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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曉:親歷“安樂死”,她就這麼絕然而去了

我想,大家一定都聽過「安樂死」這個詞,可一定沒有親身經歷、親眼目睹過那個悲情的場面。那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呀,即便你不是死者的親屬,也會感到寒涼徹骨。

那是一段非比平常的經驗。

說起來,我曾經的職業是編輯記者,2012年我先生生病了,癌症。為了救他,我開始學習醫書,研究癌症,從西醫到中醫,從國內到國外,從醫生到患者,我利用一切機會接近癌,了解癌,深入癌。也就是在這些接觸中,我跟很多的癌症病人都成了可傾心交談的朋友。其中,就有一位叫傑婭的女士,她就是我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那位接受安樂死的姑娘。我習慣把一切沒有兒女的女人稱為女孩。

我認識她時,是2014年的12月,在加拿大的溫哥華。

她是由她的好友,也是我的好友劉先生帶來的。後來知道,劉先生曾是別人介紹給她的對象,兩人對象沒談成,倒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他們來找我的時候,傑婭已經被診斷為肺癌,有了肺積水,她來是想聽聽我對她下一步治療的意見。

觀察她的外貌,五十歲不到的樣子,中等身材,有些瘦弱,說話明顯底氣不足,聲音不大,還總要停下來喘喘氣,估計她病得不輕。我按常規路數給她鼓勵,讓她先看西醫,再看中醫,最好學練一下郭林新氣功,等等,就這樣,我倆建立了聯繫。

後來她跟我先生學過一次氣功,又從我這裡借過學功的光盤,一來二去,我們熟悉了,我成了她故事的傾聽人。

她告訴我她是陝西西安人,從小就沒有受過父母的疼愛。父親原是西北大學的教師,教授機械製圖,在1957年反右時被打成“右派”,下放改造,以後的歷屆政治運動又不斷挨整,心情抑鬱。之後,父親變得非常神經質,脾氣極度暴躁,動不動就拿打她出氣。傑婭的媽媽是醫生,在傑婭兩、三歲的時候就參加了巡迴醫療隊,八年在外不回家。她那麼小,身邊沒有媽媽,吃了上頓沒有下頓,還一天到晚挨父親的暴打。所以,她的身體一直不好。

長大了,她有了男朋友,兩人同居多年她都不曾懷孕過,去醫院檢查,醫生說她宮寒,懷不上,吃了很多中藥也不頂用。男方想要孩子,兩人只能分手。後來,她以服裝設計師身分移民到加拿大,曾找過一個捷克人結婚,兩人感情還不錯。但當傑婭的母親從國內來了,一家三口住在同一個屋簷下,文化的差異就顯現出來。母親看不上洋女婿的自我和小氣,兩人一天到晚爭吵。傑婭夾在中間不好過,只好離婚。離婚後,前夫回他的捷克去了。再後來,傑婭又找過一個男友,初期感覺還說得來,就到了一起,後來兩人又因為性格不合,分開了。我倆見面時,傑婭就是一個人獨自生活。

她說,自2006年以來,她一直經歷著癌症的困擾。先是子宮出問題,醫生不確定那是不是癌症,反正說不好,就給全切了;沒多久,又說乳腺有問題,是癌,化療加放療;乳腺好了,甲狀腺又出現症狀,又是手術切除。沒好兩年,肺上又長出結節,這是當年治療乳腺時放療造成的放射性肺損傷導致的結果,眼下已經有了肺積水。我問她,這些腫瘤都是原發的還是轉移的,她說她不清楚,反正就是聽醫生的,讓怎麼治就怎麼治。身體好了就去上班,去做她的服裝設計,生病了就進醫院,繼續治療,生活很無味。

那段時間,她常常跟我通話,並介紹她的治療狀況給我聽。她說她化療了8個療程,胸水全部下去了,同時每天練習一兩個小時的郭林新氣功,身上逐漸有了氣力。

傑婭平安走過了2015年,到了2016年初,我在電話裡聽她說話,感覺她就是一個好人了,聲音很洪亮,底氣也很足,她還饒有興致給我介紹一些溫哥華的生活常識。

記得那年夏末,我寄微信,因為好久沒聽到她的消息了,問她此刻在哪裡,身體怎麼樣。她說,在義大利,跟她的男友一起。我悄悄地問,不是吹了嗎?她說,又和好了。男友知道她得了癌症,又是晚期,就邀請她到他家住,說可以照顧她。這樣,她就賣了自己在溫哥華的房子,搬到維多利亞的島上去了。這次赴義大利是兩人和好後的「蜜月自由行」。

