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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原以為熬不過那晚…(組圖)

“我住4床,3、5、6床都有人走了,噩夢啊。我回來之後發現多了好多白頭發。”武漢新冠肺炎患者張小薇出院已一周。

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丈夫蹭妻子病房氧氣幸存,原以為熬不過那晚

吳海藍和張小薇夫婦,互相攙扶著走出了疫情陰霾。

她和老公身體逐漸恢複,也重拾生活信心。

被死神糾纏的日子終於過去了。


低調出院後的
高調生活

現在,每天睡到自然醒後,張小薇就躺在床上想做點什麽好吃的。在醫院躺了24天的她,2月6日出院,心情大好,身體恢複得很快,胃口也非常好。老公吳海藍一直沒住進醫院,情況一度比她更為凶險,現在也早已解除隔離。

兩人從“鬼門關”相互攙扶著走了出來,張小薇目前還在隔離期,他們的日常生活還隔著兩層口罩。他們非常清楚,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已過去了。做美食、唱歌、在客廳打羽毛球……他們宅在家裏,把生活過得豐富而陽光,和其他不敢下樓的鄰居相比,他們的生活顯得很“高調”。

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丈夫蹭妻子病房氧氣幸存,原以為熬不過那晚

死裏逃生的張小薇。

不久之前,他們一度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把女兒托付給了舅舅照顧。現在,隻等隔離期結束,她們一家三口就能團圓。

他們曾不願回憶那段身心反複遭受摧殘的日子。現在,一切都成過去,他們已能坦然麵對。也有鄰居偶爾提醒他們注意防護。“他們叫我還是注意一點,說我們這棟樓有病例,還不知道是哪一戶。我不能告訴他們,就是我們,那樣他們會更害怕。”
張小薇說。

張小薇從出院到現在,沒有更新過微信朋友圈,裏麵沒有任何有關自己患上新冠肺炎的信息。她的微信封麵圖是一個在陽光中起舞的女孩,配文“心若向陽,無畏悲傷”。頭像下一行簽名:“願你走過人間坎坷歲月,仍能心無塵埃,溫良慈悲。”

其實,頭像和簽名都是好幾年前的。


噩夢始於業餘合唱團匯演

吳海藍和張小薇是一對70後夫婦,有一個正在上大四的女兒。音樂,是他們一家三口的共同愛好。吳海藍是職業音樂人,張小薇則喜歡唱歌和朗誦。夫妻倆平常在家,也會一起唱歌,吳海藍喜歡用吉他伴奏。

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丈夫蹭妻子病房氧氣幸存,原以為熬不過那晚

丈夫吳海藍是職業音樂人。

喜歡唱歌的張小薇參加了一個有60多人的業餘合唱團,團員絕大多數都是喜歡唱歌的退休老人。每周二和周五下午,他們請老師來上課,年底會舉行隆重的演出活動,自娛自樂。

1月4日和5日,又是年終演出的時間。這是元旦過後的第一個周末。60人的合唱團,在武漢黃陂區的一個山莊裏,度過了歡樂的兩天一夜。彼時,他們並不知道武漢已經出現了一種傳染性非常強的病毒,他們到現在也不知道當初誰是第一個被病毒感染的人。

一切看似如常。高密度聚集性活動,合唱時的大量飛沫,恰恰是這種病毒傳播的最好條件。噩夢就此開始。事後張小薇得知,合唱團裏麵共有十多位團友被感染新冠肺炎病毒,有3位已去世,1位下落不明。“聯係不上的,估計也沒有了,其他有的還在住院,有的也已經出院了。”


頭痛入院以為是重感冒

從山莊參加完演出回來的張小薇,在起初的幾天沒有任何不適,隻是想著做什麽好吃的招待即將回家的女兒吳小小。

吳小小是武漢音樂學院大四學生。盡管一家人都在武漢,但吳小小一直住校。“一個月都經常見不到人”,張小薇說,1月8號,學校放寒假,吳小小打算回家。

原本想和女兒多說說話,可這個“長得好看的小懶蟲”每天為找工作的事情忙得不亦樂乎,幾乎每天都早出晚歸。

1月11日,張小薇感到頭疼,沒有在意。第二天情況更嚴重,她想著忍忍或許就過去了。第三天,實在忍受不了,就到樓下的衛生院去打了一針。

張小薇覺得自己得了重感冒,按照原來的經驗,買點藥吃就過去了。這一次,她打完針之後,頭痛更為厲害。

吳海藍趕緊帶她來到附近的武漢市中心醫院,發熱門診已經有大量排隊等候看病的患者。醫務人員告訴她們,如果要在這裏排隊看病,估計要等四五個小時。

看著妻子痛苦的樣子,吳海藍讓朋友幫忙聯係了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就在他們等待掛號的時候,張小薇已經站不穩了。“我趕緊找了一個輪椅過來,直接辦了住院。當時也沒有床位了,臨時加了一個床位在過道裏麵。”吳海藍說,當天醫院就要求張小薇驗血、照肺部CT。

