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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丫回國了,我們到底需要什麽樣的大熊貓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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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源:pixabay

4月27日,經過十個多小時的飛行,丫丫專機降落上海。至此,這場意外的把大熊貓送上了頂流的事件,幾乎告了一個段落。

今年春天,從丫丫開始,大熊貓們集體當了一把從各大視頻平台到社交媒體的頂流,先是北京動物園的大熊貓“萌蘭”因為身手靈活,翻牆越獄被抓而上榜,之後是熱度躥升最快的熊貓“花花”,從三月初她就開始霸榜微博熱搜,“花花被奪筍”“花花,果賴”、“花花跑步姿勢”,一天能上榜好幾次,人送外號“頂流女明星。” 

這是一次無差別的熊貓熱,不同於過去僅與某一隻或是幾隻熊貓有關,這一次,不需要為某項大型活動代言,生個孩子,或是做些什麽驚天動地的事情,隻要是隻熊貓,不管生活在國內還是國外,它跑個步、打個滾、打個哈欠,分分鍾便有機會成為頂流。

頂流的大熊貓明星背後,一群癡迷大熊貓的“貓粉”們也浮出了水麵,他們將熊貓昵稱為“滾滾”,意思是圓滾可愛。他們中的很多人每日必看這些圓滾可愛的熊貓直播,一眼認出自己最愛那隻熊貓更幾乎是基本功。

“貓粉”的覆蓋麵是如此之大,丫丫降落時,在新華社節目中,一群男男女女隔著機場落地窗拍攝丫丫專機,其中的一位老阿姨告訴記者:“看不到丫丫,心到了就可以了”。而丫丫需要先隔離一個月的消息傳來,更是有人哀歎,“不直播嗎?”或是,“希望及時更新照片和視頻”。

然而,這些熱鬧的背後,大熊貓,這群本就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國寶”們,像今天這種聚光燈下的生活,是合適的嗎?

熊貓花花的超話置頂寫著這樣一段話。“幼年園不是網紅打卡點,它是一個處所。基地和別的旅遊景點不一樣,畢竟這裏是圈養大熊貓生活的地方……再次呼籲觀看大熊貓時不要大聲喊叫(特別是大熊貓睡覺的時候)!不要投喂任何東西!不要外放飼養員聲音逗弄大熊貓!更不要帶寵物。請不要傷害它們,任何生命都應該是被尊重的!”

可以想見,在漫山遍野的遊客的注視下,熊貓的日常“營業”的環境有多喧鬧,多麽不友好。

第一位研究中國野生大熊貓的外國專家喬治·夏勒曾將大熊貓形容為“竹林中的隱士”,並認為它,有神秘色彩。然而,今天的大熊貓,這種神秘動物的身邊卻常常隻有泥沙俱下的世俗生活中的喧囂。

離開了曾經世代居住的竹海,大量被圈養的大熊貓從出生便是在人們的關注之下,對它們,人類圍觀、讚歎,用各種方式表達自己的喜愛。

隨著媒體技術的日漸發達,人類可以隨時隨地看到熊貓直播,於是,圈養大熊貓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像《楚門的世界》,生活的每一個片段都被記錄和展示,暴露在人類觀眾的注視下,成為了一場24小時不間斷的“真熊秀”——2019年的一項調查發現,在目前圈養的600多隻熊貓中,大約400隻熊貓擁有自己的超話。

然而,關注之下,人們從這種猛獸身上不再能看到凶猛和危險,隻是欣賞它們的嬌憨和可愛。那些圈養中的大熊貓們,是流量明星,是各種象征,卻獨獨不是作為那群自由地生活在山林環繞的竹海中的動物。

“熊貓曆經演化而生存在今天的世界,並不是為了取悅人類。”夏勒曾《最後的熊貓》中寫道。在那本書中,這位大熊貓專家提到:最早決定圈養大熊貓時,圈養隻是臨時舉措,為了更好地放歸野生大熊貓。

