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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冠無情,華中科技大學四位教授撒手2020年春寒(圖)

他們是貢獻卓越的科研工作者,也是誨人不倦的教育者。他們是家裏的哥哥、丈夫、母親和父親,他們本不應該在2020年的春天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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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財經》記者 陳晶 管藝雯

據WHO數據,截至2020年3月7日0時,新冠病毒已經在全球奪去了3491條生命,而隨著疫情在全球的蔓延,這一數字仍在增加。

每一位因為疫情喪生的生命都應該被記住。而在風暴中心,位於湖北省武漢市的華中科技大學更是因為這場疫情損失慘重,自2020年2月以來,不到20天的時間內五位教授相繼辭世,他們的離開或直接或間接與這場疫情有關。

同濟醫學院的林正斌教授是全國第三位感染新冠病毒的醫務工作者,在他可能已經感染的時候,武漢尚未通報病毒“人傳人”。機械學院的段正澄院士一生低調,離開之前他曾對身邊人說,可能來不及看到手上項目的成果出來了。

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的紅淩教授被確診感染新冠病毒三天後就離開了人世,他的妻子仍在家中為他點燈守護。社會學院的柯卉兵教授離開時年僅41歲,這位樂觀溫柔的老師生前被確診惡性腫瘤,因疑似感染新冠病毒隔離數天後離世,離世前尚未確診。

同濟醫學院公共衛生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劉筱嫻於2020年2月13日去世,她是我國著名預防醫學教育家,創辦了我國第一個本科婦幼衛生專業,曾兼任衛生部政策與管理專家委員會委員。

華中科技大學宣傳部人員對《財經》記者表示,劉老師去世前並未感染新冠病毒,而是由於自身疾病醫治無效,“但這次疫情造成醫療資源相對緊張,給其他病症的病人也帶來了影響。”

紅淩、林正斌、段正澄、柯卉兵,這四位因為新冠病毒而離開的教授,都曾經在他們熱愛的華中大生活過。他們的故事值得被銘記,被書寫。當疫情結束,數千學子再踏入華中大時,他們會知道曾經有幾位可敬可愛的老師,在災難中離開了我們。

中國工程院院士段正澄:“盡管離開了,他還是活著”

b74ddb539ba68c0bca56f62068348d64華中科技大學教授、中國工程院院士段正澄

1953年,在武漢武昌的喻家山南麓,一片農田脫胎換骨,華中科技大學(簡稱“華中大”)的前身——華中工學院正式成立,並在這一年開始招生。

這一年是段正澄從江蘇鎮江遷來武漢的第二年,19歲的段正澄成為了華中工學院的第一屆學生,4年後,段正澄從機械工程係畢業並留校任教至今。從一片農田到校舍,再到如今的華中大,段正澄陪伴學校走過了從無到有的完整67年。

而在2020年2月15日19時35分,這份陪伴畫上了休止符——1月27日段正澄發燒住院,兩天後確診感染新冠病毒,2月11日進入ICU,前幾天在ICU還比較穩定,但15日下午情況突然惡化,於當日19時35分在武漢去世。

段正澄的喪事從簡,不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一座以段正澄名字拚音為域名的網上紀念堂在15日當晚緊急搭建上線,數百條唁電和悼文從政府領導、領域專家、師生校友、社會各界發來,紀念這位把一生奉獻給華中大和機械工程事業的老人。

1月27日到2月15日,這20天對於所有段正澄的學生、親友來說,是煎熬的。

周家林是段正澄的研究生、博士生,認識三十餘年,兩個家庭非常熟悉。因為身在新西蘭,周家林隻能通過段老師的女兒和自己的師弟了解他的病情。

“(段正澄去世後)那天早上,(我)一大早7點鍾就醒了,我老婆說段老師女兒發東西了,我們一家三個人就哭起來了。”段正澄頭七那天,周家林拿出手機,對著中國那個方向,他和老婆深深鞠了三個躬。

在官方介紹裏,段正澄擁有非常多的頭銜——中國共產黨黨員、我國著名機械工程專家、中國工程院院士,華中科技大學機械科學與工程學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製造裝備數字化國家工程研究中心首席科學家。

但他並不在意這諸多頭銜,他曾說,“我這輩子最高的行政職務是機械自動化教研室主任”,段正澄所在的教研室走出了五位院士,四位重點大學的黨委書記和校長,包括現任華中科技大學的黨委書記邵新宇,他在2019年也當選為中國工程院院士。

