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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曆|疫情風暴中 500多大學生在環球郵輪上的81天

親曆|疫情風暴中,500多名大學生在環球郵輪上的81天

文 | 劉田 編輯 | 小豆

漂了81天後,搭乘著540餘名學生的“環球奧德賽號”,3月14日在南非開普敦提前結束了原定106天的環遊世界之行。

這艘1月4日從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聖地亞哥出發的巴哈馬籍郵輪,自新冠肺炎疫情在中國爆發後,因疫情變化,在亞非兩大洲幾經易轍。

和普通郵輪不同,“環球奧德賽號”還是一所“海上學校”,乘客是老師和學生,學生們在環遊世界的同時,還要在船上完成一學期的課程學習。

3月10日,郵輪項目被美國政府緊急叫停。次日,世界衛生組織宣布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

環球奧德賽號被迫提前一個月,在距離原定終點站荷蘭阿姆斯特丹還有8400英裏時,中止航行。


“我們還會去中國嗎”

“我們還會去中國嗎?”當環球奧德賽號還沿著赤道穿越太平洋時,航程變更的流言開始伴隨著網上變化莫測的消息在郵輪上流傳。

1月21日,武漢尚未封城,鑽石公主號前一天剛從日本橫濱出發,郵輪還未被冠上凶名,但中文互聯網上有關新冠肺炎的消息沸沸揚揚,這讓船上的中國留學生西米感到惶恐。

西米主動找到負責管理學生生活的院長,表達了她的擔憂。

“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去中國了。”

環球奧德賽號是環球航海遊學項目“海上學府”曆史上第六艘被用作校園的郵輪。船上沒有消費娛樂設施,教室由一間間會客廳改造而成,它和其他美國高校並無太大差異,海上一學期,學生至少上四門課,修十二個學分,其中“全球研究”必修,剩下三門可以自由選課。

親曆|疫情風暴中,500多名大學生在環球郵輪上的81天

“環球奧德賽號”甲板上正在看書的學生。(受訪者供圖)

作業、論文、演講、小組作業、考試,船上全部都有,就是網絡不穩定。學生們在航行時上課,上岸後去看世界,每門課都會在任課教授選擇的城市有一天實地考察課。

參與項目有兩道門檻,一是申請,不論成為學生或教授都需要提交申請,二是2.6-3.2萬美元不等的船票,想讓夢想登船,但拿不到全額獎學金的學生往往需要攢錢數年。船上包括西米在內的三名中國內地學生,都獲得了金額不菲的獎學金,其中有兩人是通過國內獎學金全獎公派交流項目參加。

據官網始發數據,船上載有558位來自27個國家的學生,57位教職工,44位終生學習者,200位船員。所有人的衣食住行都高度依賴郵輪的正常運行。

親曆|疫情風暴中,500多名大學生在環球郵輪上的81天

在郵輪上舉行的運動會。(受訪者供圖)

2020年春季學期,是海上學府的第128次航行,原定由美國聖地亞哥起航,途經停靠四大洲十一國,其中包括夏威夷島、日本、中國、越南、馬來西亞、印度、毛裏求斯、南非開普敦、加納、摩洛哥,最終抵達荷蘭。

1月23日,環球奧德賽號抵達日本前夜,武漢封城,海上學府工作人員在入港日本的準備會議上表示,因新型冠狀病毒,他們正在重新評估是否繼續前往上海港。

次日,抵達日本神戶港的早上,正與同學們一起上實地考察課的西米,收到來自學生生活院長的群發郵件。郵件寫道,海上學府取消去中國的計劃,並決定臨時調整停靠越南的時長,從6天改為12天,以填補變動導致的空白行程。

不能前往中國,成為學生們在這次航行中的第一樁遺憾。


持中國護照不能下船了

持有中國護照的人都不能下船了。

西米和其他兩名中國內地學生收到消息時,是2月4日早上9點多。當時,移民官剛上船辦理船隻和人員的清關手續,環球奧德賽號還在前往胡誌明港口的河道裏緩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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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胡誌明市。(受訪者供圖)