一場被誇大了的危機推開了“圈養”之門

大熊貓生活成為今天的“真熊秀”,要從大熊貓圈養開始,而大熊貓圈養的開端要從幾次竹子開花說起。在後一次竹子開花中,瀕危的大熊貓吸引了來自全世界的關注和捐款,更重要的是,大熊貓的圈養有了動機和理由。

第一次竹子開花是在1975年冬季。當時,先是平武縣、然後甘肅和四川北部各縣,陸續發現大熊貓一個接一個地死去,被發現的大熊貓往往毛發無光,異常消瘦,活著的大熊貓則步履蹣跚。一份死亡報告顯示,大熊貓的胃是空的,身上的脂肪已經隻有不到一厘米厚,是餓壞了。

當時的林業部門很快判斷,大熊貓的死因和岷山竹子開花關係密切,是竹子開花死去,導致大熊貓陷入食物危機。

彼時,為了拯救大熊貓,各級政府派遣了大量科研人員進山調查,並動員當地民眾配合去山裏搜救大熊貓,把它們帶回來圈養。

那是大熊貓圈養的早期實踐。當時,有28隻大熊貓獲救後安置在了王朗自然保護區,過去這裏曾捕獲和短暫圈養了多隻“國禮”野生大熊貓,現在這些圈養設施發揮了用途

而到了1983年,竹子再次開花,這次集中在臥龍保護區和九寨溝等地區。有了上次危機的經驗,這次竹子開花的苗頭剛剛出現,大熊貓的生存狀況就得到了集中關注。

這一次,大熊貓顯示出了自己吸引眼球的頂流實力。大熊貓的狀況第一時間得到了媒體報道,當時的媒體頻繁使用大熊貓危機、大熊貓身處饑餓之中、拯救大熊貓這類標題,大熊貓的死亡數量和獲救數量會不定期更新。大熊貓似乎已經陷入了一場重大的物種危機,必須等待人類來解救。 

作為全球野生動物保護的代表,大熊貓的安危也得到《紐約時報》等外媒的關注,成為全球範圍內的轟動話題。在中國和美國的媒體上,都能看到農民拯救墜崖大熊貓,用拖拉機運到縣城收容站的小故事。

更為著名的故事是美國總統夫人南希發起的“捐零錢救熊貓”的活動,她從美國學童手裏匯集了一萬美元,在陪同總統訪華時交給中方。幾百名中國兒童揮舞著大熊貓旗幟,在北京動物園迎接她。她在現場把這張支票轉交給了北京動物園,並且告訴在場的孩子這筆錢來自美國兒童。

國內也發起了類似的募捐,孩子們省出壓歲錢、午飯錢來捐助大熊貓。在上海,一個項目號召學生們寒假每天捐出一分錢給大熊貓。這場募捐招募了53萬名學生,每個學生都在認捐書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公眾對危機的關注之下,四川林區大熊貓搶救隊員“富裕”了,巡山乘坐的是日本豐田援助的最新款越野車,吃的是美國人寄來的罐頭餅幹,穿著英國人捐的防寒服。四川省林業廳野保處處長當年甚至登報讓大家別再捐錢了,因為每天拆信封、回信就要忙到兩三點,這樣的日子他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各類宣傳和報道攻勢下,竹子開花與大熊貓的物種危機幾乎已經成了定論。夏勒卻並不這麽認為,箭竹開花後的幾年裏,他一直密切關注大熊貓的動態。在臥龍的五一棚觀察站,周圍大片的竹林已經枯死,按夏勒的估計,竹林大概死亡了四分之三。

然而,竹林的枯死沒有直接影響大熊貓的日常,夏勒長期觀察的幾頭大熊貓依然故我,甚至沒怎麽改變活動範圍,隻是集中在了剩下的一小片綠竹林裏,照樣還是春天吃筍,夏天吃葉。山下沒有開花的拐棍竹生長的不錯,但大熊貓們還暫時瞧不上。

這並不是說竹子開花的威脅不存在,在寶興縣,夏勒發現大熊貓雖然沒有餓死,但竹子已經枯死了9成,大熊貓們為了覓食出現在村落周圍,大吃玉米、青草。不過夏勒依然認為,這種危機是地域性的,並沒有波及整個野生大熊貓群體。相比饑餓,當時對野生動物的盜獵和大量采伐森林才是對熊貓生存真正的威脅。

