“陰性”病人如何收治 更謹慎的其他城市

1月24日,在武漢大學中南醫院重症隔離病房,醫護人員在隔離服上寫下名字,方便辨認。 (新華社記者 熊琦/圖)
 

湖北省醫學影像專業委員會副主委譚偉認為,CT結果非常符合新冠肺炎但核酸檢測為陰性的病例大約占30%—40%。

在杭州一所醫院,有個病人測了6次核酸試劑都為陰性,直到第7次才測出陽性。

多位一線醫生表達了類似觀點,對核酸檢測最重要的影響因素首先是樣品采集。

台州一家定點醫院收治的一對核酸檢測均為陰性的夫妻,該醫院不敢放他們走。妻子天天鬧,喊著“國家都確診我們沒病了,你們還把我關在這兒”,還在隔離病房裏大罵護士。

拿到核酸檢測結果時,吳姐感到驚訝。

2020年1月,吳姐和兒子李哲(化名)先後發熱生病。在核酸檢測之前,他們在武漢市第九醫院照了CT:兒子的結果是雙肺感染,吳姐則是雙肺感染性病變,有磨玻璃狀陰影。吳姐還照了兩次,她說,她曾將CT結果給一些醫生看,醫生們都認為高度疑似新冠病毒感染,病狀也高度吻合。

住在留觀室那幾天,母子二人住在不同病房。李哲每次去看母親,都能見到母親在和不同人通話,念叨著希望能進行核酸測試。1月28日、29日,他們終於盼到了核酸檢測的機會,連著做了兩次。第一天,醫生拿著咽拭子在吳姐口腔取樣,第二天,則在鼻腔取樣。

隻是,結果出乎意料。李哲的核酸檢測結果為“陽性”,病症更嚴重、起病更早的吳姐,卻是“陰性”。

這並非個案。在早期,對疑似病人而言,能拿到試劑盒便是“中了彩票”。而現下起了變化。即使症狀吻合、CT提示肺部病毒感染的病人,也無法獲得“陽性”確診。

這本是個好消息,如今反倒成為病人新的擔憂。

有病人可能是真陰性,但也有些人可能會在數次檢測後,由陰性轉陽性。他們無法在最初被定義為新冠病毒感染者,也就意味著,他們可能被醫院拒之門外,病情可能突然加重,身邊人也存在被感染風險。

進入新年的2月,網絡上核酸檢測為陰性的求助帖漸多。湖北省醫學影像專業委員會副主委譚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根據其臨床經驗,他認為CT結果非常符合新冠肺炎但核酸檢測為陰性的病例大約占30%—40%。

李哲開始住院治療,吳姐則沒那麽順利,她還沒來得及做第三次核酸檢測,也不知曉之後是否會轉為陽性,病情在加重,日夜擔憂著住院問題。

 

第7次才測出陽性

“我真的希望自己的檢測結果呈陽性。”吳姐說,自己運氣不好,如果是陽性,可能就有希望住院了。

按她的描述,她的病情在不斷惡化。最早照CT時,吳姐還能行動如常。而現在,她極度依賴氧氣。她在留觀室的病床離廁所隻有不到三米遠,但每次上廁所,必須坐很久,等呼吸很穩定,才敢慢慢走過去。鼻子、口腔全都要大口呼氣,哪怕是上廁所這麽短的時間,她也幾乎不能堅持。

另一個家庭,吳希一家七口人,有三個已被確診。外公在確診當晚就離世了。床位稀缺,外公的床位留給了後來確診的外婆。

吳希家做了核酸檢測的人裏,表姐竇娟是唯一的陰性病人,但她的雙肺影像已顯示病毒性炎症。她成了吳希最擔心的家人之一。吳希說:“兩次陰性都不能排除,李文亮都是在第三次才測出陽性的。”

她口中的李文亮,是最早將此次疫情傳出的“造謠”醫生之一。李文亮共查了3次核酸,第一次結果未知,第二次為陰性,第三次才為陽性。這是他當天在微博上宣布的消息,離他起病已過去了23天。

不惟武漢,在浙江台州,一家定點醫院的醫務科主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他在2月3日的視頻會議上,聽省級專家說起,在杭州一所醫院,有個病人測了6次核酸試劑都為陰性,直到第7次才測出陽性。

他所在的醫院也有類似病例。一對從武漢回來的夫妻發燒,肺部影像報告也顯示病毒感染,但三次核酸檢測都是陰性。

也不惟病人,多位在疫區的醫生向南方周末記者證實,現在存在病人核酸檢測陰性轉陽性的情況。

一位在武漢一線支援的醫生稱,在他所在的醫院,很多病人的臨床症狀和CT影像,都符合新型冠狀病毒感染,但這些人的核酸檢測結果,陽性少,陰性多。在南方周末記者獲得的一張統計表中,很多陰性病人沒有進行第二次檢測。