因為沒去過義大利,問她怎麼租車,開車方便不方便,她說,他們沒有租車。我問,那怎麼去那些旅遊景點?她說,走著。我說,那裡不都是丘陵山嗎,上上下下,受得了嗎?她說,從賓館到景點差不多都是一個小時內的步行距離,還好。我跟她說,這樣不行呀,你身體剛好好些,這會累著的。她說,還行,這次要去幾個城市,都是這樣安排的。

結束通話,我心裡想,傑婭的男友真不會心疼人,大熱的天,他就帶著一個患者這麼滿處折騰,還不給打車,有點不夠意思。我心裡想著,也不好說什麼。

轉眼,到了2017年的春天,傑婭呼我,告訴我,那次旅行回來,她還真的就復發了,她又經過一輪化療放療,目前身體狀況很糟,她還說,原來住在溫哥華,身邊有不少朋友,現在一個人住到島上,很孤單。我說,我把你拉到國內的患者群裡吧,那裡都是與你病情一樣的患者,大家可以聊聊,有問題也可交流,她同意了。

可是,當她進了群,在修改了暱稱寫了真實的名字與居住地點後,她卻遇到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天,在群組裡,她跟大家打招呼,說:「我是肺癌患者,一個人在溫哥華很孤獨,現在有胸部和腰部的疼痛,問大家有什麼好辦法。」沒想到,一個東北的女患者點著名地傳信給她說:「你別好的時候跑到國外,病了又跑回來裝可憐!」當我看到這則留言,真是震驚,因為在所有的病人圈子裡,我還從來沒有遇過這麼不近人情的貼文!儘管群組裡也有人在留言裡對這位薄情寡義的人給予了斥責,但是,傑婭還是被深深地傷害了。她留言:“如果大家不歡迎,我可以離開。”

傑婭沉默了一段時間。夏日的一天,我跟她聯繫,她說,她越來越痛苦了。化療藥對身上的疼痛幾乎沒有作用,所以夜裡她會痛醒。因為在大山里,練功也不是很方便,山道曲曲彎彎上上下下,走起來很費力。所以,每天也就是散散步,走個三十來分鐘。我問,誰要幫你煮飯?她說,自己。我問,你的男友不幫你嗎?她說,才不管,都是自己吃自己的!那天,我才知道她找的男友仍是洋人,這也難怪。

傑婭告訴我,她把政府給的每月的生活費都交給男友,讓他給自己買食品,可男友只按照他自己的飲食習慣去買,買回來往那裡一放,至於傑婭想吃什麼能吃什麼根本不管,而且,各自的飯各自做。傑婭只能有力氣的時候熬一鍋粥,湊合吃幾頓,沒力氣的時候就忍著,餓著。有時,化療噁心,一吐,男友扭臉就走,還要說一聲「趕緊收拾!」傑婭的心寒透了!

我說,你可以叫你媽媽來呀,她說,媽媽說了,「年紀大了,乘不了飛機了。」我說,你妹妹呢?她說,妹妹也說了,“上班沒時間。”

哎…

那時,我就想,她應該出來,應該離開她的男友,離開那片森林,離開那個孤島……可是,離開後,她能落腳在哪裡呢?她的房子已經賣了。我真替她為難。

時間到了2017年的11月。

有一天,劉先生來電話,跟我說,“傑婭準備走了,時間已經訂好,11月19日。”

“什麼?準備走了?去哪裡?回國?”

「不是。是她要安樂死。她已經向醫院做了書面申請,而且已經得到了醫院的批准。時間定在11月19日週日的上午11點。”

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我認識的人要去安樂死,我不能相信這消息的真實性,「不行!我得勸勸她,她到了哪一步一定要去安樂死?那麼多晚期的病人都可以活,為什麼她不行?

「徐曉,不要勸了,她決心已定,就讓她照自己的願望走吧。」劉先生說。

「那我也要去看她!」我想的是,萬一她能聽我的勸,在最後一刻返悔呢!

