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炊煙升起，他們就一擁而入

來源: 故紙中的故事

作者: 孫隴

1960年11月3日，中共中央發出《關於農村人民公社當前政策問題的緊急指示信》（簡稱《12條》），以調整對農村工作的政策，開展整風整社運動。文件指出，近期工作要徹底糾正「共產風」、浮誇風和命令風。反對幹部特殊化。反對幹部引用私人、徇私舞弊、打罵群眾的國民黨作風。嚴禁幹部用「不準打飯」和「不發口糧」的辦法來處罰社員。貪污克扣社員口糧的，必須從嚴懲處。

有關整風整社運動的情況，筆者曾經寫過《整風整社運動：是村長還是惡霸？》一文，通過一個基層幹部在運動中被判刑的案例來講述這場運動，同時也通過這個村長的所作所為讓大家了解到在權力沒有限制的情況下，任何有一點點權力的人，那怕是最基層的幹部——村長，也會肆無忌憚地作惡。當然，更為重要地是筆者認為這場發生在三年飢荒後期的運動，很大程度上是有其目的的：大飢荒使得農民的不滿情緒驟增，當政者需要有人為此承擔責任，以消除大飢荒所產生的負面影響，安撫農民。在這個意義上來看，基層的直接施惡者成為了替罪羊。

本文再介紹一個整風整社運動中一個惡霸幹部的案例。

閻向榮，1961年在被處理時年齡為34歲，1947年參加工作，1948年入黨，原任山西省天鎮縣馬家屯公社副主任，1960年9月下放到天鎮縣定安營管理區任支書（相當於生產大隊），在定安營管理區工作期間，正是三年飢荒最為嚴重的時期，缺糧現象嚴重，為防止群眾偷拿糧食，他採取了極為嚴厲的措施，隨意搜查群眾，造成不良影響，經派往定安營進行整風整社的省委工作組核實，縣委于1961年8月給予他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

在定安營省委工作組的《關於閻向榮的材料》（1961年3月）中，閻向榮最為主要的惡劣行為如下：

【閻自下放到定安營管理區積極主持和組織對群眾社員的搜查，有時挨門搜，有時重點搜，有時設法把社員全家調土地去，或開鎖或落門進去大搜大查，看到社員推碾磨，也借口偷了糧食進行搜查，社員在地里拿了幾穗玉米，拾零幾顆山藥，或者在路口停留，攔住搜查或跟蹤到家，進行亂刨亂翻。看見社員家中煙囪冒煙，就一擁而入。白天搜，夜晚也闖入社員家中進行翻箱倒櫃的搜查，有時踢開門，有的刨場坑。據不完全統計，全村被閻本人搜查過有十四戶。

閻向榮對民兵幹部公開提出：「你們肚子餓就下戶搜」，因而一些壞分子有恃無恐，趁機為非作歹，見糧就拿，見熟就吃，社員柴大山、張福生等家的布、布證、香煙、洋火、現款都被搜去。群眾形容搜查時說：「他們除去不開槍、不放火、不強姦婦女外，和國民黨、日本鬼子一模一樣。」

閻向榮本人也不斷親自出馬，一手拿上鉗子（擰鎖），一手上一大串鑰匙開鎖，領上人到處搜查，在搜查中作風非常惡劣。到社員渠占英家搜時，刨翻院中菜畦，趁沒人在家，將院中西紅柿全部摘光吃掉。搜查社員胡成家時，除搜去了四升糊糊面、一升江豆、一升糕面外，胡家給孩子蒸的幾個白面饃，也被閻搜去吃掉。搜查社與昂高喜雲家時，發現高家有50多個咸雞蛋，閻說：「這些雞蛋是非法的，不準動，不許吃」，結果派人到高家撈走許多雞蛋，端到管理區被他們喝酒吃掉。群眾現在說：「我們吃犯法，他們吃就不犯法嗎？」

從社員家中搜出東西后，有時拿到食堂做著吃，後來又在管理區安鍋立灶，大吃大喝。據初步估計，被他吃掉的有玉米面100余斤，××面20余斤，黍子面40余斤，糕面20斤，×面10余斤，還有300多斤山藥。感到管理區吃不方便，閻向榮又把自己家中做為「打平伙」的吃喝場所。除去自己吃掉外，閻向榮家中尚有搜查而來的30多斤黍子。閻一方面大吃大喝，家有「餘糧」，還給住在馬家屯的父親，送走兩口袋洋白菜，100多斤菜疙瘩。

閻向榮在搜查群眾的同時，對群眾還不斷打罵，出門經常帶上一根短木棍，群眾叫他「活閻王」。60年8月間社員高選文從地里拾回一些山藥被他撞見，上去拳打腳踢，38歲的高選文從此一病不起，60年12月死去。社員高粱偷了羊，前後被他和原主任趙××打了六次之多。據初步統計，被他打過的群眾有：高選文、高粱、……等7人。】

（注：以上是這份材料中的一部分，後面還有「重用地富分子，欺壓群眾」、「欺上壓下，陽奉陰違」等內容，筆者略去。）

大飢荒時期，民眾因為沒有吃的，無奈之下偷拿一點點田地里的糧食，在當時是普遍現象，作為一個手握村裡大權而又不缺糧的幹部，飽漢不知餓漢飢，堅持嚴厲查處，名義上是保護國家和集體財產，實際上是置村裡群眾死活之不顧，如果材料中所說的事實都是真實的話，那麼這樣的幹部說他是沒有人性的惡霸一點都不為過。

一個基層幹部，如此作惡多端，被群眾稱為「活閻王」，竟然僅僅得到組織上一個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1963年2月閻向榮被取消處分，恢復正式黨員），只能說可能在整個的該縣整風整社中被查處的幹部中，他的行為還不是最惡劣的，屬於作惡輕的，可見當時基層的作惡之風已嚴重到什麼程度。

「炊煙裊裊」一詞讓人想到一個恬靜的村莊，一個豐衣足食的村莊，一派田園風光的景象，可是，在那三年，冉冉升起的炊煙竟成為一種罪證，會引來無端的搜查。

不見家家戶戶炊煙升起，也許就是大飢荒真實存在最有力的註腳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