這位醫生解釋,武漢疾控中心每天隻給他所在醫院50個檢測指標,數量有限,醫院也無能為力。也有再次檢測的病人,這其中,有人仍保持陰性,但也有一人轉變為陽性。

很多陰性病人在申請第二次檢測機會。林軍和他的母親便是如此。林軍女兒說,核酸檢測要向社區申請,排隊等審批,“但是那樣太難等了”。他們換著醫院排隊,爭取再做一次核酸檢測,林軍聽說也有病人檢查三次都是陰性,第四次才顯示陽性。

走樣的咽拭子取樣

2月3日,武漢大學中南醫院影像科副主任張笑春的朋友圈截圖在網絡上流傳。她認為:在武漢疫區,應該以CT影像作為目前2019-nCoV肺炎篩查的主要依據;同時給予無症狀或核酸檢測陰性但CT影像陽性的人予以隔離,以防造成家庭聚集感染。

她接受媒體采訪稱,她發出朋友圈的原因之一是,一些CT診斷陽性的病人由於核酸檢測結果為假陰性,漏診後回到家裏,最終造成家庭聚集發病。

為什麽檢測會存在“假陰性”?

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新型冠狀病毒的檢測包括“樣品的采集”“病毒核酸的提取”“病毒核酸的檢測”,每一個步驟都會對結果產生影響。

在采訪中,多位一線醫生表達了類似觀點,最重要的影響因素首先是樣品采集。目前,咽拭子在口腔和鼻腔取樣是最普遍的樣本采集方式。

在武漢一線支援的檢驗科醫生王銳智說,檢驗業內常說“garbage in, garbage
out(垃圾標本出垃圾結果)”。他稱,因為新冠病毒主要是在下呼吸道,而咽拭子取樣是屬於上呼吸道,具體操作是用拭子擦拭兩齶弓、咽及齶扁桃體上的分泌物來獲取標本。新冠病毒臨床管理指南指出,應同時檢測上呼吸道和下呼吸道的標本以提高檢出率,但在王銳智的觀察中,下呼吸道的標本相對難獲得,所以很多醫院都沒有做到同時檢測。

另一位一線醫生說,咽拭子取樣最便於推廣,可操作性強,痰液不是隨時都有,而肺泡灌洗液的提取涉及氣管鏡,操作不便,而且醫護人員更容易感染。

取樣的技術也會影響檢測準確性。一位醫生說,經驗不足的護士可能獲取不到合格的標本,從而導致假陰性。但一個更現實的原因存在於經驗之外。譚偉告訴南方周末記者,核酸檢測最早由湖北省疾控中心來做,很多醫護人員由於口對口麵對病人,結果被傳染,現在檢測擴大到更多醫院後,一方麵有很多不專業的人來檢測,取樣的部位不夠深,到不了咽部,更重要的原因是,有人會害怕自己靠得太近被傳染,更容易導致取樣不到位。

實驗操作也是可能的影響因素。熟悉體外診斷試劑的王銳智說,新型冠狀病毒檢測的操作步驟比較多,因此實驗員操作出錯的機會也會比較多。加之目前每天檢測的標本非常多,檢驗人員處於高負荷的工作狀態,操作出錯幾率會增加。

倉促上陣的試劑盒

另一個病人關心的問題,有關試劑盒性能。

王銳智說,疫情一開始時,試劑盒產能不足,藥監部門加快了試劑盒的審批流程,很多廠家都加快研發,趕著上市,導致很多試劑盒的性能沒有做好充足的測試和評估。一般而言,這樣的試劑從研發到拿證,再進入臨床應用,要2-3年時間。而且試劑盒的生產工藝,也會影響每一個批次產品的質量,這也涉及了不同批次檢測效能的穩定性。

試劑盒的開發確實有些倉促。一家指定生產這次檢測試劑的公司工作人員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公司從研發產品到獲證,隻用了不到20天的時間。剛開始那會兒,公司常常加班至淩晨,產線上的工人倒是一直沒停,他們有四五十名可供調配的工人。

“當時所有公司都在爭分奪秒,大家都會說自己是第一個生產的。”這位工作人員說。1月26日,國內4家企業的試劑盒,以破紀錄的速度通過國家藥監局應急審批通道批準,加速生產抵達各地疾控中心和醫院。據南方周末記者了解,此前,藥監部門給每家企業都配備了2位審評員,提供24小時的答疑解惑有關審批的方方麵麵。