「好,我來跟她聯絡。咱們一起去!」劉先生也是很義氣的人。

聯繫的結果是:我們只能11月18日去。她的現男友不希望我們在19日那天打擾她,要讓她平靜地走!

17日,我受劉先生之託,訂購了一大盆鮮花,18日,天還沒亮,劉先生的車已經停在了我家的門口。

打開車門,裡面還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經劉先生介紹,我知道女的是傑婭在溫哥華的多年好友薇文,男的是傑婭的前夫珀羅,就是那位捷克人。前夫能回加拿大是傑婭的心願。傑婭曾跟劉先生說,她想把她身後的全部存款留給前夫,希望前夫在她死前趕到,她要當面把錢交給他。劉先生便將傑婭的願望如實轉告給了遠在捷克的珀羅。珀羅是17日晚上到達的溫哥華,就住在了劉先生的家,今天一起過海去看望傑婭,19日一早的回程機票已經訂好,他還要趕回捷克去。

小車在黎明的曙色中行進。到了碼頭,等船。海上航行一個半小時​​。上岸。汽車繼續行駛,進入了大山,進入了森林。開呀開,路邊再也沒看到商店,連個麥當勞那樣的餐廳都沒有。我想,真不知什麼人喜歡住在這樣的地方,生活真不方便。

車子在山裡開了40多分鐘,終於到了。這是一棟掩映在樹林裡的挺漂亮的大房子,進去還要上好幾層台階。

敲門。是個洋人老頭兒開的門,他就是傑婭的現男友肯,瘦瘦高高,不年輕,六十多歲的樣子,沒什麼熱情,只是對著屋裡喊了一聲:「傑婭,你的朋友來看你了。

進得門去,眼前一亮,一個很亮麗的大廳,有一百來平方米,客廳、餐廳連在一起。中間是一組巴洛克式的沙發,傑亞背對著門坐在沙發上。

聽到男友的通報,傑婭轉過頭來。

「啊!」我的心裡驚呼一聲。她的樣子震驚了我——臉只有一個手巴掌大了,一雙巨大的眼睛突兀地佔據了臉的上半部分,其餘就是深深的皺紋。這讓我一下想到了四川廣元出土的三星堆人面具──她怎麼會成這個樣子?

這時,她的前夫撲上前去,摟住了她,「傑婭,傑婭!」嗚嗚地哭了。此刻,我才看清前夫的樣子,中等身材,微胖,衣著樸素,一臉憨厚。我和薇文退到了大廳後面的角落處,讓他們說話方便。

就見傑婭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項鍊,一條細細的,帶著小十字架的白金鍊子,努力地將它帶在前夫的脖子上。這時,前夫珀羅對站在近旁的現任男友肯說:「希望你不要有別的想法,我和傑婭的感情已經超乎愛情,我們就是兄妹了。」肯說:「我理解。不過,這條項鍊還是我幫傑婭選的,今天她卻送給了你。

這時,薇文小聲地跟我說,傑婭告訴她,她已經給了肯3萬加幣,還答應把首飾都留給肯。但不知為什麼,今天又把項鍊給了前夫珀羅。

就在這時,現男友肯提高了嗓門,說:“好,你們聊著。我出去一下。一個小時後回來。”

他走了。我明白,他給我們留下了一個小時的會面時間。對,僅僅一個小時。

這時,傑婭已經為前夫帶好了項鍊,說:「這項鍊是他幫忙選的,但錢是我出的。」隨後又讓前夫趕緊到她的臥室去拿一個包袱和一個皮包,說那是送給他的一件新的羽絨外套和一些重要的銀行文件,並讓他馬上放到車上去,以免男友回來不方便。而劉先生也急著要與傑婭商量一些事情,如傑婭走後,她的遺囑怎麼能順利執行。因為劉先生是傑婭指定的遺囑執行人。

這裡沒有我的事情,我應該要迴避。我退到最後面,環視著這個洋人的家。家裡的陳設很有文化氣息,有書,有琴,還有一些收藏的小擺設。薇文跟我說,現男友退休前是個雜誌的編輯,品味應該有,就是很算計,傑婭住進來時,房子很舊,肯就讓傑婭出錢幫他裝修,並且擴建了這個大廳。

我環視著這個大廳,很氣派,也很舒適。大廳周圍的牆上掛著家人的照片,一組組,很生動。哦,其中也有傑婭,健康時的傑婭——她,一對美麗的大眼睛,一雙修長的美腿,長髮披肩,墨鏡架在頭頂,圍巾飄在胸前,或高山,或水邊,傑婭笑著,舞動著,熱情奔放。我感慨,她也有過那麼美好的時光!

