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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文爭議之下,網文寫手掙紮在生存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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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屆生小伍是今年874萬畢業生中的幸運兒。

早在去年11月,小伍就拿到了一份業內知名影視公司的offer。但那時的小伍沒有想過,這份寶貴的工作機會在4個月以後作廢。而作為應屆畢業生,一個多月以後,小伍就將從中國傳媒大學畢業。

提出解約的並不是公司,而是小伍自己。今年2月,由於疫情原因,小伍收到了公司推遲複工的通知。小伍決定利用空閑時間,重新構思他那一本去年9月就已經斷更了的玄幻小說。起點中文網的編輯告訴小伍,如果決定回來,每個月更新6萬字是最低要求。

“我一直感覺我的生活基本就是死水微瀾,寫網文倒是把我心底那一塊缺失找到了。”小伍在采訪中不斷強調寫作對自己的重要性,沒什麽後悔的意思。

從應屆畢業生的身份來看,小伍的“逆行”或許顯得有些特殊,但對於不斷湧入新鮮血液的網文行業,他隻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新人寫手。

4月20日,閱文集團發布了2020年第一季度網絡文學生產及消費情況,數據顯示,今年一季度全國新增了33萬網文作者,同比增長了129%;新增作品數量超過52萬部,同比增長了150%,而小伍專注的玄幻題材更是新增入庫作品中數量最多的類型。

作為33萬分之一,小伍並不起眼——更何況這個行業已有1755萬網文創作者。與此同時,閱文用戶付費比率連續兩年下滑,2018年為5.1%,2019年僅剩4.5%,平均月付費用戶已不足1000萬(980萬)。

而據第三方數據研究機構比達谘詢發布的報告稱,2019年中國付費閱讀人數也同比下降了約21%。這使得大量靠讀者付費吃飯的網文寫手們麵臨著難捱的生存窘境。

苦中作樂

“現在我的生活可以說處在驚濤駭浪當中。”小伍向界麵新聞記者坦言,從“死水”一般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以後,寫玄幻小說的生活讓他感覺“刺激”多了,這一方麵來自天馬行空的自由創作帶給他的快感,另一方麵則是看不見曙光的生存壓力。

在網文寫手圈子裏,不乏有年收入輕鬆過千萬的人,他們依靠著高額的版權和渠道收入,生活在金字塔尖。但與此同時,更多像小伍這樣的寫手則處在金字塔的底端。根據掌閱的數據,其平台上年收入超過10萬元的作者隻占到約1%,而中國作協會員張鳳翔此前接受媒體采訪時則表示,中國98%的網文寫手月收入不超過2000元。

趟入網文這灘“渾水”,讓即將畢業的小伍第一次體會到了沒有收入帶來的焦慮感,“每天睜眼就有大幾千字要寫,但由於是第一本書的原因,還沒有積累起什麽人氣。”小伍坦言,現在隻有幾十個讀者訂閱了他的作品,而零星的打賞收入顯然支撐不起他的正常開銷。

相同的情況還發生在小野身上。23歲的小野是一家小型互聯網公司的運營人員,疫情期間簽約起點後,他開始每天在網站上更新他的動漫同人文。雖然是新手,但小野也可以在2個小時以內寫完每日4000字的更新任務。

“寫作對我來說壓力不大,但進站以來數據一直不太好讓我堅持不下去了。”小野向界麵新聞記者稱,他每天堅持完成4000字的更新任務,一個月下來拿到了站內給的600塊全勤獎,除此之外他的收入可能不夠一杯奶茶錢。

寫了14萬字以後,小野決定棄更了。“其實我還是有點舍不得,主要是覺得對自己創作的人物不負責。”

決定棄更後的第二天,小野又回去寫了一次,之後才真正放棄掉了這部作品,“我不會把寫網文作為主要職業了,風險太大,而且很辛苦。”

