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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頭

2017-12-31 09:30

來源: 
聽老綏遠韓氏講過去的事情

作者

作者: 
韓麗明

剃頭

剃頭

兒時,經常能見到走村串巷的剃頭師傅。標準的剃頭挑子,一頭是紅漆長方凳,凳腿間夾置三個抽屜,上面一個是放錢的,下面兩個抽屜分別放置圍布、刀、剪之類的工具;挑子的另一頭是個長圓籠,裡面放置小煤爐,上面放一個大沿兒的黃銅盆,這樣可保持水的熱度。“剃頭挑子一頭熱”即以此得名。

剃頭師傅最典型的特徵是,手持形似大鑷子的鐵制“鉦子”(屬古軍樂器),用小棍自下向上一撥,便發出“日嗯——日嗯——”宏亮悅耳的響聲。老遠,聽聲音就知道是他們來了。

那時,街頭也有剃頭鋪,剃頭鋪的陳設也很簡單。洗臉的毛巾是千人共用的,還有臉盆、臉盆架、盪刀布、剃刀、推子。用剃頭鋪的毛巾擦臉,有一股難聞的氣味,就像家裡陳年搌布的味道。

那時,為了省錢,男孩子多的人家大多買推子自己剃。鄰居王叔叔手藝不錯,一到休息日,他就搬個凳子放在院子里,拿王嬸做飯的圍裙給兒子圍上剃頭。王叔叔的“剃頭攤”一擺,鄰居家的大媽們就會大着嗓門喊自己的孩子過來,讓王叔叔捎帶給剃剃頭。王叔叔手藝好,往往按住腦袋,三下五除二就解決問題。趕上推子不快,夾頭髮的事時有發生,一旦薅住頭髮,頭皮生疼。因此讓男孩剃頭與吃藥一樣,必須連威脅帶利誘。

那時的髮型以鍋蓋頭為主,就是邊上剃了,頭頂上留一層那種。我至今還保留著兒時的照片,頭型都是鍋蓋頭,一直羞於示人。自從見了北朝鮮金三兒的髮型,心中才有所釋然。

依稀記得,在得勝堡,大人、小孩剃頭都不花錢。在家裡就地解決,一律都是光頭。一次,舅舅給我剃頭,拿件爛衣裳在脖子上一圍,弄點溫水用鹼面洗了頭,就用剃刀在頭上刮。剃刀老舊,又不鋒利,刮的時候象拔毛一樣,痛得我嗷嗷直叫。我那時就怕剃頭,聽見剃頭就往屋外跑。被捉回來強迫剃,嚎叫的聲音象殺豬一樣。剃到完、哭到完。

在農村,新生兒都要剃滿月頭,可謂人生之第一剃;一個人離開這個世界,也要剃頭,可算是人生最後一剃。

剃滿月頭時,要把剃頭匠請到家裡來,待若上賓。所請之人,必定是技術上乘、德藝俱佳者。剃頭匠請到家裡,除燒水沏茶、上煙之外,晌午還要弄點菜,喝口燒酒。人生的最後一剃,一般是不講價的,剃頭匠說多少是多少,比平日要貴得多。

聽舅舅說,得勝堡有家人,窮得買不起剃刀,就用鐮刀給孩子們剃頭,情急生智,竟然練就了一手絕活兒。

呼市從五十年代起,理髮店基本上都是國營的了,有多少家沒有統計。我記得大概有以下幾家:大北街有一家、中山西路人民電影院旁邊有一家、新城將軍衙署西頭有一家、火車站南馬路的照相館旁邊有一家。但是規模最大,最乾淨的還要數“市毛”路東二食堂樓上的理髮店了。那裡有六七個理髮師,每天生意很忙,尤其過年的時候,要排很長時間的隊。

那時,呼市人即便去理髮館也要說“我剃頭去。”其實這裡的剃頭已經是廣義的了,包括理髮。

去國營理髮店剃頭,算是相當奢侈了,父親有一次去那裡開洋葷花了四角多,回來叫母親數落了半天。二食堂樓上理髮店的玻璃門是半透明的,裡面很寬敞。排着一溜磨盤椅,磨盤椅還可以放倒,為的是給客人刮鬍子。椅子正對面的牆上是長方形的大鏡子,鏡子下面是一溜又窄又長的桌子,擺放着推子、剃刀等理髮工具。剃頭的師傅是幾位大嫂,還有幾個姐姐,她們都穿着白大褂,毛巾和披布也是白色的。

至今仍能想起在那裡剃頭時的情景:輪到我時,師傅立即取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利索地抽打椅子上殘存的發屑,然後招呼我坐下。坐定,她習慣性地甩動披布,清脆的抖布聲、是開工的序曲。然後不緊不慢地給我圍上披布,拿出推子點幾滴潤滑油,在耳邊試聽一下,隨之節奏明快的推剪聲便在耳邊響起。頭髮被攔腰截斷,飄飄洒洒地落地。圍頭推剪一圈兒,剃頭就算完工。

那時可沒啥髮型,把頭髮剪短,剪齊就行了。男孩子後腦勺上的頭髮基本上都快推到頂了,是典型的鍋蓋頭;也有愛美的小夥子,要剃分頭,三七分的,將兩邊的頭髮都往後面斜斜地飛翹着;至於六七十歲的老年人,十有八九剃光頭,無掛無礙,非常方便。