段正澄結交30多年的摯友舒曉向《財經》記者回憶,段正澄直到74歲才申報院士且一次申報成功,因為75歲之後便不能再申報。

對於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院士頭銜,段正澄看得很淡,他曾說,“如果不是為了學校和團隊的榮譽,我也許不會申報。”

華中師範大學劉中興教授承擔了中國科協等主辦的“老科學家學術成長資料采集工程”,他從2018年4月起要對段正澄進行八次正式訪談,目前已經進行了六次,“一開始段老不願意做,以為是宣傳,通過學校相關部門、學院領導多次跟他解釋這是一個科研項目,他才接受”。

在劉中興印象中,段正澄非常低調,接受訪談之後,段正澄還反複向他強調,“一定要實事求是,不要拔高、不要宣傳,還強調要多反映他的團隊,多反映學生,多反映學校。強調所有的成績不是他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個團隊,一個學院的事情。”

舒曉評價段正澄一大特點是既能動手又能動腦,“段老的車工能到8級水平,這是最高的。”段正澄有一句名言,“要把文章寫在祖國大地上,寫到車間裏”。

年輕的時候,段正澄經常一趴車間趴好幾個月,段正澄的學生黃禹回憶,當年段正澄為二汽建設研發兩條生產線,他在上海、十堰等地一幹七八年,多次過武漢家門而不入。

段正澄帶領團隊進行的每一項研究都需要投入非常長的時間,他們花了10年研製能殺死腫瘤細胞的“全身伽馬刀”,花了20年研究激光加工關鍵技術與裝備,花了整整30年持續完善高性能汽車發動機曲軸高精高效磨床。

他經常說的一句話是,“做研究要耐得住寂寞,不能夠外麵來一個脈衝,你自己就要振蕩。”

在感染新冠病毒前,段正澄還在參與研究適合大部分癌症病人的質子放療設備,“質子刀”在技術上比“全身伽馬刀”還要複雜得多,投資規模也是後者的幾十倍。

段正澄已經參與研究了近4年,他曾對周家林等人說過,他可能來不及看到這個項目的成果出來。

60多年來,段正澄培養了32名博士生、6名博士後,與其他教授相比,這並不是一個很高的“產量”。周家林對《財經》記者回憶,“段老的博士可能要讀個四五年才能畢業,我當時不知道改了多少遍,他很嚴格,做他的學生要有一顆強大的內心。”

這種嚴格讓周家林受益匪淺,除了工作能力的增強,心理承受能力也變強了。周家林說,“我每次跟段老匯報東西,我會拿出不少於三個方案跟他討論,這個方案被他否定了,我說還有一個,你再說我還有一個,不然過不了關。但是這會讓你做到精益求精,好中取好,優中選優。”

雖然對學生嚴格,私下裏段正澄是一位非常和善的老者。揭文曾經在校時上過段正澄的課,在他印象中,段老師特別爽朗,“有他的地方話就比較多,他是人群裏的核心,聲音又洪亮,一直笑聲不斷”。

段正澄是機械學院出了名的“鐵嘴”,他很能講,思維敏捷、邏輯性強。不僅能說,段正澄還很能“打”,1.8米的高個,他在大學時就是學校籃球隊的第一任隊長,專打後衛,還帶領籃球隊拿到了湖北省冠軍。

不僅能說能打,段正澄還是動手達人。周家林回憶,“最早段老師還住在華工的那個兩層樓小房子裏,段老師會買來各種元器件,自己組裝電視機。”

段正澄生活拮據的時候,家裏備有全套的修鞋工具,家人和朋友鞋底的鞋掌都是他親力親為釘上去的,他燒菜也不錯,拿手好菜是紅燒獅子頭。

劉中興還記得2019年11月去段正澄家裏訪談他的夫人萬老師,她評價自己的丈夫很認真,成果始終圍繞國家和社會需要,雖然是搞機械的,其實也比較有生活情趣。

劉中興告訴《財經》記者,萬老師是華中大老年合唱團團長,歌唱得非常好,還會用俄語唱歌,“湖北省一次聯歡活動上,老兩口還一起上台表演,是《纖夫的愛》歌曲對唱。”

