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3年沒回家了。」台商王世驊到上海經營連鎖餐廳事業，打拼已近9年。咬牙撐過新冠3年，但最終8家門店仍不敵清零與封城的衝擊，在中國解封前陸續關店。農曆新年將至，王世驊買了一張單程返台機票，準備回鄉過年，價格驚人。
「我是香港轉機回台灣的，因為直航的話太難訂了，航班太少，而且價格真的是非常高。」王世驊告訴德國之聲，在疫情之前，來回機票大概只要2萬新台幣內。這次的單程機票，卻花了將近3萬新台幣。
截至2020年底，至少有100萬台灣人常住中國，以台商、台幹居多。王世驊向德國之聲表示，疫情爆發以來，許多台灣人很久沒有踏上家鄉土地。中國宣布將解封當晚，朋友圈的台灣人紛紛嘆道：終於可以回家了。由於入境人員不再需要核酸檢測與集中隔離，春節可能有更多台灣人願意返台。
根據兩岸現行政策與實際狀況，往返目前空路僅有北京、上海、成都和廈門4個直航點，每週29個航班，供不應求令直飛機票價格大漲，且仍有航班取消的風險；若途經海路，小三通是唯一選擇。
2022年12月底，台灣政府宣布復航小三通，推出「金馬地區民眾春節交通專案」，開放登記申請。這是小三通停駛近3年後終於重啟，不料引發爭議。
小三通「做半套」？
2001年首航的小三通開放金門與廈門之間、馬祖與福州之間船舶通航，一度被視為兩岸關係向好的標誌性政策。其出入境人數在2019年達到高峰，一年逾200萬人次。但在2020年初中國疫情爆發後，台灣便叫停小三通至今。
台灣復航小三通的春節專案將於2023年1月7日至2月6日實施，首波僅限金馬地區民眾及陸配申請，未納入台商中轉，部分台商對此不滿，抱怨春節「回不了家」。
廈門台商會會長吳家瑩、福州台商會會長蔣佩琪批評「為德不卒」；在野黨國民黨抨擊執政的民進黨「做半套」，前總統馬英九呼籲盡快全面復航，出身金門的立委陳玉珍指，此舉「愧對台商」。
爭議延燒數日後，台灣陸委會以「為利春節團圓及人道立場」為考量表示，將再擴大開放小三通適用對象，將陸生及原開放對象之非金門籍成年及未成年子女也納入。不過，台商仍不在其中。
根據統計，截至至12月28日，台灣小三通春節專案共2097人登記，金門民眾佔逾7成、中國籍配偶約2成、陸生1.7%。
兩岸怎麼說？
針對小三通復航，中國國台辦發言人朱鳳蓮曾稱，「大陸方面沒有任何障礙」，是台灣民進黨當局「單方面設置的障礙」，並喊話稱：「春節在即，廣大台胞往返兩岸需求增加，我們願採取優化措施，盡最大努力通過各種方式保障兩岸同胞往來需求。」
台灣政府表示，小三通開放主要考量中國疫情。台灣防疫指揮官王必勝指出，中國疫情正進入指數型上升期且官方數據不透明，貿然開放恐導致金門、馬祖的離島醫療及防疫量能崩潰。
「以重症的量能來講，今天金門及馬祖醫院加護病床的空床分別只有5床及0床，只要有中轉症狀加劇的病人（依中國疫情現況一定會有），個位數就會發生問題。當然專責病房及加強型防疫旅館的數量也無法負荷中國目前嚴竣疫情下持續不斷的中轉旅客。」
王必勝在臉書呼籲，「很多台商想藉小三通返台過年是可以理解的，但中國疫情在春節前此刻爆發非誰可以控制」，「本是同根生，開通莫要急。」
中國驟然解封之後，疫情仿若海嘯迅速席捲全國，實際染疫人數成為「黑洞」。過去短短1個月內，估計至少破億人口確診。疫情資訊不透明、病毒變異存有風險的情況之下，多國陸續限制中國旅客入境強制篩檢等措施——台灣亦要求1月起，來自中國的旅客入境需要強制實施唾液核酸檢測。