我長着兩個招風耳,不適合理鍋蓋頭,下面的頭髮剪短后,兩隻耳朵就顯得更大。我坐在教室的第一排,課桌前正好是講台。到了下午的時候,太陽從西邊照到我頭上,頭的影子正好映在講台牆上。中間一個大頭,旁邊兩隻耳朵,就好象動畫片里的米老鼠一樣。後面的女生老笑話我,不過,我倒是挺喜歡她的。

在我的記憶里,印象最深的剃頭行頭,要數剃刀和盪刀布了。那種造型別緻、寒光懾人的剃刀,我家也有一把。但大人是不讓玩的,就是摸摸也不行,那理由不必言說;盪刀布,因剃頭師傅長年累月地盪磨剃刀,油膩發亮,竟成了齷齪孩子衣裳的代名詞。

及至成年,我也開始刮臉。刮臉前,師傅將毛巾用熱水浸透,熱氣騰騰地敷在我的臉上。須臾揭開毛巾,再用蘸了肥皂沫的胡刷,在臉上除眼睛、鼻子和嘴唇的部位細細地塗抹一遍。然後從上衣口袋取出牛角柄的剃刀,老道地在那條油光的盪刀布上,唰唰地打磨,待剃刀鋒刃可鑒時才停手。我半躺在磨盤椅上,微閉雙目,鋒利的刀刃在我的面部緩緩地運行——利而不灼、行而不滯。最後,師傅遞給我一面小圓鏡子,讓我看看是否滿意,我只有連連道謝。

曾經聽過一則有關剃頭的笑話,令人捧腹:有一個徒弟學剃頭,師傅教他先用剃刀在冬瓜上刮,練習浮勁。師娘叫他去幹活,他“哦”地應了一聲,將剃刀插在冬瓜上,轉身去幹活了,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學習期滿,徒弟正式給人剃頭。這時,師娘又叫他幹活,他又“哦”的一聲,將剃刀插在人的頭上,轉身去幹活了,來剃頭的人鮮血直流。這當然只是笑話,雖然剃刀劃破皮膚的事情屢見不鮮,但再蹩腳的剃頭匠也不會把人的頭顱剖開的。

時代變了,現在的理髮店和過去的剃頭鋪不可同日而語。雖然門口還是標誌性的三色旋轉燈,但內容不同了。不用排隊,走到門口就有熱情的小姑娘開門招呼。挑着黃髮的小師傅很少穿工作服,而偏愛黑毛衣、牛仔褲,不知道頭髮渣子掉到上面咋洗。推子早淘汰了,洗髮都是小姑娘,店名也都改成了“美髮中心”“造型機構”“染燙中心”。前幾年人人開公司,有個老太太把自己的剃頭鋪改名為“環球開發公司”,笑倒一片人。

眼下,人們審美觀念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年輕人喜歡把頭髮染成黃、紅、綠色,還用髮膠讓它立起來,像只錦雞。酷似西方六十年代的嬉皮士,令人慘不忍睹。

現在的美髮廳,早已沒了國營理髮店的那份祥和、安靜。老式的理髮椅子旁邊沒有盪刀布了,美容美髮店裡也再也見不到滿臉白色泡沫的刮鬍子老人了。

不知何故,我卻經常隱隱地懷念那些剃頭匠們。他們曾經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想起他們來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後記:

古人認為斷髮是一種蠻夷風俗,因此男女兼蓄髮。《左傳·哀公七年》有“吳人短髮紋身”的記載;《左傳·哀公十一年》有“吳發短”的記載;《史記·越世家》有“越人紋身斷髮”的記載。吳越當時被視為蠻地,“斷髮”即短髮,蠻地蠻人蓄短髮是一種不文明的表現。《後漢書·梁冀轉》記載梁冀妻子孫壽因爭風吃醋毆打梁冀的情婦友通期時寫道:“篡取通氣歸,截髮,刮面、笞掠之……”可見把頭髮截掉是對人的一種懲罰。

在古代,只有犯法的人,才會被剃去頭髮和鬍鬚。當時,剃去頭髮被稱為“髡刑”;剃去鬍鬚被稱為“耐刑”。相比而言,剃去頭髮要比剃去鬍鬚嚴重許多。唐代詩人顧況在《哀閩也》一詩中有“為髡為鉗,如視草木”句;清代屈大均在《早發大同作》中稱:“髡鉗昔日圖成事”。

直到漢代,才出現以理髮為職業的工匠。“理髮”一詞,最早出現在宋代的文獻中,朱熹在註疏《詩·周頌·良耜》中“其比為櫛”一句里說明:“櫛,理髮器也。”宋朝理髮業已比較發達,有了專門製造理髮工具的作坊。那時,對剃髮有個特殊的稱呼叫“待詔”。後來,逐漸發展成一種技藝,一個行業。

再後來,清廷強制下令男子一律剃頭梳辮,“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人們無奈剃掉前額頂上的頭髮。清理髮業空前發展,我國的第一個理髮店,是清順治年間在奉天府創建的。

辛亥革命以後很多人剪掉辮子蓄短髮。五四運動以後,男子的辮子幾乎全部剪掉,代之以平頂式、圓頂式、分頭式。女子也除去髮髻,剪成短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