在華中科技大學附屬中學老校區旁,有一棵段正澄親手栽下的梧桐樹,在西南角往北數第二棵。他和那棵梧桐樹一起,陪伴著這塊土地上的人們長大和老去,過去,現在,未來。

這場疫情奪走了很多不應該離開的生命。如果不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段正澄將度過一個團圓的春節,繼續參與質子刀的項目研究,飯點去教工食堂吃一碗熱騰騰的熱幹麵,閑暇時去青年園旁拍攝風景、去看看自己栽下的法國梧桐,一如往常,平凡又美好。

段正澄走後,他的老友舒曉依然在給他發送微信消息,“我非常傷心,他盡管離開了,他還是活著,活在我們心裏,他是一個真正平凡而又偉大的人。”

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教授林正斌:“一位好醫生就這樣走了”

b876c900ecebe66a03c1d1d63180f030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副主任醫師、教授林正斌

2月10日11時,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教授林正斌因感染新冠肺炎搶救無效去世,享年62歲。他是該院器官移植研究所的副主任醫師,感染前一直在醫院值班工作,從確診感染新冠肺炎到去世,中間不到半個月時間。去世前他曾發信息給同事,“我上呼吸機了,救救我。”

據《健康時報》報道,過年前林正斌就找到了同事——感染科主任醫師、湖北省疫情防控專家組成員宋建新,當時林正斌已經出現了多日低燒、咳嗽的症狀。

一位器官移植研究所的同事曾在接受《南方都市報》采訪中表示,1月24日林正斌就已經在家進行了隔離治療,隔離了一段時間覺得病情並未好轉才在1月27日前後住院治療。

按照病毒14天的潛伏期推算,林正斌可能在1月10日前後就感染了病毒。而當時,同濟醫院的醫生內部都尚未意識到疫情的嚴重性。1月20日,中國工程院院士鍾南山才明確表示新冠病毒存在“人傳人”。

《財經》記者了解到,同濟醫院在2020年元旦後啟動了醫護人員的三級防護,但宋建新告訴記者,“並非全院都啟動。”

根據2003年衛生部發布的《傳染性非典型肺炎流調人員現場防護指導原則(試行)》,三級防護主要適用於采集疑似病例、臨床診斷病例咽拭子等標本的工作人員。

林正斌所在的器官移植研究所不屬於實施三級防護措施的範圍。器官移植研究所所長陳知水對記者表示,林正斌感染前一直在科室正常進行門診、查房,並未調至發熱門診支援。對於感染的原因,陳知水表示“不好說”。他認為感染源可能來自門診病人,“年初外科集體體檢,門診人也比較多”。也可能來自醫院外。

住院前,林正斌一直不敢確定自己被感染了,“奇怪了,我不會得了那個傳染性肺炎了吧。”直到宋建新看了他的CT結果,告訴他:“很有可能是。”

讓宋建新沒想到的是,林正斌病情惡化迅速,住院後一星期就進了重症監護室。上了呼吸機後,林正斌曾給宋建新發信息:“宋主任,我上了呼吸機,救救我。”

林正斌的大學室友,廈門大學附屬第一醫院心髒外科主任醫師舒濤聽到林正斌病情迅速惡化後去世的消息感到震驚且疑惑,“這個消息一下把人打蒙了。”

在舒濤的記憶中,林正斌大學時期是學校足球隊成員,“球踢得很棒”。他也喜歡跑步,學校的操場上總能看見他矯健的身姿。“按理來說,他的身體免疫力不會差”。

陳知水說,之所以一周內就快速轉為重症,可能和感染的病毒量、個人免疫力有關,此外初期大家對於病毒的認知也不夠清晰。不過,陳知水稱,“沒有聽說過他之前有什麽基礎病。”

林正斌去世後,他的兒子、媳婦也感染上了新冠病毒,不過陳知水表示二人目前“狀況還好”。目前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仍有醫護人員感染,暫時沒有感染的重症醫護人員。

在陳知水眼中,林正斌平時為人謙和,工作踏實,“對病人很好。”對於所裏的工作,從來都是任勞任怨。“事情交給他,都會辦得很靠譜,沒有怨言。”

由於器官移植時機關鍵,手術不等人,一有捐贈器官就需要為受體安排手術。對林正斌來說,半夜臨時上手術,全國各地出差取器官、做手術都是工作常態。“苦活、累活他都幹了不少。”

高考恢複第二年,舒濤和林正斌在武漢醫學院(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前身)開始了五年的大學時光。