“我老婆住進醫院一個小時之後,CT結果就出來了。醫生悄悄和我說,肺部嚴重感染,需要隔離,叫我們家屬就不要來了。”吳海藍從醫生的神情中看出了嚴重性,他怕妻子接受不了,就瞞下了,沒有告訴她。

不知情的張小薇還在微信朋友圈裏發了一張住院照片,感慨流感病毒之厲害,讓她“實在是頂不住了”。


妻子住院三天後老公發病

此後,吳海藍每天和妻子保持溝通,同時找各種理由搪塞不去看她。“因為沒去看她,她很生氣,兩三天後就瞞不住了,知道自己要被隔離。”吳海藍說,雖然妻子被隔離,實際上還是住在神經內科的雙人病房,但隻住了她一個人。

此時,疫情在武漢迅速蔓延。從得知妻子患上傳染病,吳海藍開始對自己和女兒的身體狀況保持高度警惕。但一切都晚了,就在妻子住院三天後,也即知道自己要被隔離的那天起,吳海藍感到身體有些不適了。

這一天是1月16日,有關傳染病的消息已經在武漢漸漸流傳開來。吳海藍依然懷有僥幸心理,因為他的症狀和妻子完全不一樣,他沒有頭痛欲裂,僅是發燒。16日,39°!買藥吃!17日,39.5°,高燒不退。

一直保持鍛煉的吳海藍對身體非常自信,卻對這個疾病缺乏認識。1月17日他參加了一場演出。1月18日回辦公室上班,但戴上了口罩。高燒讓他精神非常不好,中午1點他就回家了,此後狀況迅速惡化,讓他始料不及。

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丈夫蹭妻子病房氧氣幸存,原以為熬不過那晚

因為照顧妻子,吳海藍也中招。

“18號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意識到必須要去醫院了。但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就在家裏躺下休息,然後打車去醫院。”吳海藍說,在醫院排隊的人非常多,他掛了一個急診,一直等到下午5點。

“排隊的時候實在站不穩了,醫生也看我情況不對,趕緊扶我到一個角落休息。幾分鍾後好像又緩過來了。但醫生給我看病的時候,已經是晚上7點多。”吳海藍說,雖然那時還沒有核酸檢驗,但CT顯示他雙肺嚴重感染。

“醫生告訴我,應該就是外麵說的那個病。一下次給我開了5瓶藥水給我打吊針。”吳海藍說,等那些藥水打完了,他的病情已經很重了。


一罐救命的氧氣

好不容易熬過一個晚上,第二天,1月19日上午,吳海藍又去醫院掛了一個門診。醫生開了兩次打針的藥水。早上打完針後,他已經感覺呼吸困難,等到打第二針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以後,輸液室全都是在等候打針的人,他感覺呼吸更困難。

因為身體非常虛弱,為了節省體力,吳海藍想到了一個辦法,從醫院開藥之後到樓下不遠的衛生院打針。他說,當時感染肺炎的人數和他病情的惡化一樣,迅速增加。“我18號第一次到醫院的時候,雖然門診很多人,但輸液室人不多,開了藥馬上就打針了,隔了一天,醫院和衛生院突然就要排很久的隊。”

20日,早上八點,他下樓去衛生院打針,人太多。他覺得體力不支,上樓休息了兩個小時,還是很多人,他堅持挺過去了。這一天,吳海藍得知,一個朋友因為得了這個病在兩天前去世。

傷心和擔憂讓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21日,吳海藍覺得自己也要不行了,每一次呼吸都感到非常困難。當他獨自躺在床上為每一次呼吸努力的時候,非常渴望床頭能有一個按鈴,在他快不行的時候,按一下會有人來搶救他。正在住院的妻子,也一直想辦法幫他聯係醫院住院,但一直沒有下文。吳海藍很擔心下一口氣,自己會接不上來了,他請求妻子的主治醫生讓他回到妻子身邊。