被尊為中國熊貓研究泰鬥的潘文石,當年正和夏勒一起觀測大熊貓,他同樣不認為箭竹開花是威脅整個大熊貓群體的大災難。在1984年的一項研究中他認為,竹子開花不太可能造成大熊貓的生存危機。他甚至懷疑1976年竹子開花期間,並不是每一隻死亡的大熊貓都死於饑餓。

可是,在這個全世界人都關注大熊貓生存危機的時刻,幾位專家的意見是無法逆轉輿論的。

保護大熊貓種族延續成了最重要的課題。1984年1月1日,林業部下屬的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決定將該年度的國際募捐活動用於拯救大熊貓,以促進珍貴稀有物種的科學研究和人工繁殖。各級政府在提供大量保護大熊貓經費的同時,專門拿出一部分建設大熊貓飼養和繁殖場。

令夏勒生氣的是,借著這波拯救大熊貓的風潮,各個縣爭相蓋起了自己的熊貓圈養設施。唐家河地區建了一座大型研究中心,平武縣建了兩個小的,甘肅白水江保護區也蓋了一座大的機構,僅最後一家機構,就花了一百多萬美元。

要建立這樣的機構,有大熊貓在手當然會更容易獲得批準,這也滋生了很多亂象。當時各地都在“救援”大熊貓,很多生活環境不錯,身體健康的大熊貓也成為了目標。夏勒熟悉的野生大熊貓“樺樺”,就被捕獲後送到了類似的圈養機構,新聞報道說這隻年輕的大熊貓“年老體弱”。

潘文石也認為這些救援機構可能形成反效果,他越級給高層寫信,想要阻止各縣都在展開的“救援”。他後來寫道,“我不認為把野外自由遊蕩的大熊貓抓起來關進籠子裏是妥善的做法,這些動物最後的生存機會,無非是擁有一個更合適,更廣大的棲息地。”

他的想法沒有得到回應,到1987年,大概有90頭大熊貓處於圈養狀態,已經能夠構成一個自給自足的種群。

越做越大的圈養生態

1982年起,中國停止向國外贈送大熊貓,以呼應保護瀕危物種的全球號召。

在此之前,大熊貓經常充當“國禮”的角色,在外交中發揮作用。熊貓外交最出名的案例,當屬1972年尼克鬆訪華後,周恩來總理宣布贈與美國兩隻大熊貓“興興”和“玲玲”。它們乘坐空軍一號飛往華盛頓特區,享受了一把總統級待遇。在華盛頓國家動物園,它們首次公開亮相就吸引了約兩萬美國民眾。

但在“國禮”的光鮮背後,大熊貓保護的狀況則很是尷尬。當時全國各動物園和研究機構圈養大熊貓共39隻,但大熊貓在各家動物園太受歡迎,很少有動物園願意出借大熊貓。送給外國的大熊貓中,隻有兩隻來自圈養。

其結果便是:野外大熊貓遭了殃。除了1978年送給西班牙的一隻圈養大熊貓外,其他11隻國家贈送的大熊貓和3隻用來替換的大熊貓,都是在1970年代從野外捕獲的。

對野生大熊貓影響更大的是各個地方的濫捕。“國禮”熊貓在國內引起了熱潮,每個動物園都在爭取大熊貓,這促進了盜捕盜獵產業。1972到1980年之間,有92隻大熊貓被捕獲,其中有70隻被送往國內21個城市。

80年代,情況出現了變化。停止向國外贈送大熊貓後,國外仍然有對大熊貓的需求。同時,隨著圈養大熊貓的增加,圈養機構成為更穩定的供應方。

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中國以3個月的租期,短期向洛杉磯借展了一對大熊貓,後來又轉借給舊金山動物園。由此,大熊貓短期借展開始流行。1992年前,共有54隻大熊貓,先後借展到世界各國。

