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ip to content

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27)

1953年2月,羅瑞卿陪同毛澤東視察東海艦隊「南昌艦」

中共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預定於一九五六年九月十五日揭幕。其他領導都在開會前紛紛返回北京。但毛仍滯留在北戴河。這時北戴河已開始有寒意。我們每天下午仍下海游泳。最後毛也覺得太冷,我們便在開會前趕回北京。

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於一九四五年在延安召開。解放后,這是第一次召開全國代表大會,也就是「八大」。「八大」會中將選出新的中共中央委員會,併為新建立的社會主義體制定下指導綱領。毛原本希望「八大」將其激烈改革政策形成決議,並確立其為中國獨一無二的領導人。他便將細節交給劉少奇和鄧小平去處理。劉鄧兩人誤以為毛真的要交出權力。劉少奇負責講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最重要的政治報告。這報告的起草討論須經毛先行過目和修改。後來毛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告訴我多次——劉少奇的政治報告事先沒有送交毛過目。那時即將擔任新職(黨中央總書記)的鄧小平要毛休息,不參加會議。

毛說:「我提出辭去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可是我仍然是黨的主席啊。召開八大為什麼事先不同我打招呼,八大的政治報告起草討論,我沒有參加,事先稿子也不給我看,說是來不及了。我又沒有離開中國,有什麼道理說來不及,不讓我看一看呢?」

我不確知毛究竟批閱過劉的政治局報告沒有,但他顯然不喜歡其中強調經濟建設並避開階級鬥爭的論調。我想毛跟我發的牢騷,是他在氣頭上的話。八大路線(即堅持集體領導、發展經濟、反對個人崇拜、主張實事求是等)從未得到毛的支持。毛往後所有的政治行動——共產黨整風、大躍進、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文化大革命——全是為了推翻「八大」所制定的總路線而做的出擊。直到一九六九年第九次全國大會時(那時劉少奇被開除出黨,並已死亡,鄧小平被撤職)毛的思想成為全國指導綱領,毛的報復才算落幕。

我想鄧和劉對治理中國的觀點基本上與毛的迥然大異。他倆將黨視為決策機構,赫魯曉夫的反斯大林報告更使他們堅定集體決策的信念。毛的觀點則是帝王式的。毛認為他的意志凌駕于一切之上,並憎惡任何反對聲浪。

毛在「八大」中做了開幕講話。我隨同毛出席了開幕和閉幕會議,並在後台聽了劉少奇的政治報告。我一聽到劉、鄧兩人的報告,就知道毛一定會大為震怒。我也非常驚駭。毛的確有理由覺得中央在壓制他。劉的政治報告和鄧修改的黨章的報告中,讚揚集體領導路線,反對個人崇拜。鄧小平進一步向黨代表保證,中國絕對不會出現個人崇拜。鄧修改的新黨章中,不但刪掉「毛澤東思想作為黨的一切工作指針」這句話,併為毛設立了榮譽主席的職位——這些都顯示毛的黨主席職位並非終身職,黨領導要他交出權力。

跟隨赫魯曉夫起舞,頌揚「集體領導制」的基調,特別令毛不安。如果中國共產黨真的實施集體領導制,那表示領導人之間地位平等,所有重大決策將經集體裁決。毛的重要性便會銳減。但毛要做天下第一人,他想搞個人崇拜。

毛說他想要退居二線時,他仍想由他決定所有重大事件。但問題就在劉、鄧兩人覺得重要的,毛覺得不重要,沒送來的文件,毛又覺得很要緊。這也就是毛後來所說的「大事不報告,小事天天報」。

我在「八大」會議中首次發現,毛和他的指定接班人劉少奇之間,存在著如此重大的歧異。「八大」是毛與劉、鄧兩人關係的轉折點。毛覺得中央領導人是有意排擠他,並且想削減他的權力。

但是毛平息怒氣的策略,是先針對敵手的下屬迂迴攻擊,而不是直接鏟除真正的目標。因此這次毛龍顏大怒,遭到池魚之殃的反而是羅瑞卿和汪東興。毛的憤怒也使我的生活起了快速而戲劇性的改變。

一九五六年,八大閉幕,國慶日後不久,毛便爆發了。有晚中南海大部分的工作人員紛紛去懷仁堂看京劇表演。毛沒有去,我正在衛士值班室看值班記錄。李銀橋突然跑進來,打電話到懷仁堂,叫還在看京劇的羅瑞卿、汪東興立刻來。

過幾分鐘羅、汪趕來了。他們問什麼事,李銀橋只說:「主席請你們去。」他們匆匆走進毛的卧室。去了大約有一個多小時才下來。毛大罵羅、汪時,李銀橋和衛士在卧室門口,他們聽得很清楚。

羅、汪進到毛的卧室后,毛就破口大罵,說他們不接受批評,依仗中央壓他,毛罵道:「宰相出朝,地動山搖。警衛學蘇聯,搞什麼公安軍和警衛幹部隊。到處興師動眾,完全脫離群眾。」

毛不能明說他真正生氣的原因——羅、汪兩人過於服從黨組織,凡事都要向劉少奇報告。他們也並不是為了討好劉少奇而膽敢跟毛對立。他們總認為從安全出發,做好保衛是天職。毛又時常一意孤行,在戒懼恐懼之下,他們轉而向劉少奇尋求支持,以防萬一出事,可有人分擔責任。

八大后,羅、汪仍照舊前去向黨中央報告毛的起居一切,這使毛大為惱火。他們不知,如此警衛森嚴,甚至使毛覺得一舉一動都在警衛人員的監視之下。毛自然不願受到這種約束,尤其這影響了毛「私生活」的「保密」。

毛此時仍對彭德懷批評他「後宮三千」之語耿耿於懷,羅派的警衛越多,毛私生活的秘辛就越有可能流傳到中央去。

毛對羅、汪兩人大吼說:「我就不信,『死了張屠戶,就吃混毛豬』,你們滾蛋。」毛說,要羅下放到湖南省,任省長。要汪去中共中央黨校學習,然後下放江西。

兩人從毛卧室出來,顏色蒼白。羅說話時口舌抖動,向汪說:「這是怎麼一回事,到公安部,今夜立刻開會。」羅性格剛烈,要向黨中央說明情況。汪說:「羅部長先別急,明天再開吧。我先了解一下,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汪勸羅,如果這樣做,等於同毛攤牌,毫無轉圜餘地,會徹底垮台。

羅於是改向毛寫了檢討報告。然後召開公安部黨組會,在會上做了自我檢查。毛的氣出來了,慢慢平靜下來,羅仍任公安部長,沒有下放,汪也寫了檢討報告,但沒有復職,到黨校去學習了。

我是汪推薦來的,遇到了困難,都找汪商量。現在發生這麼大的變化,今後的工作和人事關係,更不好辦了。我冷眼旁觀,汪走後,無論葉子龍或李銀橋都似乎去了一塊「心病」,對我自然更加肆無忌憚。我前思後想,我在一組工作,脫離了醫院臨床,一天到晚處於勾心鬥角的「內戰」中,對我來說,犧牲太大,何況我在這場「戰爭」中,肯定是「戰敗」者。我便開始尋找機會脫離一組。

來源: 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作者: 李志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