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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得病後,一對中國式夫妻的複婚“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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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蔡家欣 劉易佳

攝影 | 蔡家欣

編輯 | 王一然

視頻剪輯 | 沙子涵

將近90平的屋子,找不到沙發和茶幾的蹤影,一台空調孤零零地立在客廳,電視機被挪到不起眼的角落,進門的那張餐桌,是這個家唯一能圍坐下來的地方。在崇尚家庭生活的北方縣城,這樣空蕩的家,多少顯得有些清冷突兀。

這是女主人為兒子刻意打造的空間:她把沙發從13樓拖到地下室,客廳和臥室的牆壁都刷白了。那個木質的電視鬥櫃實在太笨重了,她找來電鋸,果斷地截掉一段桌板和3個抽屜——那是她第一次握電鋸,震得她手可疼了,擔心孩子搗亂,她就犧牲晚上的睡眠時間。

她個子不高,眉眼很細,背有些微駝,一頭長發潦草地束在腦後,額前幾縷碎發不經意地跑出來,看起來疲憊極了。某種意義上,這就是這位32歲女性的全部生活。她叫黃靜波,作為一個全職家庭主婦,十年婚姻,她就像一個孤獨的戰士,拉扯著兩個孩子——9歲的女兒上三年級,5歲的兒子倪好,在2020年7月確診自閉症。

每天早上7點,她得從香河出發,載著兒子到北京上康複訓練課。將近60公裏的路,兒子在車上坐不住總哭鬧,黃靜波隻能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抱孩子。在廚房做飯,她得探著耳朵,仔細聽兒子的動靜,隔幾分鍾出去瞅一眼。有一回,兒子直接在防盜窗上走,她嚇得腿都軟了,但還得保持鎮定,不動聲色地將兒子抱下來。

一出家門,她牢牢地跟在兒子後麵,“我真的害怕,他會突然出現奇怪的舉動。”她的家就在香河縣城,這裏到處是大型的家具城,小區門口,迎來送往的大貨車轟隆隆地駛過,這時,兒子會突然朝汽車奔去。不僅如此,在遊樂場,他會因為冰棍掉到沙子裏沒完沒了地哭鬧;在商場要是沒給他買玩具,就直接在地上打滾喊叫。

這個小男孩個子高,長得也白淨。被哭聲吸引過來的人,總是不自覺地將眼神投向孩子身邊的黃靜波,黃靜波覺得那都是指責,“孩子這麽沒教養,是不是大人沒教好?”她覺得自己真是“太低人一等了”。

但是,黃靜波從來沒想過把兒子關在家裏。她帶兒子去歡樂穀、滑雪場、海洋世界,即使從出門那一刻起,她就上滿發條,攥兒子的手,總是汗涔涔的,幾乎沒鬆開過。這些年下來,她的臉皮也就“變厚了”,她說,“有段時間,我特別希望給我兒子貼上三個字‘自閉症’,這樣我就能少解釋一點。”

康複訓練課持續了兩年,黃靜波堅持每天往返北京香河。那時,她還是一個滿懷希望的母親。她相信,兒子一定能上普通小學,“就算慢一點也沒有事”。

也有繃不住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兒子突然失去語言和互動能力,哭,是他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而且一哭就是倆小時。黃靜波每天祈禱,“千萬別哭,不哭做什麽都成。”

再後來,黃靜波也跟著哭,從早上起床就啪啪掉淚,刷碗哭,走路也在哭,“老天對我太不公平了。”這兩年,她沒工作沒朋友,兒子就像一扇怎麽都敲不開的門,她甚至想跟孩子一起走,連方式都想好了,帶兒子出車禍,“還能給女兒留點賠償款。”

至於丈夫倪金磊,他們早在2019年10月領了離婚證。雖然因為疫情“離婚不離家”,但早期麵對孩子的病,倪金磊更像一個需要被照顧的人,動不動就發脾氣怒吼。

有一回,黃靜波帶著小孩在浴室洗澡,兒子和女兒都在哭,黃靜波哄不過來,倪金磊終於現身了——他站在浴室門口,惡狠狠地朝母子三人吼道,“你們都一起去死!”