看到昔日在馬拉鬆賽場上健步如飛的老公,幾天時間就奄奄一息,張小薇心急如焚。120、12345、110……能想到的渠道都想過了,能求助的朋友都找過了,所有的醫院都住不進去。

“我會不會死啊?”此前一直鼓勵妻子的吳海藍,先失去了信心。那一刻,他們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的氣息,非常絕望。

醫生想了一個辦法。給張小薇開了氧療的治療,“本來我是在隔離期,不能讓家屬進來的。他看到我那個樣子就讓我進來的,他說反正都這樣了救一個是救,救兩個也是救。”吳海藍說,當天晚上,他就躺在妻子旁邊的病床上,原以為熬不過那個晚上,卻等來了天亮。而且他的症狀明顯減輕了一些,過了幾個小時,燒也退了。

1月22日,醫院給他們兩夫妻做了核酸檢測,吳海藍非常嚴重,但顯示為陰性,張小薇症狀較輕,顯示為陽性。張小薇的陽性結果,在意料之中。陰性則給了吳海藍莫大的安慰,他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那罐氧氣已經把自己給治好了。”


6
位朋友相繼去世

23日,緩過氣來的吳海藍回到家中,感受到死亡氣息的他,知道患上這個病的凶險,此時妻子還躺在醫院。他趕緊將女兒托付給孩子的舅舅照顧,並對孩子隱瞞了這一切。吳海藍慶幸女兒每天早出晚歸,慶幸女兒沒有陪他們吃一頓飯,也慶幸女兒沒來及陪他們說話。

盡管緩了過來,吳海藍的身體依然極度虛弱。“得了這個病非常奇怪,嘴裏會特別的鹹。吃什麽都覺得鹹得張不開嘴,張開了又難以下咽的那種。”吳海藍說,當時強迫自己喝粥、吃水果、吃巧克力保證基本能量需求。

可網上的消息讓他有點亂,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會不會再度惡化。大年初一早上,他在網上看到一位醫護人員去世的消息,這是他知道的第一個去世的醫護人員,還是他和妻子的朋友。

“這位朋友是教授級的醫生,酷愛音樂,一輩子的鍵盤手,在這之前我每天向朋友打聽他的情況,他後來轉入金銀潭醫院,我就覺得情況很不妙。果然大年初一去世了。我無法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為他難過,也害怕我自己的病情會惡化,擔心老公病情在家裏會再次惡化,老公在家裏也哭得不行”

張小薇說,當時她和老公哭完了,兩人繼續相互安慰和鼓勵。可剛剛鼓勵完對方,心情稍微好一點,又聽到另外一位朋友去世了,脆弱的信心瞬間再次崩塌。

“我們生病期間,一直都有朋友去世,第一個去世的朋友,14號曾在群裏叫大家不要出門,說自己被隔離了,16號就去世了。我們都不敢相信。大年初一去世的醫生是第二個。前前後後有6個朋友去世。有時候是我的好朋友去世,她就來安慰我,有時候是她的朋友去世了,我就去安慰她。有時候是我們共同的朋友。沒有辦法,你還是要去麵對。”吳海藍說。


住院從來不敢關燈睡覺

幸運的是,吳海藍的身體在反反複的情緒中悄悄好轉。

“前三天我隻能喝一點點稀飯,第三天我能喝兩碗,第四天就想吃飯了,一周後我就想著我要去買菜,要做點肉來吃。”胃口的變化,讓吳海藍覺察到身體的變化,對康複也有了信心。

丈夫病情的好轉,並未讓張小薇顯得更輕鬆,接下來的經曆讓她深刻體會到恐懼。

隨著疫情的蔓延,確診病例需要集中管理、集中治療。在湖北省中西醫結合醫院神經內科住了10天的張小薇和另外一位77歲的老太太一起被轉移到呼吸科住院部的同一間病房。

張小薇34床,老太太33床。

她說,剛開始,輕症重症患者隨機分配床位。她和老太太都屬於輕症患者。“我們都是自己走下樓的,相對來說,情況很不錯了。”但老太太的情況在她眼皮子底下迅速惡化,也沒有他老公那麽幸運。

“呼吸困難、越來越困難……第三天的時候我知道她肯定要不行了。我就看著她走了。在最後一刻,我不敢看。我閉著眼睛大哭,我非常害怕。”張小薇向護士提出要換房間,卻被告知每間房都是一樣的情況。“我說就在過道上不回去了,我要和你們在一起。”最後護士幫她找了一個沒有氧氣設備的房間,讓她住了兩晚。“護士都是一些小丫頭,都挺好的,後來,她們告訴我33號床又來了一位病人,讓我住回去,還囑咐我不要和這個病人說之前的事情,擔心她會害怕。”