相比之下,小伍更願意把自己的這次選擇看成一次賭博。“雖然走在一條和周圍所有人不一樣的軌跡上,但除此以外我沒發覺到做什麽能讓我開心的事。”對於小伍來說,他也正在享受這份職業背後不確定性帶來的愉悅,“雖然做網文寫手也很辛苦,但現在對我來說是苦中作樂,而再想想以前簽約的工作簡直是苦的n次方。”

行業變局

如果有足夠的耐心和充足的創作熱情,要成為一名網文職業寫手並不困難。

山東臨沂的小玉認為自己就是這樣一個寫手:能吃苦、愛表達,還有一點與生俱來的寫作天賦。簽約晉江三年後,小玉已經是一名小有名氣的女頻小說作者,擁有一個幾百人的粉絲群,表現最好的一本書收藏有近十萬。雖然按她的話說,自己離站內的“大神”作者還差得很遠,但每個月的固定收入也能有1萬以上。

但近來似乎並不太平的網文行業,讓原本安靜寫書的小玉也積攢了許多不安的情緒。首先顯而易見的是,她的收入下降了。

上文提及,雖然閱讀人數和閱讀時長在疫情期間有明顯增長,但付費用戶卻仍然呈現下行態勢。小玉告訴界麵新聞記者,疫情期間自己原有的付費讀者中去看“盜文”的越來越多了。

所謂“盜文”,指的是一些人將原作作品直接複製到一些盜文網站,或者做成PDF合集在網盤間傳播,《2019中國網絡文學版權保護研究報告》顯示,近一年中國網絡文學行業因盜版損失達58.3億元。

“大家一開始覺得疫情可能會讓我們收入增多,但我和其他幾個作者朋友交流,都覺得賺的錢跟之前比明顯下降了。”小玉說。與此同時,近來網文行業持續動蕩的消息讓小玉越發感到不安,這些消息同時也在她的寫手圈子裏引發了不小的討論。

4月27日,閱文集團發布公告宣布團隊調整。包括原集團CEO吳文輝等五名高管在內“榮退”。騰訊集團副總裁、騰訊影業CEO程武出任閱文集團CEO。各種分析聲音來看,網文行業或將進行一場商業模式的變革,自2018年被引入行業的免費閱讀+流量廣告的模式可能會起到更顯著的作用。

2018年5月開始,米讀、七貓、番茄等主打免費閱讀的APP殺入市場,根據QuestMobile2019年的數據,免費閱讀型APP已占據在線閱讀APP前10名中的6席。2019年,閱文開始嚐試免費閱讀,其推出了相關產品飛讀,並在QQ瀏覽器和QQ閱讀中發布免費內容。

“如果閱文和它的起點真的要推免費模式,那可能大多數作者真的要‘餓死了’。”小玉對行業可能出現的變局表現得十分悲觀,“如果免費,那些版權賣得不好的文體就沒人寫了,沒有多樣化的作者,這個行業就可以看見終點了。”

對於大多數腰部以下的作者來說,“訂閱+月票+道具分成”構成了其最主要的收入模式,而這些收入無一不和讀者的付費閱讀掛鉤。推行免費閱讀則意味著利益的重新分配,底層寫手在和平台之間的利益博弈時並不占優勢。

處於寫手圈中遊的小玉,不能確定行業生變以後,她是會擠入上遊還是跌入底層。對於像她這樣依靠付費讀者生活的網文寫手,現有的模式或許就是一種最好的選擇。

“網絡文學付費閱讀應該堅持下去,如果所有網絡文學走免費閱讀的路子,中下層寫手的作品很難獲得IP改編等產業鏈的收益。”中國網絡文學研究會副會長禹建湘教授也向界麵新聞記者表示,“這會導致相當一部分作者在辛苦寫作之後顆粒無收,這樣勢必減弱新晉寫手的創作衝動,從長期來看會影響網絡文學的可持續性發展。”

閱文爭議

在網文免費模式竿頭直上的2019年,網絡文學行業的用戶增長卻遭遇了瓶頸。

根據CNNIC發布的第45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止今年3月底,中國網絡文學用戶使用率(占全體網民比例)從去年6月的53.2%下降到50.4%,這一數據是自有統計記錄以來首次下降。綜合閱文集團財報等數據來看,網絡文學用戶規模似有見頂的趨勢。