直到這一刻,西米才意識到中國護照意味著什麽。

中國大使館告訴他們,越南政府當天臨時宣布拒絕所有中國公民入境,突然取消了中越往返的所有航班,導致上萬中國人滯留越南,因此他們也無暇顧及他們三個的入境訴求。

抵達越南前,他們已收到來自馬來西亞的拒絕入境通知和印度電子簽的取消。

那天早上,她猶豫後沒有支付的越南民宿訂單,反而成了不幸中的幸運。

“疫情爆發後,其實我爸爸提到了有可能去不了越南,所以有一些心理準備,覺得也不意外。到處都看到其他國家不讓我們入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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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和老師當晚給留守空船的三個人帶了一堆零食作為安慰。(受訪者供圖)

對於被下了入境禁令的三個學生,學生生活院長也曾提供留守船上以外的選擇——提前退出項目,但西米沒有接受,“我需要這個學分,所以我基本不考慮回去,沒有後悔藥的。”

家在溫州的西米既為家人擔憂,又為自己不可知的未來緊張。

麵對不知道何時才能再次踏上陸地的未知,她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失去海上學府所有體驗各國風土人情的機會,一路在船上呆到最後,直到此次航線的終點站阿姆斯特丹。

她笑言,“在日本買了100個口罩,沒想到派不上用場了。”


給同學開疫情講座的中國學生

由於網絡不太穩定,中國內地學生單寧一直沒有太關注疫情。2月4日郵輪靠岸越南時,終於信號滿格的手機讓她瞬間受到大量疫情有關信息的轟炸。

隨著越南旅遊的結束,陸續從岸上回船的同學們並沒有帶來更好的消息。

手持中國護照的中國內地學生被困在船上的12天,亞裔麵孔的其他學生踏上亞洲大陸,卻迎麵撞上因為疫情引起的歧視潮:商家拒絕中國人入內,亞洲麵孔在公共場合被查護照,因為持有中國簽證出入時被海關額外檢查……

在與同學溝通時,單寧發現船上大部分同學對這個病毒的認知僅是“因為病毒我們改變了行程”,她決定將這些天收到的關於國內疫情的信息整理轉達出去,告訴同學們“這場災難背後的人們正在經曆什麽”。

2月15日,離港越南,教授協助單寧找到海上學府的工作團隊,在三天內就確定了分享講座時間,並將其定性為學術講座。同日,海上學府確定取消所有亞洲港口,繞道改行直奔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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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寧給同學們講解新冠疫情。(受訪者供圖)

在離開越南的第三天,2月18日晚7點,由單寧主講的講座正式開始,集會大廳出乎意料地坐滿了人,全場大約有300多位觀眾。

講座以患者、醫護人員、工人等“人”為核心的故事展開。單寧注意到觀眾甚少有人玩手機,還有人聽著聽著紅了眼眶。

當時,對於主要為美國人的觀眾而言,新冠肺炎疫情具有地區性。這一路,他們遭遇的最大遺憾不過是在亞洲放棄了三個港口。受限於時間和空間,電子郵件和電話是與外界溝通的主要通訊工具,網絡上的焦慮要真實地抵達他們身邊,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比疫情更真實的,反而是教授們隨著航程變動,不斷調整的教學大綱。每一次港口的取消,就意味著課程作業截止日期的提前,又或者實地考察課的取消。

西米說:“那個時候,新冠肺炎隻是中國人的事情,還不是全世界的事情。”


被幸運眷顧的“諾亞方舟”

2月26日,在計劃抵達塞舌爾的前一天,尚未出現健康隱患的環球奧德賽號的入境申請,同時遭到塞舌爾衛生部和塞舌爾港口管理局的拒絕。在此之前,毛裏求斯也拒絕了環球奧德賽號的入境申請。

海上學府不得不再次更新航行計劃,決定前往毛裏求斯僅作技術停留,為郵輪加油,然後改道非洲南部的莫桑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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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靜的印度洋。(受訪者供圖)

在2月29日抵達毛裏求斯時,環球奧德賽號已經在印度洋漂流了整整14天,情緒低落的眾人剛剛好在郵輪上完成了一次隔離期。

不知是否被幸運眷顧,這艘僅在越南靠岸登陸時給乘客們測過一次體溫的郵輪上,在這14天裏,沒有戴口罩,也沒有全船體溫檢測,一切如常下,並未出現大量疑似症狀者,成功解除了船上可能有人在越南感染成為無症狀感染者的風險。

抵達毛裏求斯當天,原本一直拒絕郵輪入境的毛裏求斯也鬆口,允許環球奧德賽號入境,並表示環球奧德賽號可以在路易港港口有泊位的3月3日到3月7日返回該港口,乘客可以上岸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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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球奧德賽號停靠在毛裏求斯路易港。(受訪者供圖)