當時的林正斌比同寢室的四五位室友都要年長兩三歲,對他們來說,林正斌就像他們的大哥哥一樣。舒濤還記得,林正斌在生活各方麵都盡量照顧室友們。

上世紀70年代,大家生活都不富裕,每個月11元的獎學金就是同學們的生活費,“從沒見他穿過什麽好衣服”。家在武漢本地的林正斌還會邀請室友去家裏玩,熱情招待大家。

林正斌來自一個普通的工人家庭,家中還有兩位哥哥,他排行老三。在舒濤的記憶中,林正斌是家中讀書時間最久的孩子,他靠自學考上大學,1983年畢業之後就留在了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器官移植研究所,一幹就是三十多年。

器官移植研究所的前身是武漢醫學院腹部外科研究室,由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外科之父”裘法祖教授在1965年帶頭成立。1977年研究室由同濟醫院代管,1982年,研究室完成了國內首例單純胰腺移植,1989年首例親屬活體脾在這裏移植成功。

能留在這樣國內頂尖的科研單位並不容易。舒濤記得,大學時期,林正斌就是同學之間的“優等生”,大家中午回寢室休息的時候,他還在教室學習。武漢的冬天,冷得讓人難受。林正斌和同學們都是早上四五點起來,裹著軍大衣就去教室學習了。

“他下過鄉,在那個時期還在保持學習。所以他一旦抓住了學習的機會,就特別珍惜。”舒濤表示,林正斌不是那種會高談人生理想的人,但對於醫學科研這條路一直非常堅持,工作之後和林正斌聊天,聊得最多的還是他的病人和科研。

在舒濤眼中,林正斌是非常愛國且有正義感的人。工作後,林正斌曾赴日本金澤醫科大學進修學習,學習完成後他還是選擇了回國。2017年他退休後又被返聘,在腎移植手術、術後管理和危重病人救治方麵都是專家,在新型免疫抑製劑的應用和器官保存液的研發方麵也作出了突出貢獻。

林正斌偶爾去廈門出差開會,都會帶著武漢特產來看舒濤。盡管最後一次和林正斌見麵已經是十多年前,舒濤仍能記得他溫厚、平和的樣子,沒想到再聽到他的消息,已經是他感染新冠病毒去世了。“太突然了。他一路走來很不容易,一位好醫生就這樣走了。”

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紅淩:“肺炎好像越來越嚴重了,你們都早一點回家吧”

0f9388cc59594805e67e3b3dd97094a6華中科技大學生命科與技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紅淩

2020年2月7日晚上10點45分,紅淩教授的妻子接到了來自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協和醫院的電話,她被告知紅淩老師去世了,而就在三個小時前,妻子還問紅淩吃飯了沒有,紅淩給他回了一個“ok”的表情。

病來如山倒。春節期間,紅淩和妻子都出現了感染新冠病毒的症狀,由於紅淩有糖尿病,病情比妻子更嚴重。但當時沒有核酸檢測就無法住院,等了好幾天,終於在2月5日,家人收到了個“好消息”:核酸檢測陽性,可以住院了。

當天早上6點,妻子幫紅淩刮了胡子,臨走前還和紅淩抱了抱,讓他“乖乖治療”。當時紅淩的狀況已經不樂觀,家人已經做好了要上呼吸機的準備。當天下午,紅淩還打電話和妻子說,“感覺舒服多了。”

但讓家人和同事們都沒想到的是,僅在三天後,紅淩就去世了,年僅53歲。

紅淩可能較早就注意到了這次疫情不一般。據《新京報》報道,1月17日,曾有實驗室的學生和紅淩聊起泰國當時出現了第二例新冠肺炎患者,而當天武漢衛健委通報稱無新增確診病例。紅淩告訴學生:“肺炎好像越來越嚴重了,你們都早一點回家吧。”

春節期間,紅淩還在實驗室的微信群裏叮囑學生們,要注意身體健康。紅淩最後一次在群裏發的一條消息,是1月26日學校延期春季開學的通知。

在同事張偉眼中,紅淩工作勤奮,踏實。張偉常看到他在辦公室工作到很晚,對於親自帶的這十來個學生,他十分上心。

一位學生說,自己曾在朋友圈轉發生科院同學家屬的籌錢信息,紅淩老師看到後還專門來問了這位同學的情況,這讓他覺得十分感動。2019年12月華中大考試周來臨時,紅淩還一對一和實驗室的本科生談心,“你們學業繁重,實驗室的工作先放一放,專心複習。”