外人

最初,兩人的故事看上去也幸福而浪漫。2013年夏天,黃靜波和倪金磊舉辦婚禮,他們是同學也是初戀。對於婚姻,他們似乎也達成傳統的一致意見:男主外,女主內。

結婚後,黃靜波對丈夫的了解更深了。丈夫18歲就幫父母賣魚,不能像同齡人那樣逛商場看電影,“完全不具備享受生活的能力。”公婆控製欲強,丈夫擺攤累了想休息也不行,就連買輛貨車,也得他們挑款式。黃靜波心疼丈夫,把家事全攬了過來。

但婚姻的裂縫悄無聲息地蔓延:丈夫每天天沒亮就出門賣魚,回家就打遊戲。他們幾乎沒有交流,除了吵架——丈夫會說最惡毒的話,“你結婚一分錢都沒拿我們家來”,懷孕就嫌棄她,“你怎麽這麽胖這麽醜?”女兒出生那天,丈夫在手術室外嚎啕大哭,朝電話那頭喊,“是個丫頭片子!”躺在病床上,黃靜波的心都涼了。

有一件小事,黃靜波至今印象深刻。那是婚後不久,她做好晚飯,丈夫卻在電話裏說,我爸今天燉豬頭肉,讓我過去吃。“他甚至沒想過說,媳婦你也過來一起吃。”黃靜波說,那個時刻,她意識到,自己隻是這個家庭的“外人”。

隻有在生育這件事上,自己好像才顯得有價值——大女兒出生以後,公婆開始催生二胎,甚至直接在飯桌上摔筷子。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大部分時候,黃靜波這樣告訴自己。12歲,她的父親抑鬱症去世,之後母親再嫁,她漂泊慣了,也獨立慣了,燈泡自己換,下水道自己通。她不斷反思內省,作為一個妻子,我會不會太強勢了?是不是要在外人麵前誇我老公?她摸索著改變,似乎改變就能換來被珍惜。

丈夫倪金磊和婆婆在菜市場擺攤賣魚,他是獨子,也是家裏的掙錢主力。魚攤賺的錢歸婆婆管。婆婆每月給五千塊工資,黃靜波生了男孩後,又加了一千塊。黃靜波要買奶粉,給孩子讀幼兒園,還有家庭的日常開銷,日子過得緊巴巴。

黃靜波是一個對生活有想法的人。高中輟學後,她在北京做銷售,每個月有萬把塊收入,她會到處旅遊長見識。她也算愛捯飭,商家送的塑料花,她會找個花瓶裝起來,再纏繞一圈緞帶。她過多了苦日子,不希望女兒有匱乏感,自己牙齒壞了,200塊錢也舍不得花,同樣的錢,她每年都給女兒拍一組寫真。

但在婆家人眼裏,這些是不本分的信號。沒攢下錢,就被指責不持家,有時甚至連買一個置物架,也會被吐槽。過了十年日子,在錢的問題上,黃靜波從沒被信任過。有一回過年,她帶著孩子在公婆家吃飯,丈夫突然開口,“吃完你帶孩子先回去吧。”

黃靜波明白了,他們要開始算一年的總帳了,而她不能在場。

在這樣的擠壓下,黃靜波明白了婚姻裏的殘酷現實:把家照顧得再好,沒掙錢就沒有優點,都要看別人臉色。“我要是一個月能掙1萬,他們肯定什麽都不說我。”

2018年5月,兒子隻有9個月大,黃靜波在縣城開了一家童裝店。她前後花了20來萬,這筆錢來之不易,有她壓箱底的彩禮錢,倒賣家裏二手車的錢,找母親借的錢,以及丈夫和婆婆給的六萬塊錢——在她的遊說下,丈夫和婆婆抱著“經濟也能支撐,可以試試”的心態。

即便如此,家裏的爭吵還是越來越頻繁。黃靜波揣度過,他們也許心疼本錢了,也許是埋怨她無法平衡家和生意。她很疲憊,感受不到一丁點兒被理解。2019年10月,黃靜波提出了離婚,房子車子全在倪金磊父母的名下,她淨身出戶。趕上了疫情,隻能“離婚不離家”,她和倪金磊約定,自己帶女兒,他管兒子。

錯位

位於香河縣城的三強農貿市場,緊挨著香秀排水渠,灰撲撲的市場,路歪七扭八,攤位都拚命往路中擠,行人電動車一多起來,腐爛果蔬混合蒸屜裏的包子香氣,腥味越來越近,菜市場東南角是個大魚攤,老板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理著光頭,穿高筒水靴,圍兜蓋不住他那滾圓的肚子,上麵濺滿了魚的血水和鱗片。

