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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為什麼不喜歡馮雪峰

2017-12-25 13:01

來源: 
逝去的年代

作者

作者: 
謝泳

毛澤東為什麼不喜歡馮雪峰

毛澤東為什麼不喜歡馮雪峰

在中國現當代文化史上,有幾個人的經歷和命運特別耐人尋味,他們是周揚、馮雪峰、胡風、丁玲。他們四人有過合作,但更多的是分歧,最終還是帶着恩怨離開了世界。他們的命運又和兩個偉人有關,一是政治領袖毛澤東,一是文化旗手魯迅。

四個人中,除了丁玲以小說知名外,其餘二位都是有影響的文藝理論家。在關於馮雪峰的研究中,有一個問題在困惑着人們,因為以馮的資歷和與毛的關係,他不應該有那樣的結局,但他一生的坎坷給人們留下的卻是另外一種感覺,研究馮的思想歷程,我首先想到的一個問題就是毛澤東為什麼不喜歡馮雪峰?

馮比毛小10歲。早年曾是著名的“湖畔詩人”。1927年加入中共,1933年到中央蘇區瑞金,結識毛澤東。從許多資料看,毛與馮的關係一直很好。馮雪峰之子馮夏熊在《馮雪峰傳略》中曾說:“兩人一起交談散步不下數十次。”可見關係非同一般。馮後來成為中共與魯迅之間聯繫的主要人物,與他和毛個人的關係有關。

1949年後,對馮的安排是中國作協副主席,《文藝報》主編,中國作協黨組書記,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兼總編輯。以馮的資歷,這種安排似乎不能說是很高。1954年,馮就開始受到批判,顯然,毛對馮是有看法的。對馮的不滿,最初是由李希凡、藍翎評《紅樓夢》的文章引起的,理由是“兩個小人物”給《文藝報》投稿受到冷遇。李、藍的文章后在《文史哲》刊出,毛看見后先讓《人民日報》轉載,后覺不妥,改由文藝報轉載。《文藝報》轉載時,馮寫了編者按,使毛大為不悅。後來袁水拍寫了《質問〈文藝報〉編者》一文予以批判,馮迫於壓力寫了《檢討我在〈文藝報〉所犯的錯誤》。此文被當時在南方的毛澤東看到了,作了極為嚴厲的批示。他在“反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錯誤”這一句旁批道:“應以此句為主題去批判馮雪峰。”沒過多久,毛澤東讀了馮的詩歌《火》、《三月五日晨》和寓言《火獄》、《曾為反對派而後為宣傳家的鴨》、《猴子醫生和重病的驢子》,並批給當時中央的主要領導人劉少奇、周恩來等閱,同時又囑陳伯達、胡喬木、胡繩、田家英這些中共黨內的秀才看。毛的批件中有一句話:“如無時間,看《火獄》一篇即可。”此後,馮即受到批判,1957年與丁玲、艾青等同成為右派。那麼“看《火獄》一篇即可”是什麼意思呢?

《火獄》是馮的一篇雜感,寫的是蘇軍攻人柏林后的大火,作於1945年的重慶。這則雜感,被毛視為寓言,不知出於什麼心理。而雜感一旦被作為寓言對待,那讀出什麼內容的可能也有。馮在《火獄》的開始即說:“蘇聯紅軍攻入柏林,柏林立即全城大火,成為人類的‘恐怖之城’。”雜感用的是詩一樣的語言,有些意思和比喻需要前後照應着讀,如果粗看,會有另外的感覺。如第一句中的“恐怖之城”,忽略了那個引號,意思就不一樣了。還有:“為了我們現在也拿出了真的恐怖,而歷史的勝利就從恐怖的火光里照明了出來。”“全世界的人民圍繞在優秀的民族及其偉大的領袖周圍,卻只為了反抗流氓惡棍率領着被惡化了的民族,所首先肆行的橫暴。”(《雪峰文集》第3卷348頁)我理解,馮的本意是歡呼勝利,但雜感用語晦澀,容易產生歧義。毛的批件在對馮產生不滿之後,讀這樣的雜感,容易產生另外的聯想。黎之發表在《新文學史料》上的一篇回憶文章中說:“只記得胡喬木說過:有一次毛主席拿着雪峰的一篇文章說,馮雪峰的湖畔詩寫得很好,怎麼文章寫得這麼壞。不知是否指的就是《火獄》。不過胡喬木又補充說:有時主席一會這麼講,一會兒又那麼講。”

馮雪峰與周揚關係不睦,這常常使人覺得毛對馮的不滿與周揚有關,這種猜測有一定道理,但在沒有可靠史料披露前,不能妄下結論。我理解毛對馮的不滿主要還是理論上的分歧。

然而,毛澤東怎麼會看到馮雪峰的詩《火》、雜感《火獄》和那些寓言的?它們分別編在詩集《靈山歌》、《論文集》(第一卷)、《雪峰寓言》中,是江青還是周揚或別的什麼人提供給毛澤東的?提供時附帶說了些什麼?這些都還是個謎。

1946年2月,馮雪峰由重慶到上海。9月間,上海國際文化服務社出版了他的雜文集《跨的日子》。他給當時已到了張家口的丁玲寫信,並寄去了書,並請她轉給毛澤東。此事丁玲在《四十年前的生活片斷》中有記載。她在1948年6月19日的日記中寫道:“毛主席告訴我雪峰那本書有些教條,我答不上來,因為我沒有看。雪峰那本書是寄給我的,同時有一本寄給毛的。”(《新文學史料》1993年2期第8頁)這個記載很重要,它至少說明從1948年起,毛就認為馮有教條主義的毛病。毛看的那本書,就是雪峰的《跨的日子》。這本雜感集,具體內容不說了,單看他談的問題和文章的題目,就容易引起毛的不滿。雪峰雜感集的最後三篇文章是《新的驕傲》、《帝王思想》、《封建的意識與封建的裝潢》。丁玲日記說毛認為馮有教條主義,這是很要命的批評。熟悉毛澤東思想的人都知道,毛一生對“本本主義”、“教條主義”等極為反感,而且常以這種詞彙否定一個人的一生。研究馮雪峰,這是一個重要的思路。

(選自謝泳著《逝去的年代——中國自由知識分子的命運》,文化藝術出版社,199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