紅淩常鼓勵學生們要注重成績。一次在課堂上,他說起自己大學時曾經因為沉迷下圍棋耽誤了學習,導致考試不及格。“所以,成績還是很重要啊。”一位學生還能想起紅淩老師當時爽朗的笑聲。

學院的課題討論會上,不少老師會對學生提一些尖銳的問題,紅淩總是風格溫和的那個。紅淩老師最後一次參會是在1月上旬,當時數十位老師、學生都圍坐在一間會議室裏,均沒有防護措施。

在張偉看來,紅淩平時工作壓力比較大,身體狀況也一般,開會的時候總是過一會,就要出去歇一會。平時除了帶著學生做課題、上課之外,還需要花精力照顧家中年邁的父親和母親,偶爾因為照顧家裏人不能來開會。他還有一位妹妹,常年在國外。

紅淩是武漢本地人,2007年回到武漢,在華中科技大學擔任生命科學與技術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領域是人體重大疾病的分子機製及信號轉導網絡調控。

此前,紅淩在美國亞利桑那大學攻讀生物化學博士學位並且在加利福尼亞大學伯克利分校做博士後研究,後來留在了美國加州伯克萊、勞任斯國家實驗室工作。

同事張偉表示,紅淩妻子和孩子平日都在國外。他一個人從國外回來,多半是因為要照顧父母,雙親目前已80多歲。

紅淩去世前致力於維生素K2在膀胱癌上的抗癌機製研究,以及抗癌藥物的研發,並在與人體重大疾病及稀有疾病相關的基因UBIAD1的分子機製研究上作出了巨大貢獻。

得知紅淩老師去世的消息,張偉表示很震驚。張偉最後在課題討論會上見到紅淩老師時,他還在聊自己手上關於抗癌藥物研發的課題,“沒想到他走得這麽快、這麽突然。”

紅淩走後,他的妻子在朋友圈發了一封信,“寫給我的摯愛紅淩”。在信中,她稱丈夫為“紅小胖”。信的最後,她寫道:你不要走得太急,可以回來看看我嗎?記得我在等你。

社會學院教授柯卉兵:“他是一種引導的力量”

0d0abeef14c25ec340e8b43348d37fff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柯卉兵

2020年2月19日6時,華中科技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柯卉兵因病醫治無效去世,生前曾被疑似感染新冠病毒。這位12歲孩子的父親在離開時年僅41歲。在他和妹妹最後的聊天記錄中,他交代妹妹把自己的手機留給母親用,“她的手機太舊太小了,看著眼睛痛。”

在學生眼中,這是位平易近人,溫柔耐心的好老師,“就連上課說話都輕聲細語的”。2014級社會學院學生劉文龍告訴《財經》記者,柯老師作為自己的本科導師,常和學生們交代的是,“有什麽困難都可以告訴我,不管是經濟上的、還是精神上的。”

這位對學生慷慨的老師,因為一場疾病迅速陷入了危機。2019年7月29日,柯卉兵在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同濟醫院被確診為惡性淋巴腫瘤,而就在幾個月前,柯卉兵剛剛評上了教授職稱。

2020年2月11日,同事郭林在水滴籌平台為柯卉兵的治療籌資。認證信息顯示,為了治療腫瘤,柯卉兵的家庭已經花費了50多萬元,很多費用不能報銷,並且後續治療費用估計上百萬元。而在這之前,柯老師已經與病魔鬥爭了七個多月。

在原定的計劃中,2020年1月柯老師會進行造血幹細胞移植手術,妹妹與他的配型相合,移植後身體會逐漸好轉。直到2月11日,所有看到那條籌款信息的同學、同事們都認為:柯老師還是有希望的。他們沒想到,因疑似感染新冠病毒被隔離,8天後老師就離開了他們。

自2020年除夕開始,柯卉兵就出現了反複高燒,後期還出現了咳嗽。2月4日,值班醫生給柯卉兵下了病危通知書,讓家屬加強看護。通知書顯示,“患者腫瘤進展、反複發熱,考慮嗜血細胞綜合征。隨時可能因嗜血、感染加重導致呼吸係統停止,危及生命。”

