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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修工人被困業主家:夫妻倆1個蘿卜吃1天

裝修中的房子,光禿禿的,這是業主的家,但現在是何明中的落腳點。

一個多月前,他和妻子打包了被子,從江蘇出發,騎著電瓶車,準備到在上海寶山區的業主家幹活,原以為一個星期就能完事回家,沒想到因為小區封控,兩人困在了業主家裏。

他不會網購,沒辦法像年輕人一樣團購。為了省錢,他買來了電飯煲,一頓飯打五六個雞蛋下去,一根蘿卜分成兩頓吃。好在,後來社區發的物資及時補上了。

屋外總是很安靜,他們夫妻倆能說上話的隻有窗戶口的誌願者。何明中說,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解封回家。

何明中和妻子做飯的地方。
何明中和妻子做飯的地方。

【以下是他的口述】

“哪裏有那麽多錢,就先蹲在這裏不走了”

我今年56歲,是一名泥瓦工,老家是湖北十堰的,以前在農村種地,33歲出來做泥瓦工。因為上海是開放的地方,想出來看一看。

我們在這裏打工是租的房子,在上海和江蘇的交界處,算是昆山的地盤上。房子是兩室一廳的,跟我們一個老鄉一起,他們夫妻兩個住一個臥室,我們夫妻兩個住一個臥室,廚房和衛生間是公用的,2000塊錢一個月。

兩個地方隻隔一條馬路,我們都在上海這邊買菜、買東西。幹活的話,有時候在上海,有時候在江蘇,出門幹活就騎電瓶車,要是遠一點,我們就把被子帶過去。路近的話就不用帶,早上走,天黑了回去。

我們出門打工靠的是關係,你會幹這種活,朋友、同行、業主信任你,留你的電話,就有人給你打電話幹活。

3月13號之前我在(昆山)花橋那邊幹活,那天幹完活,我們老鄉打電話,他說要結婚裝修房子。我說現在有疫情,要等一等,他說上海的疫情是切塊式的封控,他們這裏(寶山區馨佳園小區)還沒有封,我就來了。因為回家路程有二十幾公裏,騎電瓶車要一個多小時,我和妻子把被子也帶過去了。

但那天晚上,我們幹完活休息的時候,老鄉打電話說,你早上走的,今天晚上花橋那邊都封掉了,你這幾天都回不來了。我沒擔心,隻是想著這邊一個星期幹完了,把疫情控製住,不就好了嗎。

當時,馬路對麵的小區已經有疫情,一個小區用布圍起來了,大門有保安在那裏,不讓出。那幾天我們小區裏麵就還可以出去買飯吃。我們在這裏幹活,也不到處串,想著幹完活就走。

泥瓦工就是貼衛生間、廚房間的牆磚和地磚。(3月)20號我們就把活幹好了,幹好以後,花橋那邊把路堵掉了,我就不得回去了。我打電話谘詢,他說你現在在上海,最好不要回來,等疫情過了再回來。

有一個回去的辦法是,我們自行掏錢隔離,300塊錢一天,我們夫妻兩個600塊,隔離14天,那得幾千塊,我哪裏有那麽多錢,就先蹲在這裏不走了。

我們過來的時候,帶了兩床被子,燒飯的東西全部沒帶。我們隻是想著一個星期的話,就在街上買點飯吃。那幾天,每天兩頓都在外麵街上堂吃。

26日和27日小區要封控做核酸,小區裏麵居委會用喇叭喊,一棟樓一棟樓地叫做核酸。我們跟著加入他們的隊伍,想到做一個核酸,心裏要感覺要舒服一點。我們也是想哪一天要回去,要有核酸證明,這樣回家也方便一點。

“我不會網購,在這裏每天就要搞吃的”

那兩天不讓出去了,我們也沒有燒飯的東西,是東家給我買的飯。因為我有點歲數,智能手機我還不會網購,出去吃飯付多少錢我會的。我說我要吃飯,他說幫你訂。所以那兩天是東家叫了外賣,送到小區門口去。

我還以為周末兩天就好了,到了星期一就可以自己出去。那時候,上海從浦東開始封控,這邊是浦西,我以為浦西還可以出去買。但是浦東開始封之後,這個地方星期六、星期天把核酸一做好,星期一都跟浦東開始一起封,都不讓出去了。

這一天天我賺不了錢了,還每天在外麵買飯吃,哪有錢?隻能在外麵去買個電飯煲。小區圍牆邊上有一個小店,我就問他(小店老板),我說你那店裏麵有沒有電飯煲?他說有。我就搞了一個電飯煲,買了一袋米、油鹽、麵。

一開始我們沒有買啥菜,那菜貴得不得了,我們就買了兩盤雞蛋,買了一斤韭菜,就沒了。我們也沒有鍋子啥的,就在這個電飯煲裏麵煮飯,飯舀起來以後就在電飯煲裏麵打雞蛋,搞成雞蛋湯,就這樣吃。現在疫情期間,自己簡單的每天夠個生活就可以了,還品個什麽好味那不可能。

