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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被中文環境搞得不想說話 漢語也快死了

輿論場的反智正愈演愈烈。

這是中文及其所代表的文明遭受的又一次新危機。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我們好像總在原地打轉。

現代漢語的三次死亡
 

|現代機器
作者簡介:崇尚感性的理性人,邏輯絲毫不自恰的精神分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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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討論詩的平台,不應該使用語言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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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句話,北島關閉了豆瓣的評論區。而大多數人對這件事的反應是:什麽,北島還活著?!

雖然在海子的祭日還有人會想起那句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但對大多數人來說,上世紀海子臥軌、顧城自縊,已經宣告了現代詩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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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海子的祭日,還會有人想起麵朝大海,春暖花開

北島是不是還活著,已經不再重要。

在互聯網時代,一種小眾文化若沒有資本的流量扶持,就不會進入大眾視野。

古詩詞尚可以《中國詩詞大會》的形式被回憶,但更小眾的現代詩,隻能在文化堿地中獨自豐饒。
 

現代漢語曾遭遇過兩次滅頂之災,而今天,是第三次。

 

2

從四九年到七九年,官方話語一統天下,是現代漢語麵臨的自上而下的深刻改造。

在語錄體橫行霸道的年代裏,人們開口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閉口人民靠我們去組織。全國上下,隻有這一種語言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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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中鳳霞和二喜的婚禮,一家人把小紅本舉在胸前

乞丐乞討,以語錄為指導思想:最高指示: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一切革命隊伍的同誌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賣藝販藥,拿語錄背書:最高指示:把醫療衛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村中去。

小孩挨打,也拿語錄護體:要文鬥不要武鬥!

那個年代,有一個文人可以稱作代表,就是郭沫若,且欣賞一下他的作品,看看曾寫出《女神》的他變成了什麽樣:

 

《獻給在座的江青同誌》
親愛的江青同誌,你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你善於活學活用戰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
你奮不顧身地在文化戰線上陷陣衝鋒
使中國舞台充滿了工農兵的英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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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笑的是,郭沫若也沒逃過被整的命運
 

語言匱乏的根本原因,是思想的萎縮。

在那個唯有偉大領導是唯一正確的年代裏,在兩個凡是的思想下,人們隻有一種思想模式二元對立。

捕風捉影式的互相揭發中,正確的範圍越來越狹窄,錯誤的標準倒是越放越寬:

有人因為講故事而獲罪一位曆史老師因為講述毛主席躲在水溝中逃脫追捕的故事而被認為是汙蔑領袖形象;

有人因為錯別字而獲罪一個抄大字報的學生把毛主席不慎寫成了毛主度,結果被打成了反革命,後來自殺身亡;

更奇葩的是,有人因為坐凳子而獲罪一個國家幹部坐到了封麵是毛主席的雜誌上,而被打成現行反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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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於汕頭的文革博物館中有無數咄咄怪事

在一九七三年,年僅二十四歲的北島,有感於時代的倒錯,憤怒地寫出了震驚中國文壇的《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

他大喊道,信!

 

3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北島是幸運的。他被詩歌之光照亮的時候,中國正漸漸邁入最豐饒的詩歌年代。

改開的號角一響,大量的西方文獻開始被翻譯、被引進,中國的思想領域出現了一道縫隙。

1978年4月8日,北島成立了一個鬆散的文學團體,試圖擺脫意識形態的限製,恢複詩歌的尊嚴,後來他們被稱之為朦朧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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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丹青、史鐵生、顧城等藝術家都和《今天》雜誌關係密切

八十年代校園詩人多如牛毛,不論詩就落伍。

北島、顧城等人就像現在的歌星網紅,走到哪都有狂熱的粉絲索要簽名,鋼筆直戳到他們身上。
 

可惜這盛況絢爛但短暫。因為一些不可說的必然和不得知的偶然,海子、戈麥、顧城、徐遲等人相繼自殺。

自此之後,北島遠走他鄉,芒克棄筆從畫,食指精神失常,舒婷隱居市井,轟轟烈烈的詩歌年代以這樣悲壯且慘淡的方式結束。

不過,陽春白雪的現代詩歌的死亡,對應的正是下裏巴人俗言的複興,流行文化站了起來。

進入九十年代,以王朔為代表的流行作家,自下而上地顛覆了正統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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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朔顛覆了漢語文學

他在《動物凶猛》中如此描寫文革少年的夢想:

我熱切地盼望卷入一場世界大戰,我毫不懷疑人民解放軍的鐵拳會把蘇美兩國的戰爭機器砸得粉碎我僅對世界人民的解放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政治流行語被王朔化用到小說裏,從根源上解構了權威,看過《陽光燦爛的日子》的影迷應該對此頗有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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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燦爛的日子》就改編自《動物凶猛》

那時候開始普及的電視,亦成了最重要的流行武器。

《編輯部的故事》、《我愛我家》、《北京人在紐約》電視劇萬人空巷,戲謔的京味兒方言也豐富了漢語的語庫。

詩歌的位置被流行音樂搶走了,從崔健的《一無所有》到老狼的《同桌的你》,九十年代成了高曉鬆最懷念的白衣飄飄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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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健