如今春節假期結束,該公司的工作人員大多在年初三回崗,開足馬力一天產能可達20萬人份。不過,日產量根據每天醫院和疾控中心的訂單需求而定。

當南方周末記者詢問試劑盒靈敏度時,對方回應:“我們隻能表達自己的試劑盒是靈敏度和特異性很高的,具體數據幾乎所有試劑生產公司都難以明確。”這位工作人員說,公司上下最近都很忙,臨床數據還來不及收集。

不同公司生產的試劑盒也會有所不同。“每個公司研發的檢測病毒核酸位點不同,加上試劑的原料來源不同,生產的工藝不同,每個試劑盒的性能肯定是不一樣的。”王銳智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國家傳染病谘詢專家委員會成員蔣榮猛提示,采樣和試劑問題以外存在另一種可能。他認為,病毒的檢測和病人發病的時間也有關係。通常而言,發病早期一兩天的陽性程度沒有五六天那麽高。“就是試劑沒毛病、采樣沒毛病的情況下,發病時間也有影響,早期病毒量低,陽性就可能偏低。”蔣榮猛說,這種邏輯同樣存在於胸部CT診斷,也有些病人核酸檢測為陽性,但是肺部影像學沒有表現,這樣的病人同樣需要隔離觀察。

武漢“陰性”病人如何收治

2月2日上午,武漢市第九醫院通知吳姐和其他一些確診陰性的病人轉院。吳姐稱自己由於極度依賴醫院的氧氣供應,無法到大廳等待,因而沒能轉院。而後她自己聯係了幾家醫院,都因種種原因未能成行。

最初和吳姐同在留觀室的,有七八十個病人,據病友們的交流,陽性的隻是少數,一共隻有八九個。吳姐在四樓的留觀室住了幾天,病人大部分是老年人,大都在發燒,有很多已經出現了呼吸困難,正在吸氧。還有一些接近呼吸衰竭的病人還在掙紮著大喊大叫。幾乎每天都有去世的人。

兩相對比,確診為陽性的兒子是幸運的。

2月2日夜晚,醫院給吳姐下了最後通牒,讓她必須離開。吳姐不走,現在連針都不給打了。

也是在2月2日,武漢市新冠肺炎防控指揮部要求,全市各城區進行“四類人員”的集中收治和隔離工作。這四類人員是:確診患者、疑似患者、無法排除感染可能的發熱患者、確診患者的密切接觸者。武漢已有多家酒店被改造為新冠肺炎隔離點,隔離期間,各區免費提供食宿、醫學觀察和治療。

不過,據南方周末記者多方了解,集中隔離的推行主體主要為基層社區,目前很多隔離酒店尚未落實,也有很多酒店不具備醫療條件。很多核酸檢測為陰性但病情仍在發展的病人,或是沒有被安排到隔離點,或是自己不願去隔離點。

林軍和母親一直居家隔離,還沒有症狀的妻子和女兒則住在客廳。林軍女兒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她家所在的洪山區,集中隔離還沒有大動靜,也沒有人通知他們去酒店住。

吳希也在拜托社區為八十多歲的大姨協調床位。吳希說,她已經把家裏的情況和很多人講過,在網絡上到處求助,也有不少人聯係她,但她還是沒放棄任何一個機會,“所以我麵對你,又再講了一遍。”2月4日晚,吳希對南方周末記者說。

另外一位病人李先生,肺部感染已較為嚴重,但兩次核酸檢測均為陰性。其所在社區想將他安排進酒店,但是他們拒絕了,因為李先生現在仍需治療,每天都要在定點醫院排上七八小時的隊伍打針,而社區那邊隻把他們集中在一起,治療問題無法解決。

在一線救治的譚偉敘述了一個悲傷的現實。一些病人第一次、第二次核酸檢測為陰性,但CT顯示有病毒感染,過段時間又用CT檢查,才發現病情加重。再查核酸,等到確診為陽性時,病人已是病情加重,無法挽救。譚偉指出背後的原因——目前相關藥物緊缺,病情不重的病人,沒有上這類藥;沒確診的病人到了隔離點,有些隔離點沒有相關藥物。

2月4日,南方周末記者致電多位武漢社區網格員詢問,那些肺部影像顯示病毒感染但核酸檢測為陰性的患者應該怎麽辦?有社區網格員說,他們也不知道這種情況要如何處理;也有人回複,武漢沒有定點醫院收這種情況的病人。