短短幾年內,美國多家動物園圓了大熊貓夢,連博覽會和連鎖超市辦活動都想爭取大熊貓站台。大熊貓還出租到了日本、荷蘭、比利時、愛爾蘭、澳大利亞等國。曾被中國無償贈與大熊貓的墨西哥,甚至做起了二道販子,把大熊貓租給美國一家動物園做短期展覽。

每一次借展,都能給出租方帶來數十萬美金的回報。借展提供的資金,按規定應該用來支持大熊貓保護事業,不過資金的具體去向並不透明。根據夏勒的說法,當時租借大熊貓的事宜分屬林業部和住建部,兩者互不協調,其中住建部大熊貓租借收入,大多用來建設新的大熊貓養殖基地。

圈養大熊貓-借展撈錢-擴張圈養機構,大熊貓短期借展從一種文化交流,迅速演變成一門一本萬利、自我增殖的生意。甚至有的圈養機構為了牟利,在野外捕捉大熊貓來擴張隊伍。在《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中,北京大學自然保護與社會發展研究中心的王大軍曾經批評,“對於野外大熊貓來說,這種捕捉和偷獵沒有區別。”

短期租借的商業性,以及對於瀕危物種繁衍的阻礙,引起了動物保護人士的批評。1988年,美國聯邦漁業和野生動物管理局禁止了商業目的的熊貓租借。其後,中國也不再以商業目的出租大熊貓,改為長期的合作科研,一般以十年為期。要求合作方必須兼顧科研和宣教功能;大熊貓及其後代產權始終歸屬中國,且出生在國外的幼仔必須在4歲以前返回中國。

這不意味著沒錢可賺。2011年,《南方周末》曾經報道,大熊貓引進的通行費用是每隻每年100萬美元,個別國家可能會因為特殊原因低一些。這筆資金允諾60%用於野外大熊貓保護,40%用於人工環境下的大熊貓科研。

《中國新聞周刊》的采訪中,中國動物園協會高級工程師劉農林回憶,當年大熊貓合作科研的這筆經費,對圈養機構的進展非常關鍵。“當時的成都繁育基地隻有一塊地,錢要自己找,日本人先拿出了一年的錢,才能有今天的成都基地。”

麵對10年大訂單,國外合作方們最初有點猶豫。養大熊貓的花費遠遠不止引進費,單單夥食費一項,愛丁堡動物園從荷蘭進口竹筍每年就要花7萬英鎊,因而,被迫在園內種竹子來降成本,而多倫多動物園的大熊貓場館就花了1450萬美元。

高投入有著高回報。愛丁堡動物園在大熊貓到達之後,遊客人數猛增了51%。算上門票和周邊收入,愛丁堡動物園一年賺足了410萬英鎊。大熊貓“泰山”在美國出生後初次亮相,黃牛票就炒到了200美元一張。

同樣,大熊貓在國內也是既吸粉又吸金。對於大熊貓繁育中心這樣的大項目,地方政府都會爭相提供優惠條件。比如大熊貓保護中心碧峰峽基地,當年選址未定時有6個地方政府參與競爭,最後勝出的雅安拿出了足足6000畝土地。

林草局(前林業局)和住建部的區別仍然存在。兩部委各自擁有圈養機構,中國大熊貓保護中心屬於國家林業局,成都大熊貓繁育基地則由住建部主導,兩個機構分屬不同的係統,旗下的大熊貓少有聯姻。

除此外,很多大熊貓研究和繁殖機構都開設了相應的旅遊項目,用大熊貓吸引外地遊客。這讓一部分研究繁育機構和動物園的界限變得非常模糊,無論是在繁育機構還是動物園,高度受人關注的大熊貓都很難過上清靜自然的生活,也沒有不被打擾的權利。

聚光燈下的大熊貓與蓬勃的“貓粉”圈

大熊貓圈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1963年到1989年,大熊貓新生兒的成活率隻有37%,隻有13.9%的大熊貓活到了4歲繁殖期,圈養成年大熊貓的補充主要來自野外捕獲。好在大熊貓相關科研的進步飛速,1990年到2002年,71%的新生幼崽得以存活。到現在,大熊貓的圈養幼崽成活率超過了90%。