而眼前的傑婭是木然的,臉上始終沒有表情,不論是對她的前夫,對她的女友,還是對劉先生,都是如此。我在她臉上察覺不到絲毫的心裡活動──是難過,是悲傷,是失望,抑或是欣喜。她看到我也僅僅是一句“你來啦,謝謝。”

那時候時間已近中午一點。我們一早就出來到現在沒喝一口水,也都餓了。我想做點什麼給大家吃,也想到傑婭也該吃飯了。我輕輕地問:“傑婭,我能給你做些什麼吃的?”

傑婭搖了搖頭,“不用,我還有一口剩粥。”

這時,前夫趕緊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塑膠盒子,裡面有一個蘋果派。 「我這有塊點心,大家分著吃。」前夫用小刀將蘋果派分成五份,每份有一寸多寬,三寸來長。每人都拿了一塊。

我剛慢慢咬了一口,突然看到傑婭拿起來一塊一下就塞進嘴裡,剎那間就吞了下去——沒了。我們都看到了,但手上的點心卻沒辦法再放回去。我真是後悔──應該留給她呀!

劉先生建議傑婭坐到餐桌那邊去,好讓大家可以說說送別的話。傑婭坐過去了,說:「我先打一針。每天要打五次,到時間了。」她慢慢褪下褲子,從大腿上一個預先埋好的針管處往裡推了一些藥。 「謝謝你們來看我。這輩子跟你們做朋友很幸福。」她說。

劉先生是有備而來,他開始讚美傑婭,讚美她的美麗和善良,讚美她的奮鬥和堅強,說天堂裡有了傑婭這麼美麗善良的姑娘上帝都快樂。

再看傑婭,眼睛半睜半閉,睡意襲來了,這是止痛藥的反應,她努力地強睜著眼睛。

傑婭的前夫說:「傑婭,你跟我沒有孩子,但是我現在的兒女就是你的孩子。我會告訴他們,在天上,他們還有一個媽媽。你就走吧安心,我和孩子們都會懷念你的。

傑婭的女友薇文也是在說天堂沒有痛苦,祝她一路平安。

全部是送行的話,沒有人想拉回她,沒有人想阻止她明天的行動,或是沒人敢把勸阻的話說出來。

我的心難過極了。我知道,我如果說不讓她走,我就得說出下一步怎麼辦。如果,她是我的家人,我知道我該怎麼辦,我背也得把她背走!但是,對傑婭,我不知道,我似乎無能為力。我的心撕扯著,我只好說:“傑婭,我們後會有期。如果你有了新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我會盡力。”

肯回來了。他靠在門框上,不進不退,只是看著我們,大家明白,他的意思很明顯──你們該告辭了。

我和劉先生還有那位薇文好說,上車走就是,可是她的前夫珀羅怎麼辦?本來要規劃,他是要多留些時間陪傑婭好好聊聊的。

這時,她的前夫站起來了,他想和我們一起走。也是,這裡沒有公車可以帶他走出這片森林,計程車又不知怎麼叫,估計肯也不會願意開車送他到碼頭,再晚,沒有了渡輪怎麼辦,而他回程的機票就是明天。

走吧,一起走吧。

傑婭站起身來,她要送我們。我們說,不要送了,可她執意要送;她走到門口了,我們說,留步,可她卻出來了;我們說,不要下台階了,一會兒上去會很費力,她卻下來了;我們說,不要往前走了,我們上車了,汽車發動了!傑婭靠著山窩的大石頭站住了,山風瑟瑟,吹亂了她的頭髮。這時我在她臉上看到了,滿臉的悲涼,滿眼的留戀與不捨!

隔天中午,我急切地等待著劉先生的電話,希望在最後一刻出現轉機。 12點,電話來了。

“傑婭走了!”