他雖然看起來有點凶,卻是一把幹活好手,他用單條大花臂從水裏撈出一條活魚,狠狠摔在砧板上,然後拿木棍敲魚腦袋,再用除鱗機在魚身上滾幾圈,最後抄起剪刀挑出魚內髒——不到半分鍾,一條魚就“呲”好了。

那就是黃靜波的丈夫,32歲的倪金磊。這個20來平米的攤位每天進出兩千多斤魚,至少一半得靠倪金磊一條一條“呲”。每天淩晨4點多,他就得爬起來,一直站到中午11點收攤,下午3點再回市場備貨。隔幾天,他會去20公裏外的魚塘收購釣的魚。市麵上魚的批發價4塊8,“我3塊5弄來,4塊錢給他們,我掙5毛,他們省8毛。”他精明而務實,為了多掙這點錢,收魚的晚上10點出發,最早也得淩晨1點鍾回家。

做這行十年,一年365天,除了大年初一和疫情,倪金磊幾乎沒有休息,即便感染了奧密克戎,他也隻在家躺了一個下午。

在這個河北小縣城裏,每個月能掙兩萬塊,家裏有三套房兩輛車,幾乎“順風順水,要什麽有什麽”。倪金磊唯一稱得上愛好的是“耍手機”:剛結婚時,他往遊戲裏充值大幾萬;現在是看劇看小說,烽火戲諸侯的書,還有《天龍八部》的電視劇。

在朋友程文彬的眼裏,倪金磊是個好男人,隻抽煙不喝酒。一群朋友中,就倪金磊活得不像90後,“沒有一個年輕人能像他這樣吃苦。”

不僅如此,倪金磊還很有勇氣。就在要跟別人訂婚的前一天,倪金磊重新遇到初戀黃靜波。他想退婚,很多朋友不讚成。最終倪金磊聽從了內心。這些往事,倪金磊隻有輕飄飄的一句話,“見色起意,也知道她原生家庭不太好,挺想保護她的。”

婚後的生活卻一塌糊塗。在倪金磊的世界裏,夫妻有各自的功能角色:“丈夫是耙子,妻子是匣子,一個劃拉錢,一個管好錢。”他覺得自己還算一個合格的丈夫,“沒缺你吃,沒缺你喝,要錢給錢就行。”

他承認妻子顧家。至於管錢,他搖了搖頭。她樸素,大錢也不花,但三五百的小錢,“碎著花都花傻了。”閨女學滑板,一連買了好幾個板;小孩騎的車,家裏也有好幾輛。閨女英語、奧數、硬筆書法換著來,最近又報了古箏課。倪金磊沒同意,妻子直接找婆婆要錢,又花了大幾千。說得多,他也擔心閨女誤會,“整得咱不舍得給她花錢似的。”

中間有一年,由夫妻倆管錢,再給婆婆發工資。那一年,家裏添置了小貨車,沒攢下什麽錢,倪金磊隻能歸還經濟權給父母,反正“他們又不會瞎花,也不會給別人”。

妻子的很多行為他不理解,“女人需要的太多了,得能掙錢,還得陪伴。”結婚頭幾年,妻子總要扳正他玩手機的習慣,好多次回家,她又拉著臉,“我在外麵掙錢,回來還要哄著你,那誰來哄我?”他覺得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回來就想一個人待著,清靜一會。”

他的婚姻字典裏,沒有陪伴和交流的概念。妻子產檢、孩子生病,或者捯飭家裏,他就一個理:“你愛去就去,愛做就做,我不攔你,但也別想我陪著。”妻子跟他講道理,他就跑房裏;給他發信息,他看都沒看,全都刪了。

對他而言,錢是生活的要義。“我哪知道啥叫幸福?反正錢夠花才叫過好了。”

倪金磊經常感到遺憾,“結婚早了”,後悔該“多自由兩年”。婚後不久,妻子就懷孕了,大部分時間都跑產檢住娘家。大女兒出生後,三個人陡然湊一塊,他還覺得“別扭”,“不自在”。

不過,離婚的念頭他沒動過。妻子提離婚那天,兩個人起了口角。妻子的真實想法他不知道,但隱約覺得“她離不開孩子”。恐懼也是真實的,他害怕妻子對這個家撒手不管,“我連錢都掙不踏實了。”