大熊貓圈養多年的預期目標是超過300隻,根據新華社2010年的報道,這個目標在當年已經實現。到達300隻,意味著熊貓能在100年內維持90%以上的遺傳多樣性,形成了一個可自我維持發展的健康種群底線。雖然種群質量還可以再提高,但至少保存大熊貓種群遺傳基因上,這個數量已經達標了。圈養大熊貓的數量還在持續增長,2022年底,全球圈養大熊貓的種群數量已經增長到了673隻。

迅速增長的大熊貓數量證明著圈養技術的突破,但太多大熊貓也帶來了管理上的難題。昆山杜克大學環境環境研究中心環境科學助理教授李彬彬向《知識分子》表示,對於這些承擔繁殖任務的機構,最大問題可能是如何安置這些熊貓。

李彬彬認為,圈養的空間和資源都是有限的。隨著熊貓日益增多,無論是大熊貓保護研究中心還是成都繁育研究基地,都麵臨空間限製的問題,即使資金充裕,也越來越難找到各方麵條件都合適的地方另建圈養設施,有效擴充動物福利較好的圈養區域。

野化是圈養大熊貓的出路之一,圈養的熊貓如果能加入瀕危的小種群,補充基因的多樣性,可能增加小種群的生存希望。

對圈養大熊貓來說,現在的生活條件固然不錯,但野外才是熊貓的真正家園。中國保護大熊貓研究中心主任張和民曾在《南方周末》的報道中表示,圈養大熊貓隻是明哲保身,而野放放歸“是必須要走的路,不然就是我們的失職了。”

這條必須要走的路卻相當有難度。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北京大學生態研究中心研究員,野生動物生態與保護實驗室負責人李晟向《知識分子》表示,放眼全球範圍,對於大型食肉動物,人工開展重引入項目的失敗教訓遠多於成功經驗,總體上來說難度非常高,可能麵臨多方麵的挑戰,需要有紮實、深入的研究工作作為科學支撐。

目前大熊貓的野化嚐試雖然不是很多,但大部分都是成功的案例。中國保護大熊貓研究中心一共野化放歸過11隻熊貓,有9隻存活。不過,野化要從小做起,通常要處在和人盡量少接觸的環境中,絕大多數圈養大熊貓不會,也幾乎無法回歸野外,尤其是我們熟悉的明星們,對於它們,生活離人類很近而離野外很遠。

根據澎湃新聞的報道,2019年,大概400隻熊貓有自己的超話,這覆蓋了巨大多數量的熊貓,熊貓們也開始有了自己的飯圈,也就是“貓粉”們。

線下看一次熊貓不容易,“貓粉”追蹤熊貓動態的主要方式是,iPanda熊貓頻道和熊貓媒體pandapia,iPanda提供24小時熊貓直播,供大家圍觀熊貓的生活。對一些癡迷的“貓粉”來說,看熊貓已經成了他們的日常,認出不同的熊貓是基本功,還要記得熊貓的作息、習慣,結束直播後還要帶話題發微博。

在貓粉的說法裏,滾滾(大熊貓)是高度擬人化的。小時候住的是“幼兒園”,飼養員是“奶爸奶媽”,沒有雌性雄性隻有“男熊女熊”。在本地展出就是“營業”,借展動物園就成了“打工”。

有意願和能力長期去線下拍大熊貓的粉絲,則會成為粉絲眼裏的大神。通過微博上發表大熊貓的照片與視頻,這些人也擁有了自己的粉絲群,能夠影響整個“貓粉”圈子或者至少某些熊貓粉絲圈的輿論,差不多相當於粉圈的“站姐”。

粉絲們投入最積極的,是貓粉中的親媽粉,她們都有著自己的“心上熊”,不僅關注自家“心上熊”的一舉一動,還要維護超話保持人氣,甚至還要幫自家熊控評。

“和花也不是網紅,她是憑著自己的顏值和努力的性格讓喜歡她的親媽親爸愛上她。”單看”大熊貓和花”超話置頂裏的這句話,不知道“和花”是熊貓的人,可能真的會把她當成一位養成係愛豆。