“我天天在心裏祈禱說,這個新來的病人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好起來,結果情況真的一天天好了。我們每天都相互鼓勵。”張小薇說,這種對陌生人的鼓勵是發自內心的。因為死亡的恐懼並沒過去。

“除夕、初一、初二那幾天很多人走了。我34床,33、35、36床的都曾經有人走了,噩夢啊。”張小薇說,那種氛圍給每個人都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我們都不知道下一個會是誰,從來不敢關燈睡覺,大家幾乎每天都在哭。”


發正能量歌曲給妻子打氣

病房外,身體日益好轉的吳海藍也徹夜難眠,每當妻子情緒崩潰的時候就會給他打電話,他覺得語言已經難以有效鼓勵和安慰。張小薇記得,在那期間,無論什麽時間給老公打電話、發信息都是秒回,哪怕是淩晨三點。她知道老公也擔心她。

吳海藍想為妻子唱歌,但唱不出來,於是找來以前家裏一起唱歌的視頻,發一些正能量的歌曲給妻子。

“我第一次看到我們以前一起唱歌的視頻,哭得不像個樣子,我心想以前生活是這麽的美好,現在是這個樣子。”張小薇說,後來老公堅持讓她經常看。“他是音樂專業人士,說你經常聽這些東西,會高興一些,會轉移一下注意力。後來我每天聽,確實會讓我心情好很多。”

有一次看到老公發來的視頻,張小薇發現雖然出院但病懨懨的老公忽然顯得精神了很多。原來他自己在家給自己理了個發。“他每天都跟我說,要打扮漂亮一點。哪怕在住院的時候,也要把頭發搞得幹幹淨淨的,哪怕是在住院,臉上不能看著就像個病人,弄得漂漂亮亮的,老天爺就不會收我們”。

吳海藍說,為了這個形象,他花了三天,一天弄一點。

女兒吳小小隻知道爸爸身體不舒服,媽媽住院了。想媽媽了就打個電話,總是問媽媽什麽時候回來,媽媽你快出院了吧。這對快要崩潰的張小薇來說,仿佛是一種心理暗示。“她好像從來沒有懷疑我會離開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我會回不去。”

吳海藍說,女兒在媽媽住院期間,還把媽媽的微信頭像上的貓咪P上了一個口罩。


出院那天帶著大紅襖子

“我每天都會問她的情況,還會問她吃了什麽藥。發現醫生給她開的藥慢慢地少了,我就知道她也熬過來了。”吳海藍說。

2月6日,在病房裏待了24天的張小薇出院。恰好在這一天,吳海藍收到了居委會通知,14天的隔離期滿,他不必再每天監測並上報體溫。

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丈夫蹭妻子病房氧氣幸存,原以為熬不過那晚

經曆了大起大落的夫妻二人,把日子過得更有滋味了。

這天是農曆正月十三,按照傳統沒有過元宵就還是春節,他興高采烈地從家裏找到妻子那件紅色襖子,到醫院接妻子回家。他希望今後的日子,能夠像這件襖子一樣紅紅火火、順順利利。

張小薇說,剛出院的時候還是擔心,因為這個病對大家來說都是陌生的。身邊也有朋友出院了很長一段時間也沒有完全恢複。

回家之後,遠離了病房,她每天吃得好睡得香,隻是發現自己多了很多白頭發,“以前我不敢去回憶這些事,現在有老公在身邊,一點也不怕了。”

張小薇說,回過頭來看,平時的鍛煉和良好的心態對康複確實太重要了。從陰霾中走出來張小薇,現在隻等著14天的隔離期結束,就可以把口罩摘下來,接女兒回家。

吳海藍說,他們夫婦能夠從鬼門關裏走出來,最關鍵的是醫護人員的努力。“我們生病的時候,看到醫生感覺放心很多,感覺像看到救星一樣,他們就是天空中最亮的那一顆。現在,我覺得最亮的那一顆星,是一整片星空,他們是所有為此次抗疫而付出的人們。我相信這段日子很快就會過去。”

(文中張小薇、吳海藍和吳小小均為化名)


南都特派記者劉軍
劉威鍾銳鈞趙明發自武漢

華客網:一對武漢夫妻生死劫:原以為熬不過那晚…(組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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