錢,錢,錢。隻要不礙著掙錢,他就不把事往心裏裝,“在我眼裏,除了人死是事,掙錢是事,其它就都不是事。”

他哭著挽回妻子:“媳婦,這麽多年,你對我太包容了,我以為你永遠都不會生氣。”但妻子態度堅決,他也自知理虧,最終兩人還是領了離婚證。

雙麵膠

離婚後的生活反而“順”了:黃靜波的生意有了起色,最好的月份銷售額達七、八萬。大年初二,倪金磊主動提出到北京看望丈母娘。之後疫情居家,黃靜波做飯倪金磊洗碗。不僅如此,倪金磊還會拉著兩個孩子在地上轉圈。黃靜波說,“這是她第一次有家庭的感覺。”

一切都因為兒子的自閉症而告終。2020年7月份,黃靜波的兒子確診自閉症。“我以為要結束那種生活,又掉進另一個深淵。”黃靜波說。

她關掉童裝店,疫情生意受影響,投進去的本幾乎沒回來。兒子看病又沒存款,她陷進更深的自責裏。許多個輾轉難眠的深夜,她不斷問自己,如果當時沒有選擇開童裝店,兒子的病是否有一絲轉機?“要是我能早一點發現呢?”

溝通的問題,經濟權的問題,現在都不那麽重要了。她和丈夫達成了共識,就是給孩子看病。最初,他們手上沒錢,倪金磊又不敢跟父母開口,怕他們埋怨黃靜波。最後,倪金磊,隻能賣了自己6萬塊的金鏈子,加上妻子1萬的首飾錢,暫時渡過難關。

兒子剛確診時,倪金磊也想不通,在車裏流著淚給姐姐打電話
“別人家孩子都正常,怎麽攤上我這就不行?”他幹啥都覺得沒勁了,“掙半天錢,回頭兒子連花都不會花。”憤怒、鬱結的情緒都撒給家裏,那段時間,夫妻倆最長曾七八天沒講過話。

前年開始,倪金磊慢慢接受現實。他又找到掙錢的意義,“多給兒子留點錢,包辦他下半輩子”。至於閨女,他也想多給點陪嫁,“讓她不用(因為弟弟)受委屈”,“甭管是誰,誰有錢誰硬氣。”

這兩年,他也發現了黃靜波對這個家的重要。除了她,“沒人能看得住這個孩子”。

兒子生病,從另一方麵來說也是一個轉機。黃靜波說,當時提離婚,隻是想嚇唬一下他,沒想到丈夫真同意了,自己反倒“被動”了。直到兒子生病,黃靜波又多了一個不能被取代的功能,成為照顧自閉症兒子的唯一人選。

婆婆開始主動給黃靜波發紅包,讓她給自己買點吃的。在外頭也跟人誇,“這幾年真苦了小黃。”私下還勸倪金磊,“小黃不容易,你回去不要跟她幹架。”

倪金磊也理解黃靜波的苦,“起碼我在外邊賣東西,想跟誰聊就聊”,但妻子隻能跟孩子綁一起,“她真的比我厲害,比我堅強,說真的我扛不住。”

這個家似乎又達成了某種平衡,夫妻倆終於能平和地坐下來聊天。大部分時候,黃靜波講孩子的上課和闖禍,倪金磊聽了,一句“能咋辦?”終結話題。女兒五子棋比賽得了第一名,黃靜波現場打電話報喜,倪金磊聽完,“嗯啊”就掛了。

偶爾倪金磊也會主動開啟話題。在抖音上刷到房車旅行的視頻,他和黃靜波聊起未來,等攢夠錢,就買一輛房車,帶兒子到處玩。這是他最羨慕的人生了,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他隻出去旅遊過兩次。

作為父親,倪金磊也開始分擔家裏的情緒:兒子鬧騰時,黃靜波一個人跑房間哭,倪金磊主動放下手機,先哄兒子,轉過頭再去安慰黃靜波,“咱們盡力治療,多給他留點錢。”

2022年疫情,黃靜波和兩個孩子不敢出門,倪金磊半夜出攤,早上順道買菜回來。盡管他對錢還是不大方,脾氣來了,對孩子老婆視若無睹,但黃靜波發燒了,他就悄摸摸把飯煮了。黃靜波覺得“家裏還是要有個男人”。