不過亦有公衛專家建議，仍可研擬配套措施解套。台大公衛教授陳秀熙日前就向台媒表示，考量台商思親心切，距離春節還有一段時間，可提前擬定配套措施，且台灣社區保護力到明年2月尚有50％到60％，台商返台應不至於對疫情造成太大的影響。
金馬民眾歡迎嗎？
小三通復航帶來的疫情風險，金馬民眾首當其衝。台灣防疫指揮官王必勝指，「金門縣的新舊執政團隊都表示認同分階段開放的作法。而我與當地居民互動所得到的訊息也是如此。」不過，當地民意似乎仍有分歧。
金門居民蕭鳳玉告訴德國之聲，她樂見重啟小三通，金門、廈門早成一日生活圈，許多陸配隔海望家卻不能回，「其實很悲涼⋯⋯尤其遇到家有喪」；在中國工作的金門人「明明很近，卻要繞一個大彎，多花很多錢，才能回到家，也是一件傷心的事。」
她也支持納入台商。蕭鳳玉建議，若顧忌金馬的防疫能量，可以比照疫情初期金門縣政府的做法：中轉不入境，直接專車送機場，搭機返回台灣，「這個跟從大陸直航入境台灣，其實是一樣的，只是他的路徑是透過船加飛機的方式而已。」
「台商不是台灣人嗎？選擇最有利的、或者說最能承擔的經濟負擔，回自己的家，為什麼不可以呢？」她質疑道。
現年30歲的金門吳小姐則語帶保留。她在接受德國之聲採訪時表示，小三通開放後應該仍先是以探親為主，但她個人目前仍不考慮，「因為不知道中國目前的配套措施是什麼。」
在台灣拍板小三通春節專案之前，中華民國兩岸青年交流協會委託市調公司進行的民調顯示，
金門當地逾7成民眾支持盡快恢復小三通。
台商「回不了家」？
專長台商研究、台灣金門大學國際暨大陸事務學系助理教授林瑞華告訴德國之聲，重啟小三通影響最大的仍以福建台商以及金門民眾為主。
她說，小三通未納入台商，「具體影響最大的，是福建這一塊或者是福建周邊的台商」，比較不滿的聲音「也是在這一塊了」，因為「他們透過小三通回來是比較方便的，否則就是要到上海，或是到廈門再搭飛機回來。」
另一受影響地區則是金門。在金門執教的林瑞華告訴德國之聲：「包括我們系上的老師，有時早上去廈門星巴克喝個咖啡，下午就回來，船半個小時就到了，但是他到台北、到台灣要花這麼多時間。」金、廈過去往來頻繁，生活圈交融，小三通停擺「對金門影響很大」。
林瑞華表示，相較之下，小三通部分重啟對於在中國其他地區的大多數台商返台，其實「影響幅度並沒有到太大」，因為他們更願意坐飛機。
「小三通絕對不會是我的首選。如果我的地點是在廈門或是福建附近的話，小三通才ok，我其實不可能走小三通。」上海台商王世驊向德國之聲說道。
在深圳擔任台幹6年的M先生，已經買好1月經由香港返台的機票。他也向德國之聲表示：「小三通的時間成本太高了…如果到最後只剩這一條路走，我就選擇就不回去了。」他說：「除非是福建一帶台商，不然我覺得不太有人會真的去使用小三通。如果真的說對台商很不友善，我覺得他們實際上也不會使用。」
不過，王世驊仍表示：「如果能再開放一個港口、多一個選擇，我覺得也是挺好的呀。如果真的是想省錢，又想回台的人，那小三通也許是一個更好的方式。」
至於航班搶票問題，兩人個人經驗指出，儘管價格比過去昂貴，直航班機搶票更難，但「訂還是訂得到」，經由香港返台是不少人的現實折衷選擇。
根據台灣陸委會副主委邱垂正的說法，春節前兩週自中國直航返台的入境訂位數約2萬人，目前「平均的訂票率是4成到6成」，仍有空位。
政治因素？