相比較當年的SARS治療,根據《傳染性非典型肺炎(SARS)診療方案(2004版)》,對於有SARS流行病學依據、相應臨床表現和肺部X線影像改變,並能排除其他疾病診斷者,就可以作出SARS臨床診斷。在臨床診斷的基礎上,檢測出病原,則可作出確定診斷。而在這份診療方案中,臨床診斷和確定診斷被列為一個級別,另外兩級分別是醫學隔離觀察者和疑似病例。這樣的分級,比如今的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肺炎更加寬鬆,在臨床上獲得診斷的患者能得到和確診患者相同級別的隔離治療。

譚偉也提及自己的臨床治療稱,他們主要用CT進行初步診斷。“因為核酸檢查時間太長了,檢查結果得等一天,所以我們基本上都是用CT去判斷。比方說,我們第一次做了CT,對疑似病例症狀比較輕的,我們建議他到隔離點去,重一點的我們就會去治療。一般5天時間,我們會複查CT看看影像學改變。”

更謹慎的其他城市

病人確診已成為武漢疫區的沉重壓力,各方都在尋求辦法。張笑春後來也對醫療自媒體丁香園強調:“武漢作為疫區無法在現階段完全依賴核酸檢測去篩查病人,達到切斷傳染源的防控效果……我提的這個建議隻適合咱們災區,不適合普通、散發病例篩查。普通的散病篩查要做到鑒別診斷,而CT不能做到鑒別診斷。”

在其他城市,診斷顯得更加謹慎。

千裏之外的上海,感染人數遠不及武漢,一切尚顯可控。核酸檢測仍由疾控機構完成,醫院每天可以預約。一位上海三甲醫院的呼吸科醫生告訴南方周末記者,如今核酸檢測控製嚴格,CT影像學有提示,才允許查。如果影像符合病毒性肺炎的特征,有流行病學史,而且查出白細胞、淋巴細胞偏低,“這種病人即便核酸檢測第一次是陰性,也不能放掉,要住在隔離病房去觀察,甚至用藥,過幾天再查一次核酸,有極個別的需要查更多次。”

浙江的溫州、台州兩座城市,逐漸成為疫情嚴重的地區。前述台州一家定點醫院收治的一對核酸檢測均為陰性的夫妻,該醫院不敢放他們走。“陰性也不敢放他們走。”前述醫務科主任說。那位妻子天天鬧,喊著“國家都確診我們沒病了,你們還把我關在這兒”,還在隔離病房裏大罵護士。護士覺得委屈,請這位主任去勸說,他和病人聊了半小時,才安撫好她的情緒。

這位主任告訴南方周末記者,雖然兩次陰性檢測結果達到排除條件,但其實臨床上不敢排除。“我們一般引導他達到影像學上基本上沒什麽症狀,或者淋巴細胞等指標恢複到正常後,再檢測核酸,沒問題就可以回家。”

多位醫生提到,這個病情是不斷發展的。上述主任分析了這位女病人的病情,她雖然核酸檢測為陰性,但是有一部分病灶消退後,又有一部分新發病灶,不是所有病灶都一次性發出來。

他也感受到檢測核酸的速度在加快。更早些時,核酸檢測要由所在地級市的疾控中心執行。隨著檢測病人增多,變為所在縣級市的疾控中心來負責這項任務。而且,如今縣級疾控中心一旦檢測出陽性,就算確診。

麵對陽性,醫生則更為果斷。一位患者的肺部CT沒有任何異常,隻因從武漢回來,有輕微咳嗽,查了核酸卻是陽性。前述主任判斷他為冠狀病毒上呼吸道感染,盡管肺部CT無異常,也務必需要隔離。

事實上,疫情防控的專家們在如何確診上也存有爭議。經南方周末記者采訪了解,大部分專家還是認為有病理學的結果最好,但也有臨床專家認為,這在武漢的實際操作中,困難比較大。新冠病毒感染的複雜性,要求醫生們綜合更多的檢驗作出更仔細的判斷。蔣榮猛向南方周末記者指出影像診斷可以作為輔助途徑:“做CT沒表現的不一定能排除,有表現的又不一定是這個病,從臨床診斷的角度來講,影像學永遠是一個輔助診斷的途徑,還是要以病原學診斷為主。”

2月5日,國家衛健委發布《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的診療方案(試行第五版)》,“疑似病例”標準有所放寬,無論有無流行病學史,隻要符合“發熱和/或呼吸道症狀”和“發病早期白細胞總數正常或降低,或淋巴細胞計數減少”這2條臨床表現,便可考慮為疑似病例。更重要的是,它在“疑似病例”和“確診病例”外新增“臨床診斷病例”(限於湖北省內),即“疑似病例具備肺炎影像特征者”,這也意味著在湖北省內,CT影像結果可以作為“臨床診斷病例”的判定依據。

華客網:混亂的確診檢測現狀:誰是“假陰性”新冠肺炎病人(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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