這是傑婭在維多利亞的兩位女友給劉先生發來的消息,並把上午的事情跟他做了詳細的報告。

19日早上8點多,傑婭的兩個女友開車進山上送她。其中一位是傑婭的老鄉,陝西人。她問傑婭還有什麼願望,傑婭說,她想吃一碗家鄉的油潑面。

女友馬上動手,和麵,擀麵,燒油,潑辣子。十點,油潑面做好。麵條不少,四大碗(因為加上傑婭的現男友肯一共四個人)。肯不吃,多出一碗。誰也沒想到,傑婭風卷殘雲般地吃完了自己那碗,又端起了另一碗!她全吃了,一點不剩!而那兩位女友都還端著自己的碗,半碗也吃不下。

醫院的人來了,問傑婭是否為離開做好了準備。傑婭點點頭,走進臥室,換上一件鮮紅的中式織錦緞做的棉襖平靜地躺到床上。輸液的管子插到了身上,傑婭自己打開了藥液的開關。幾分鐘後,傑婭睡著了,永遠地睡著了…

劉先生把傑婭「睡著」時的照片傳給我,我凝視無言。我一直在想,傑婭的病真的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嗎?真的到了一定要提早了結自己生命的時候了嗎?不是呀!她可以行走,可以吃飯,而且吃飯很香,就憑這一點,她離自然的死亡還遠著呢!

她的瘦,那種奇瘦,絕不是病痛的結果。我也看過癌症晚期不能吃飯的瘦弱,一兩個月的飢餓絕不會把人瘦成那個樣子,那是長期的飢餓造成,就像非洲沙漠中那些皮幹骨枯的孩子。

她的走是心死了,她在周圍沒有看到一個真正可以拉她一把的人——她的現男友、她的親妹妹,甚至她的母親!可能,還應該包括我,包括劉先生,包括她在溫哥華、維多利亞的所有朋友們,對了,還有她那位形象敦厚厚的前夫珀羅。

這時,我突然覺悟到一件事情──為什麼傑婭要把存款留給她的前夫,還要他親自來一趟?這天,我一下明白了──傑婭一定是想,或許前夫知道了她的處境,感念於她對他的情分,就會趕來帶她走,帶她離開這個孤島,帶她到一個有人煙的地方,照顧她的吃喝,靜聽她的傾訴,擁著她,抱著她,哪怕就是賓館,哪怕就是幾天,她也可以重溫一下愛的滋味。在女人心中,都會有英雄救美的故事!畢竟,賣房的數萬加元,這個錢數不小,這個錢夠!

可是,夢幻沒有成為現實。她的前夫來了,僅僅是蜻蜓點水,一個小時,接受了饋贈,轉頭走了。那天,聽劉先生說,前夫回到溫哥華後,又急著趕在商場關門之前去採購了一大批東西帶回捷克,因為,他說,這邊的物價比他那邊便宜。嗚呼。

我感嘆傑婭的命運──世上還真有這麼倒楣的人兒,從童年到成年,從生到死,那些心疼她的人在哪裡?

我曾設身處地地來了一個換位思考,如果是我生病了,我會怎麼做?我想,我仍要保持自身的獨立,我要留下自己的房子,房子在家就在,退路就在;我不會將自己依附於任何人,我必須始終保持自己人格的獨立,而這首先就是經濟的獨立。我會依靠自己的經濟收入,量入為出,讓自己的錢夠花;平時,在自己力所能及時多去幫助他人,結交幾個真正的朋友,遇到事情也可以求助有門。

可傑婭沒有。當所有的社會關係都向她關上大門的時候,她的心死了,她活在世上沒有意義了。這時,即便她的病沒有那麼危急,身體沒有那麼痛苦,她也要離開了,她離開的是冷漠。我想,那時能救她的,或許就是一句話,一句母親的話——“回來吧”,她一定會奮不顧身地返回家園!

徐曉:親歷“安樂死”,她就這麼絕然而去了

徐曉:親歷“安樂死”,她就這麼絕然而去了

作者徐曉,原名徐小伶,1965年考入北京師大女附中;1969年春成為內蒙古生產建設兵團一師四團五連知青;1974年轉插山西並很快考入話劇團成為專業演員;1978年秋考上北京廣播學院新聞系文藝編輯專業學習;畢業後,陸續在央廣、央視任職。 2001年春出國學習工作,回國後專事家務與寫作。曾在中信等多家出版社出版著作。近年來傾心研究癌症,著書《抗癌:第一時間的抉擇》《抗癌:防治復發》《抗癌:生命至上》,並公益地幫助癌症患者,被稱為「智慧抗癌的倡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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