小三通遭部分輿論質疑背後帶有政治意識形態或政治操作，曾任行政院陸委會簡任秘書、熟悉小三通事務、現任台灣新政協會執行長的張宇韶向德國之聲表示：「平衡小三通交流或是橋梁的功能，但是也要考慮到金馬地區還有台灣整體的防疫。」
他表示，就他了解，過去台商、台幹返鄉絕大多數還是坐兩岸直航的飛機，選擇小三通以台生或非高階主管居多。現在台商一樣可以選擇坐飛機返台，「這個（抱怨）我認為是人性跟假議題。」
「為什麼有人會想從中國的小三通回來？老實講，便宜。…省了1萬多塊錢應該有了。可是現階段中國疫情大爆發，確診數字是黑數，如果基於想要返鄉，你還是走大三通，坐既有的航班，政府沒有禁這個。」他質疑道：「你這時忽然說我們都要走小三通回來，我認為這是一個人性的考量，我可以理解，但是真的都循這種方式回來，還是在做政治操作呢？」
此外，張宇韶也表示，「小三通還有一個很大的風險，海浪太大船就不能開，或是金門的氣候不佳，飛機又不能飛。」就時間成本、疫情風險等考量都是「得不償失」。
他還指出，2024年是台灣總統大選，「如果金門又能夠恢復到當初在疫情之前，小三通扮演中轉的角色，或是在中國的台商可以選擇這個模式回來的話，在當地不論待幾小時或待一天」，都能帶來消費力，「這是從金馬經濟發展角度來做考量」，但不適用於防疫非常時期。
對此，金門大學國際暨大陸事務學系助理教授林瑞華則認為，「純粹就這件事來講，政治操作是還好，但是我覺得政府的做法是不透明的…因為你其他口岸都沒封，一直封這個其實說不過去。」
林瑞華告訴德國之聲，當前政策「逼得這些人本來可以有比較便捷或比較快方式回來的這一群台商，他就需要用比較貴的辦法，然後可能要到比較遠的地方搭飛機回來。」她表示，小三通到了港口之後，可以，安排專車專機飛回台灣，國民黨方面也有提出類似作法，「這完全是沒有問題可以做得到的。…現在差別只能說從金門中轉的這一趟，能不能夠防疫控制好？…我覺得只要的就是那個管控得好，基本上沒有任何問題。」
「台商想要透過這個管道回來，他們就覺得這是一個很不明智的做法，因為明明可以解決的，但是而且其實比較花一點小小的力氣就能解決的事情，但是現在政府不做，那說這個角力，也許有這方面的的目的在後面吧。」
全面復航小三通有譜？
至於小三通是否會全面復航？台灣陸委會副主委邱垂正日前表示，金馬春節專案是恢復小三通的起點，後續將依專案執行情況、評估中國疫情發展等情形，在專案結束後進行下一階段進行評估。
對此，張宇韶認為，小三通大方向是朝向穩健開放，變數還是中國疫情，「恐怕有一天中國疫情真的在他們說的『可防可控』的狀況之下，政府就沒有道理再擋小三通。」
林瑞華則向德國之聲指出，目前專案形式要求登記，不像過去完全開放自由流通，「不方便性還是蠻大的」。她樂觀判斷，農曆年後或者等中國疫情高峰過去，「差不多也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之後，我估計會全部恢復正常了。」
（德國之聲記者王柏文對此文亦有貢獻）
© 2023年德國之聲版權聲明：本文所有內容受到著作權法保護，如無德國之聲特別授權，不得擅自使用。任何不當行為都將導致追償，並受到刑事追究。
【
本文章由德國之聲授權提供】
華客新聞 | 真實新聞與歷史：台商春節返鄉難？兩岸小三通吵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