親媽粉們對“自家熊”的支持盡心盡力。為了“自家熊”能夠出圈,親媽粉們會在紐約時代廣場為大熊貓買投屏,會在大熊貓生日發起帶話題抽獎,眾籌為熊貓買食物、買玩具。有時候也要和其他大熊貓一爭高下,在大熊貓平台打榜投票,會為誰第一、誰刷票互撕以及撕官方。甚至連大熊貓的玩具分配也會爭。

建超話、發返圖、做應援、粉絲控評、撕同好、撕基地、撕飼養員……流量愛豆有的,“貓粉”圈子裏也都不少。

對於大熊貓的福利狀況,“貓粉”們分外關心,如果發現大熊貓繁育過程中宿舍不達標,食物質或量不達標,大熊貓直播時看起來狀態不好等等情況。“貓粉”可能在各個平台發起輿論攻勢,打電話投訴也是常有的事,有些還會直接投訴到圈養機構的上級。

一些情況下,這些“貓粉”的關心確實推進了大熊貓福利的改善,但太多的關注也讓圈養機構疲於應付。比如大熊貓貝貝曾經被認為是離開母親後抑鬱,它的媽媽被說成是瘋狂找孩子,輿論要求它們“母子團聚”。大熊貓保護中心特地澄清,大熊貓這個年齡斷奶是合適的,作為獨居動物,斷奶後的大熊貓回到母親身邊風險太大,甚至可能被認不出孩子的母親攻擊。

也是因為這樣,動物園和圈養機構和“貓粉”之間的張力一直存在。一方麵“貓粉”群體確實帶來大量關注和支持,但“貓粉”頻繁的提出各種要求和投訴也讓動物園和圈養機構小心應對。

“貓粉”這種生態,是當初做熊貓展的機構始料未及的。李彬彬表示,展出的大熊貓最重要的功能其實是做自然教育,讓大家關注的不是大熊貓個體,而是大熊貓整個種族後續生存的生存教育。

但現在即使圈養大熊貓內部,大眾的關注也是冷熱不均,明星熊貓之外,也有一些大熊貓的關注度並不高。雖然“貓粉”帶動越來越多的人關注大熊貓,但這種關注能不能推廣到整個大熊貓群體,尤其是野外的大熊貓群體,或是隻是造就更多的流量明星?在這個全新的互聯網時代,無數網民的廣泛參與,會為熊貓這個略顯遲鈍的古老的物種帶來什麽,一切都仍是未知數。

消失的棲息地:聚光燈外的野生大熊貓

不同於聚光燈下的圈養大熊貓,野外大熊貓仍然過著清靜的生活。

複旦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研究員王放告訴《知識分子》,大熊貓養殖和野生大熊貓保護,很長時間以來都在兩個軌道上。“我們跟養大熊貓的人好像更多的時候在兩個世界之中,我們關注的是野生的大熊貓,主要的關注點是自然棲息地中的森林變化和人類幹擾控製;他們關注更多的是籠子裏的熊貓。盡管越來越多的大熊貓會經過野化訓練回歸荒野,但是整體來講這兩個世界建立聯係的速度和程度,其實比大家期待的低。”王放說。

現在野生大熊貓的數量有所恢複,2021年,生態環境部相關負責人介紹,大熊貓野外種群數量達到1800多隻,受威脅程度等級由瀕危降為易危。

四川大學生命科學學院教授冉江洪則向《知識分子》表示,按照大概十年前全國第四次大熊貓調查結果,野生熊貓有1864隻,現在準備開展第五次調查,他估計野生大熊貓數量總體在2000隻左右。總體來看熊貓數量可能是上漲的,但部分小種群的危險程度也在增加,如岷山南部種群。

不過,冉江洪亦提到,分割熊貓種群的除了自然的山係,還有公路、村莊、耕地之類的人類活動產物。受到阻隔的熊貓種群之間很少互相交流,小種群的滅絕風險本身就比較大,加上近親繁殖、隨機漂變,很容易滅絕。引入外來熊貓也不一定能補充基因池,反而可能會引入不適合當地的基因造成額外風險,會遠交衰退。