這對於希望吸納更多流量的行業管理者來說,並不是一個好消息。而現在那些已經走在前頭的免費閱讀團隊,日子也並不好過。

“基本上所有免費閱讀App的運營模式都一樣。”劉女士是一家免費閱讀頭部公司的產品運營,她認為目前幾款行業產品缺乏新意,盈利模式雷同。她向界麵新聞記者透露,受疫情影響,自家產品也處在陣痛期,“免費閱讀產品的用戶集中在下沉市場,廣告客戶普遍也並不高端,他們因為疫情受到了不小的衝擊,這導致目前我們在廣告營收方麵遭遇了不小的困難。”

即便如此,行業變革的趨勢也越來越明朗。此前界麵新聞已報道,4月底,許多閱文簽約作者表示拿到了閱文的新合同。合同中包含“作者死後50年版權歸閱文”、“著作權屬於閱文”、“作者受閱文聘請”等內容。這一消息迅速引發圈內爭議,包括@唐家三少在內的多位知名網文作者發聲,認為受到了來自平台“赤裸裸的綁架”。

麵對爭議,閱文集團高層在三天內兩度回應,承諾將修改不合理條款,並表示會尊重作者,不會取消現有的付費模式,但許多網文寫手對於閱文的態度並不買賬。

“閱文這是走兩步退一步。”小玉說,“估計不鬧得大點他們就沒動靜了。”小玉認為,寫手們正在對平台失去信任。在閱文管理層示好之後,多名網文作者再次於5月5日發起“五五斷更節”,呼籲作者通過停止更新的方式維護自身權益,同時號召利用知乎、豆瓣等多個內容平台進行造勢宣傳。

在這個時刻,或許不論行業的管理者接下來會有什麽動作,從業者們都已然擺出了一種對抗的姿態。“這是我第一次為我熱愛著的這份職業發聲。”剛剛在微博中向粉絲們分享了意見的小玉這樣說道。

處境尷尬

“網文寫手是一份處境尷尬的職業。”

瓜瓜是一名從業了6年的業內編劇,疫情期間他也開始從事網文創作。在瓜瓜看來,網文處在一個嚴肅文學與大眾娛樂之間的尷尬地帶,而網文寫手隨著行業陷入了這種尷尬的境地。

的確,網文寫手與娛樂工業催生下的網紅不同,寫手自身很難成為一個IP,他們隻能依靠自己的作品掙得一次性的收入。但是網文寫手又與依靠作品的傳統作家不同,他們要盡力地去討好讀者,去適應讀者的“爽點”,這使得創作自由的空間受限。“寫手有點像給讀者提供寫作服務的,要刻意地迎合讀者,為了賺錢又要給文章大量注水,其實挺卑微的。”小伍說。

“知道《慶餘年》和《鎮魂》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們的作者是誰的人卻寥寥無幾。”小玉認為網文作者收到的關注太少,“網文寫手其實特別不穩定,這本書賣得好可以賺點錢,下本書就有可能‘糊’了,讀者都跟著書跑,能成為粉絲的讀者實在是少得可憐。”

網文寫手在動蕩不安的環境中生存,而近期閱文與作者之間的“著作權”之爭,更是動搖了寫手們所剩無幾的安全感。

小玉告訴界麵新聞記者,她目前正在準備公務員的考試,如果考上了,她可能就會離開這個3年來給她帶來驚喜,又帶來焦慮的職業。

而對於剛入局的小伍來說,他選擇堅持下去。談到以後的理想生活,小伍說道,“我希望兩三個月可以寫本書,寫完出去度個假,花錢也不用太顧忌。”小伍希望自己在時間和空間上都能收獲自由,“我知道其實挺難的,但即使糖夾在玻璃縫裏,我也要努力把它摳出來嚐一嚐甜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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