毛裏求斯最終成為了海上學府登陸的第四個港口。在越南被拒絕入境的中國內地留學生們,在被困郵輪整一個月後,終於再次踏上陸地。

環球奧德賽號的幸運,固然有運氣加成,還有海上學府多年來麵對災難及時應變的經驗積累、預判能力,和當斷則斷的魄力。每一個取消的港口,延長的海時,不僅意味著航行成本的增加,背後還有他們必須承擔的經濟損失。

運營著這艘沒有消費娛樂設施的郵輪的海上學府,其收入來源主要來自學生和終生學習者繳納的食宿費、基金會和校友捐款,以及與停靠國家當地合作的境內遊學項目。

海上學府向購買了遊學項目的乘客承諾,所有取消的項目都將全額退款。

自1963年項目成立以來,海上學府累計進行了128次航行,在其57年的航行史上,由於國際形勢變化,海上學府曾多次規避高風險國家,也曾在無法預測的自然災害中全身而退。2001年的911恐怖襲擊,2003年非典爆發,2011年日本地震,2015年埃博拉病毒……這份及時改變航線的魄力讓其環遊世界的遊學之旅,大多以“有驚無險”告終。

也許正是這樣的經驗,讓環球奧德賽號成為一艘全球疫情下的“諾亞方舟”。


戛然而止的航程

然而,這艘“諾亞方舟”很快不再是學生們的避風港。

3月7日,當環球奧德賽號駛向南非時,新冠肺炎疫情已開始在歐洲部分地區肆虐。船上的人們仍然沉浸在對下一段旅行的期待中,聽聞郵輪可能取消非洲剩下港口,直接取道歐洲,不少人還在紛紛計劃歐洲遊。

3月10日,海上學府的郵輪項目被美國政府緊急叫停。3月13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美國進入緊急情況,並宣布暫停接下來的30天內從歐洲出發的所有航班。

3月12日,海上學府正式宣布項目將會在3月14日抵達南非開普敦後立即中止,所有乘客最遲必須於南非時間16日晚18點前,完成行李打包,離船入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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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港開普敦前,最後一次全船開會。(受訪者供圖)

美國進入緊急情況的消息打破了船上原本輕鬆愉快的氛圍,緊張的情緒開始在船上蔓延。

“因為每個國家都開始關閉邊境,有的人慌了。”但在已經過了惶恐期的西米看來,麵對這場遲來兩月的焦慮,更多的還是個人的心態決定了當下的情緒,“也有人完全不慌,隻管玩的。”

家鄉福建新冠肺炎患者清零的消息,讓單寧鬆了一口氣,決定在非洲小作停留,“原本計劃在航行結束後自己玩耍的同學們都買機票回家了。”

航程中止,“海上學府”承諾將把剩餘時長的食宿費折算退換,但學期並未結束。船上未完成的課業將會轉為網課,在接下來的一個月繼續。

西米說:“和船員交流過,他們也是擔憂的。但是我們船上沒病毒這件事情是最讓我安心的,仿佛諾亞方舟。”

抵達開普敦的次日,3月15日晚,南非宣布進入緊急情況,中國、美國等疫情嚴重的國家公民禁止入境。

據《伊隆新聞網》報道,海上學府董事會成員肯恩·蓋瑟稱船上並無確診病例。沒有人將會接受核酸檢測,且海上學府一直嚴格遵守海事法律,對郵輪進行檢測和消毒。

回想郵輪在越南靠岸,她被迫滯留船上時,西米曾想過也許情況會好轉。

當時的環球奧德賽號開航才一個月,航程剛駛過三分之一,還剩下歐非大陸的五個國家,六個港口。

“希望到南非就好了。”想到護照裏那張來之不易的南非簽證,她仍然對人生第一次抵達非洲大陸抱有期許,“我還是很想去桌山的。”

然而,穿越完印度洋,航程計劃就隨著整個世界發生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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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球奧德賽號的最終實際航線。(圖源:海上學府官網)

西米去桌山的願望,也因下船的次日桌山山腳著火,纜車關閉,最終不了了之。

目前,西米和一名中國同伴已抵達國內,正在隔離酒店進行隔離。單寧於3月27日下午抵達上海,她搭乘的是埃塞爾比亞飛中國的最後一班飛機。

(文中西米和單寧為化名)

來源|南都周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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