野外大熊貓數量正在增加,然而,威脅卻仍然存在,這些威脅,來自碎片化的棲息地。

早在2016年,《光明日報》的采訪中,西華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教授楊誌鬆表示,熊貓棲息地麵積相比過去總體有所增加,但棲息地破碎化現象仍然嚴重。除非減小棲息地的碎片化程度,否則即使是放歸大熊貓到野外,也不足以保障當地大熊貓種群的長期生存。

今天,全球環境研究所(GEI)生態係統保護與社區發展項目主任彭奎同樣對《知識分子》表達了自己對棲息地破壞問題的擔憂。“我國動物保護的最大誤區之一,就是寄望於花巨額代價去圈養動物然後野化,而普遍忽略聚焦棲息地的破碎化。少破壞一些合適的生境,多建一些基因交流的廊道,動物保護就會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棲息地破碎之外,直接的人類活動也是野生大熊貓及其棲息地麵臨的重要威脅。李晟介紹,上世紀70、80年代,威脅野生熊貓的主要因素是盜獵和大麵積的森林采伐。現在隨著對大熊貓保護力度的增加,這兩種威脅已經得以消除。但在過去20年間,很多保護區內林下散放的家畜越來越多。在四川岷山地區,有研究團隊評估了保護區內過去10年間散放牛馬數量的增長及其影響,結果發現那一片區域裏大熊貓的適宜棲息地麵積下降了30%以上。此外,家畜進入林地,還會大大增加人獸衝突發生以及動物疫病傳播的風險。

“老的問題解決了,新的問題也在浮現,這也是保護中的常態,需要我們的保護區和管理部門以適應性管理的思路去積極、動態地應對。”李晟說。

棲息地被剝奪,變得碎片化之外,棲息地的質量也正在成為問題,北京市企業家環保基金會(SEE)秘書長楊彪向《知識分子》提到:熊貓的優質棲息地在減少。

楊彪解釋,過去大熊貓是在山地中的竹林生活,上麵有高大的喬木,下麵有竹子,這種森林是非常普遍和典型的,但由於過去對森林的采伐太嚴重,恢複時,即便大麵積栽樹也很難恢複整個森林生態。

“恢複大熊貓的棲息地,其實就是恢複森林生態係統。原生的森林是什麽樣子,我們就應該盡量把它恢複成原來的模樣,但是這個過程非常複雜,也非常難。”楊彪說。

在微妙複雜的森林棲息地,野生大熊貓有著自身的生存之道。王放說,他最希望告訴公眾的就是,野生大熊貓跟圈養大熊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群體。野生大熊貓發情繁殖會激烈的爭鬥,如果沒有人類的幹擾,繁殖成功率相當高,其實在沒有人類強烈幹擾的情況下,野生大熊貓的種群增長穩定又積極,速率甚至可以超過世界上人口增長最快的國家。

在王放看來,野生大熊貓並不弱勢,也完全無需依賴人類,它們身上有野生動物的生存能力。我們需要做的是恢複完整的森林,恢複正常健康的生態係統,野生動物會創造自己的生存機會。“保護熊貓不是把它抓起來,保護熊貓其實就是給它們自由的棲息地。”王放說。

《最後的熊貓》中,夏勒記錄了當年離開中國時最後一次見到熊貓的經過。在營地周圍,夏勒多次接觸過的野生熊貓“珍珍”突然出現,夏勒慢慢挨近,但珍珍一下就發現了他。

“她抬起頭,滿不在乎地看看我,轉背對我,斜倚著身子,照舊睡她的覺。她無視我存在的態度中,帶著驚人的自信和無比的自由。”兩個半小時後,珍珍打了個哈欠走去吃筍,身影消失在竹林和霧氣中。“她的突然現身仿佛是一件臨別贈禮。”

或許這種互不打擾的關係,這種不遠不近的距離,才是我們應該和大熊貓,和野生動物共存的方式。

(感謝中國科學院動物所吳蕾、實習生李璐參與對本文的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