與此同時,港台腔伴著鄧麗君、羅大佑、李宗盛、周星馳、古惑仔、四大天王、瓊瑤和金庸電視劇風起雲湧地襲來。
 

以北方官話為道統的現代漢語,又迎來了巨大的變革,自下而上的野蠻生長,是對此前高壓而封閉年代的反動。

再到後來,互聯網的出現,民間語文更是成為全民建設的大工程,而在此期間,是俗的進一步下沉、進一步擴大。

精英退場、官方退場、權威退場。

而登場的是,屌絲

至此,官方建立的革命話語體係終於壽終正寢了,盡管這是一個積極的、蟬蛻式的死亡。

然而,事情很快就從一個極端,蕩到另一個極端。

 

4
 

解構,多麽令人興奮的詞語,互聯網的快速繁榮,讓每個人都沉浸在解構的狂歡之中。

今何在的《悟空傳》解構了《西遊記》、蕭鼎的《誅仙》解構了武俠、當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兒》解構了《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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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今何在的《悟空傳》被搬上銀幕
 

一批網絡文學憑借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他們解構嚴肅文學的同時,也建構了新的文學範式。

而真正殺死現代漢語的,是移動互聯網。上網門檻急劇下降,絕大多數人隻負責解構,卻沒能力建構。

早期互聯網內容的隨性生產,漸漸被流量為王的觀念取代,如果網絡文學不能在第一章就吸引住讀者,就基本拜拜。所以穿越文開篇就要走進時空隧道、總裁文
上來先得用獨白自我介紹。
 

沒有留白的美意,亦失去了曖昧的感受。

在傳播學看來,信息量越小、越幹癟的作品越容易獲得廣泛傳播,新的流行語不再通過文藝作品讓大眾熟悉,而是被流量直接推到人們眼前:

賈君鵬你媽媽喊你回家吃飯、神馬、浮雲與喜大普奔、土豪我們做朋友吧、我和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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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賈君鵬是何許人也
 

甚至官方話語都一次次忍不住要跟緊潮流,吸納這些流行語。

北島曾引用文學評論家帕斯在《另一種聲音》中的話來表達對互聯網時代藝術作品的擔憂:

今天藝術和文學麵臨一種不同的危險:不是一種學說或一個無所不知的政黨在威脅著它們,而是一種沒有麵孔、沒有靈魂、沒有方向的經濟進程在威脅著它們。

他認為,這讓漢語在解放的狂歡中耗盡能量而走向衰竭。

小說家金宇澄的看法與北島相似,在最近的一期《十三邀》中,他痛批渣男一詞,認為這是用空洞的符號僭越豐滿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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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如今的我們正在麵臨現代漢語的第三次死亡,這不是什麽新的產物,而是商業浪潮與站隊文化的合體,是自上而下與自下而上的耦結。
 

這是漢語第一次死亡的複辟,而且無疑又是第二次死亡長出的惡之花。

民族主義助推二元對立思維再次橫行網絡空間,新時代的兩個凡是成了許多網民的思想鋼印:凡是天朝的一定好,凡是西方的一定壞。

這樣的二元對立處處可見:你不謳歌抗疫功績,你就是賣國賊;疫情當前你還在舞文弄墨,就是文化漢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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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島評論區下的網絡暴力

連喝粥都會引起全網政治大討論,可見我們的精神生活是多麽匱乏。那些致力於把公共空間變得狹窄的人,怎能允許藝術表達?
 

公共空間變成製帽工廠,標簽文化大行其道,手刃的第一個仇人就是語言。

馬爾庫塞在《單向度的人》中曾對語言辯證性的消失提出憂慮如果人們不再去探究詞語的多義性,便不再有可能深度思考,至於反思,更成了一種奢望。

多義性的消亡讓詞語的數量在紛繁的現實麵前捉襟見肘,網民們緊急製造一批新的詞匯,忙不迭給各種社會現象的腦門貼上標簽。

於是我們有了:洗地、白蓮花、綠茶婊、女拳、阿中哥哥、愛國蛆、小粉紅、雙標、恨國黨、韭菜、實錘、帶節奏、不吹不黑、沒毛病、理中客

還有更多詞語,被考古學家們挖掘出來,賦予新的內涵:漢奸賣國賊造謠以及最臭名昭著的公知

而這個時代的詩歌呢:

驚雷這通天修為天塌地陷我紫金錘,紫電說玄真火焰九天懸劍驚天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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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動物,種群數量的下降往往並不可怕,而棲息地一旦遭到破壞,便麵臨滅絕的危險。

北島在《早晨的日子》裏如此寫到:

一個詞消滅了另一個詞/一本書下令/燒掉了另一本書/語言的暴力建立的早晨/改變了早晨/人們的咳嗽聲。
 

他一定敏銳地感受到了詩歌土壤的急劇沙化。

其實,北島是最不容易被擊垮的詩人,他曾對時代充滿信心。在新世紀初接受作家査建英采訪時,他如此說:

八十年代是在如此悲壯輝煌之中落幕的,讓人看到一個古老民族的生命力,就其未來的潛能,就其美學的意義,都是值得我們驕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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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大學生

然而20年又過去了,他所期待的生命力、潛能和意義,讓他關閉了評論區。

他留下的最後一首詩名為《進程》,詩的結尾如此寫道:
 

孩子們憑借一道口令/穿過書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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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MSL的時代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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