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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章乃器

來源: 黑五類憶舊

作者: 章立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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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親當時跟我父親(章乃器)已經分居了。父親是民建副主委,也是工商聯的副主委。這兩個組織來找我母親談話,要她揭發他。我那時在幼兒園,有一天我母親來接我,要我去參加一個會,並教我一些話,到會上去說。會上,前面有很多人講話,都是父親的老同事、老朋友,在揭發他。我父親本人沒有到場。輪到我講話,講的大意是:右派分子章乃器雖然是我父親,但是我還是要反對他,跟他劃清界限。全場熱烈鼓掌,還有人跟我熱烈握手。

上小學的時候,想進少先隊,我好像比別人慢一二年才進去。那時大家都希望肩上有個一道杠、兩道杠、三道杠,當個小隊長、中隊長、大隊長,我進了少先隊一直就是隊員。

我像絕大多數中國人一樣,對毛澤東的話是絕對接受和服從的。毛主席要反右,那肯定是我父親有錯。既然他錯了,那麼大家就都可以來批判他。那時社會有一種非常主流的思想,就是要聽黨的話。這種東西,不管是宣傳教育,還是潛移默化,對於一個兒童來講,他是認同的。

學校開家長會,班主任老師跟我媽談家裡的情況。我媽這個人沒什麼自我保護意識,她就說了我父親是誰。從此以後,老師就對我比較注意。我那時喜歡記點日記,愛好古典文學,也作一點詩詞。後來這些東西都被翻出來了,交給老師,然後組織批判會。我不服,跟老師頂撞。後來這個老師跟我透露說:「也不是我要整你,是校領導要整你。為什麼要整你呢?就是把你作為一個樣板——這是右派的兒子,他的思想狀況是這樣的。」

在此之前還有一件事。有一天,那個老師說:「你不是愛看書嘛,你把你看過的書開個書單給我。我們現在搞教學,很想研究一下學生都看過什麼書。」我呢老老實實開了一個很長的單子。過後不久就發生批判我的事。後來我很厭學,成績下降,還留級了。我那時已經知道我沒前途了,學跟不學一個樣。我父親還是希望我能上大學。我那時比他先知先覺,我知道我沒戲。我跟這套講階級路線的教育體制格格不入。

父親那時已經開始跟我講一些事情,對時局有很多批評,有時候說得還比較厲害。我提醒他說:「您別這麼說。咱們這兒是不是安全啊?」那時讀了斯特朗寫的《斯大林時代》,我就老認為我們家隔牆有耳,或者牆上就有耳。但是我父親卻說:「我不怕。我的話到大街上也可以說。誰願意聽誰就聽。」

七千人大會前後,統戰政策有點鬆動,知識分子政策也有點鬆動。父親對1957年給他扣上右派帽子不服,好像在政協提了兩個提案,說他的事情完全是捏造的,是不實的,要求重新審查。1963年吧,那天我上學,班上有報紙,上頭有一條消息,說全國政協常委會開會通過決議,撤銷右派分子章乃器的政協委員職務。那時候小學同學還不太懂事,但是他們那看我的眼神就不太對了。我趕緊回家。後來父親特別跟我講一句:「我不會有事的。」我明白他這話的意思是「我不會自殺的」。

記得文革抄家那天是8月23還是24號。一路上就覺得清華園的氣氛特別不對,已經開始有打人的了。清華二校門已被推倒,所有的校領導,什麼何東昌啊,錢偉長、黃萬里這些人,都被趕到那兒搬磚頭。我覺得我們家要出事,就給我父親打了個電話。父親說有人來貼大字報,你留在學校,不要回來。回到宿舍一看,我的蚊帳什麼的都被撕了,鋪蓋也被搗毀了。一張大字報墨跡未乾,什麼「資產階級狗崽子滾蛋,快滾蛋!」完了,馬上就來臨了。我當時在學校講了很多對文革的看法,同學就揭發我,然後對我實行專政,把我打成反革命,判了13年。我一共坐了9年半,1978年底放出來。

我心裡曾經埋怨過父親,都怪你們倆當初結合,才有了我,但是我無處訴這個怨。出身不能選擇,誰讓你投胎到這兒呢。一旦你的父親被定為右派,那你就也是賤民。這個就是一種姓制度。地富反壞,它就是種姓。但是我更清楚,是這個制度使我這個無辜的右派兒子一次又一次地受到傷害。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三期,201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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