平常就睡在客廳裏,用瓷磚地紙板鋪在地上,把被子放在上麵。現在主要擔心,澆的地坪下麵水分肯定也沒有幹好,睡在上麵會有濕氣往上(冒)。洗澡就是用鋪瓷磚的一個小盆子,之前開工的時候,東家送了水壺,我們就燒一點水,用來洗漱。

包裝瓷磚的紙板和家中帶來的被子,是何明中夫婦的床。
包裝瓷磚的紙板和家中帶來的被子,是何明中夫婦的床。

紅色水盆此前用來鋪瓷磚,何明中洗幹淨後用來洗澡。
紅色水盆此前用來鋪瓷磚,何明中洗幹淨後用來洗澡。三月底,我雞蛋要吃完了,心裏想著沒菜怎麽辦?那個房子在底樓,廚房的窗戶口可以看到誌願者在門口守著,我就叫來門口的阿姨,問她說,他們(小區居民)買菜怎麽買的,她告訴我,人家都是在網上買的。我說不會到網上買,那咋辦?然後她說幫我看看有什麽辦法,一會兒她給我送來物業那邊的訂購菜,50塊錢一組,有什麽東西呢,就是一個蘿卜,一個小碗大的包菜,一個洋蔥,一把芹菜。

一個蘿卜我們夫妻兩個吃一天,一頓切半。我們待在這裏也沒有帶刀子,隻有幹活的一個小美工刀。用這個美工刀把蘿卜削成片子,放在這個鍋裏麵給它煮熟,再搞點油,搞點鹽。

這幾樣東西,我們吃了四天,吃完跟阿姨講,最後又給我送了一組過來,區別不大,就是調了一個樣,有1個萵筍,4個土豆。

4月8號早上起來,我看他們的工作人員往我們這邊住戶的樓上搬東西,一箱一箱裏麵往上送。我知道是發物資了,我收到了5公斤米、牛奶、1.7公斤小壺的油,還有兩盒蓮花清瘟膠囊。

樓上一個阿姨知道我們被困在裏麵,給送了萵苣和粉條。

現在(4月15日)吃的就是之前發的物資,後來物業給我們送了兩次盒飯,每次都是三份。政府送的菜我們還剩下一顆包菜、兩個洋蔥、兩個蘿卜、三個土豆,能吃三天。

何明中收到了小區發放的物資。
何明中收到了小區發放的物資。昨天(14日)下午和今天早上,我們都在家裏捅鼻子(做抗原),捅完就拍照片發到群裏。外麵什麽情況我們也不知道。前天一個業主拍了圖片,在我們群裏說,請大家注意一下,我們小區裏又出現了11例(陽性病例),在哪一棟哪一棟,說得清清楚楚的,叫我們所有業主小心一點,估計我們又有半個月不能出去了。

“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去”

疫情開始,我們的生活就變得麻煩了。歲數大了以後,智能手機你不會玩的,到哪裏去都是麻煩。

我的智能手機也是最近四年才買的,一千五六百塊錢,之前用的小靈通。智能手機的話,身上不用帶錢,直接在手機上麵付款,方便一點。坐火車回老家也是需要檢查健康碼的。再一個因為疫情的影響,鈔票這個東西你傳我、我傳你,也不太好。

你像2月昆山有疫情,我們去花橋幹活,每天路邊有人設卡檢查行程碼,過路的人有幹活的、打工的、進廠的,什麽人都有,碼是綠的才讓你過。每次到那個地方去,最起碼是上幾千人,排隊檢查行程碼要等一個多小時。

我現在還是和之前一樣,早上七點起來,在屋子裏走走,做個飯,到了晚上在手機上看看新聞就睡覺,平時就把手機流量關掉,怕流量用超了花錢。

我們這樣的自由職業者,靠打工的收入,什麽保障都沒有。哪兒有活幹就去哪兒幹。現在這個時代,父母總是為子女著想對不對?我們以前是兒子成家,做父母的要花錢。現在是自己要搞一點養老錢,否則現在回去(老家),沒有保障,自己不掙點錢,怎麽搞啊。

但現在(我)歲數越大,找工作越困難。因為自己的歲數大了,做活也慢了,都是體力活,你身體各方麵比以前都要慢,體力跟不上了以後,到哪個地方掙錢都不容易。

之前一天掙個300塊錢,現在掙個250塊錢。因為他包給你,你幹得慢一點,體力跟不上,你就幹的慢一點,不就是少一點嘛。

老家人也擔心我們,(但是)擔心有什麽辦法。我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回去,要是上海現在解封了,我還不能回去,得繼續呆在業主的房子裏,為什麽?因為江蘇那邊還要隔離半個月。

待在家裏肯定也會煩躁,畢竟人要自由,要活動對不對。賺不到錢也不舒服,(我們)也隻能自己想開一點,就當作自己生病了要休息,玩它一兩個月,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