去年年底,黃靜波向倪金磊坦白信用卡欠了10來萬。這些年,倪金磊雖有給錢,但並不爽快,多則兩萬,少則兩千,碰上疫情孩子沒去上課,他也會縮減生活費。這些錢覆蓋不了家庭所有開支。而且為了兒子康複,黃靜波私下也各種砸錢上課,最後隻能套信用卡。

實在兜不住,她隻能坦白。倪金磊的第一反應是打電話借錢,“媳婦貸款還不上,我這有點急,你先轉點過來。”黃靜波有點動容,“沒想到他會幫助我,他也沒有我想象中那麽糟糕。”

難念的經

黃靜波先提出的複婚。

她骨子裏還是一個傳統的女性,“隻有複婚了才是真正的夫妻。”這或許也是她當下最好的選擇,“有房有車,老公能掙錢,爺爺奶奶還有點家底。”更大的擔憂是,如果她真的離開這個家,不僅又要過回漂泊的生活,而且“兒子肯定沒人管。”

起初,倪金磊並不同意,“你想離就離,你讓我複婚,我就得跟你去?”黃靜波聽到這話,“心裏頭幾乎都樂了”。她對丈夫的“狠話”太了解了——倪金磊在表示“需要被哄”。

黃靜波沒什麽可猶豫,直接哀求他:“老公,我真的愛你需要你,一家人都離不開你。”

今年1月23日,這對夫妻終於複婚了。黃靜波把視頻放到網絡上,視頻下全是祝福的聲音,“患難見真情”、“這才是父母該有的樣子”。

最近這些天,黃靜波忙著回應記者。家裏變得突然喧鬧,9歲的大女兒倪夢琪,幾乎都是安靜地坐在陽台的書桌上,寫作業上網課。父母離婚的事,她是從母親的小紅書上看到的。離婚意味著什麽?這個9歲的女孩想了很久,小聲說,“相當於我沒有家了。”但是,在她的印象裏,家好像又沒變化。

她的鏡片特別厚,已經像個小大人一樣思考了。她說,離婚是因為我小弟。在她眼裏,媽媽簡直為小弟操碎了心。小弟鬧脾氣,媽媽就會躲起來哭。這時倪夢琪會湊到媽媽身邊說,“會越來越好的,以後我不結婚不找男朋友,我掙錢養他。”

小弟確診後,很長一段時間,母親把人生的希望拋給了她,每天給她發卷子,盯著她寫卷子。這個小女孩不介意,她甚至希望自己更懂事,“這樣媽媽可以輕鬆一點。”

關於這個小弟,她也困惑過,“為什麽別人的弟弟挺聰明的,我的小弟有點傻,容易被人笑話?”每回出門,這個小弟總要製造點麻煩——現在她都習慣了,帶著稚氣的老成,“不用勸他,他自己哭著哭著,哭過那個勁就行了。”不過,這個9歲的孩子最大願望還是“能跟媽媽單獨出門玩”。

複婚後的生活照舊:每個夜晚,倪金磊在餐桌邊玩手機,黃靜波就陪兒子讀繪本,女兒自己寫作業。偶爾,兒子情緒不對付,發脾氣喊叫。倪金磊安慰自己“人是傻點,顏值挺高”。黃靜波想的是“一人一個活法,兒子選擇比較輕鬆的”。

某種程度,作為妻子的黃靜波還在妥協。到點了,她自覺領著兩個孩子睡南臥,倪金磊自己睡北臥。和丈夫發微信也點到為止,想再探討一句都犯難。

倪金磊坦言,如果沒有兒子,對離婚無所謂,現實是“兒子離不開媽媽,他媽媽還得負責。”黃靜波也知道,是兒子捆綁了這段婚姻。她無法也不願意離開,打算就這麽熬著,起碼已經“經曆了最糟糕的階段,現在相互扶持”。

錢,依然是敏感地帶。倪金磊給過黃靜波6.2萬還債。黃靜波跟他對過兩年的帳,他看起來不太相信,年後,再沒給過一分生活費。黃靜波有點傷心,但也透徹,“(我)把經濟大權拿過來就行。”

隻有在某些時刻,“夫妻共患難”的真實感才會浮現上來:在菜市場,倪金磊曾見過一對老夫妻領著一個男孩,十七八歲,高興起來“嗷嗷”地叫,還到處跑,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家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