2月6日的CT檢查中,柯老師已經出現了肺部感染症狀。醫院2月8日開具的一份“患者病情單”顯示,醫生診斷柯卉兵為“血管免疫母性T細胞淋巴瘤、嗜血細胞綜合征、肺部感染(疑似病毒性肺炎)、脾大等”。

據柯卉兵妹妹柯女士的微博,柯女士當時最擔心的是,如果隻是普通肺部感染,原本免疫力就不強的柯老師轉入定點醫院會加大新冠病毒感染風險,且家屬無法進行陪護,病情可能惡化。

柯女士稱,當時柯老師所在醫院同一層樓已經出現了七八個醫護人員感染,而主治醫生已經去了前線抗疫。她能理解疫情下醫院的難處:當時所在醫院的走廊裏消毒瓶裏的消毒水已經空了三天,護士們也缺少防護服,“這場瘟疫讓在武漢治療的重症之人難上加難。”她在微博上寫道。

2月6日,柯女士在微博上稱哥哥的治療已經基本停止,原因是常規的藥品和血製品都供應不上,而沒有血製品的支持,任何化療和移植治療(大劑量化療)都不敢進行。

2月10日,柯卉兵進入了隔離病房。前一天,柯女士見到了哥哥,但沒想到那就是最後一麵。哥哥被隔離一天後,柯女士發現他回複消息沒有以前及時了。家人詢問柯卉兵情況,他隻回複了兩個字“還好”。

柯女士知道,哥哥向來“報喜不報憂”。即使自己高燒不退,在床上無法自理,也不願意讓家人擔心。

隔離兩天後,柯卉兵進行了第一次核酸檢測,顯示為陰性,對於家人來說這是“唯一的好消息”。當時家人的希望是,再等待第二次核酸檢測的結果,如果依然是陰性就可以轉院治療。“有一線希望,我們永遠都不要放棄”。

其間,柯女士曾多次在微博上求助,希望能有機會轉出外地治療或轉院治療,家人在家“如坐針氈”。但柯卉兵的家人、學生都沒想到的是,進入隔離病房,化療停止後病情急劇惡化,2月19日淩晨6時,柯卉兵去世。

家人趕到醫院的時候,由於病房隔離,沒能見到柯老師最後一麵。看著殯儀館的車將柯老師送走,家人能做的也隻有在路邊跪送。

柯老師去世七天後,柯女士在微博上寫道:是對生活的熱愛,讓哥哥熬了半年多的病痛堅持下來,卻沒想到因為隔離停止治療匆匆走了。

柯老師喜歡給家人拍照,每次拍完都會洗出來做成相冊和照片牆;武大櫻花開的時候,柯老師會騎著自行車帶著妹妹去武大看櫻花,即使滿頭大汗也充滿熱情。

他也會用積極陽光的態度影響學生,遇上家庭條件不太好的學生時,他會講述自己從一名農村孩子到教授的經曆。“老師說堅持下去沒有什麽不可能。他是一種引導的力量。”一位學生說。

柯老師在農村長大,現在父母兄弟也仍在農村。妻子也是教師,孩子12歲,家庭負擔不輕。在柯老師去世後,他的家人在微博上表示不需要任何幫助了,“希望大家關注其他非肺炎重症患者的存活問題”。

柯老師為人一直樸實、低調。不少學生都是在看到朋友圈轉發的那條水滴籌鏈接之後,才知道柯老師生病了。一位學生說,自己印象中的柯老師還是課堂上樸實又可愛的樣子,看到老師在病床上消瘦的樣子,“一下子就哽咽了。”

一位同事說,2019年7月他去醫院看柯老師時,他精神狀態還不錯,還囑托對方要注意身體。確診罹患腫瘤後,柯卉兵仍在繼續工作,去西安開會。10月份開題答辯時,他仍在給學生指導論文。

柯卉兵此前研究的領域是社會保障與社會福利,曾主持兩個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在水滴籌認證信息中,柯老師的師弟孫健留言稱,當年柯卉兵讀完博士後放棄了高薪職業選擇做老師,想著“中國的社會保障剛起步,想好好研究,教書育人”。

學生劉文龍仍記得大二時的一節課,柯老師花了很長時間講解社會救助中,“愛”如何體現。那節課上他提到最多的一句話,在懷念他的同學們看來,也是柯老師人生的一個注腳,“愛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文中張偉為化名,實習生馬可欣對此文亦有幫助,感謝所有在采訪中提供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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