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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騎手帶著帳篷返崗 住在了上海的橋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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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騎手住在了上海的橋洞下

疫情將上海的外賣騎手分成兩類,還在跑的,和被封在小區裏的。

在過去幾天上海的疫情發布會上,外賣騎手這個群體被數次提起,在特殊時期下,他們成了保證市民物資供給的關鍵力量。

多位上海騎手接受了北青深一度的采訪,他們中有人已經重返崗位,麵對的是成倍增長的訂單數量,整個站點都在超負荷運轉中。對於那些尚未返崗的騎手,疫情和封控仍然是最大的製約因素。不是每位騎手都拿到了可以讓他們自由出入的通行證,一些人即使提供了證明文件,也還是被告知,“出去了就不能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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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正在上海街頭配送的騎手 |
中國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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訂單裏的上海

姚慶楊每天都呆在車上。騎著電動車跑完一天的單,接著住進弟弟的轎車裏。把副駕的座椅調到最大角度,再鋪上48元買的被子,床就準備好了。夜晚街燈太亮,他撐起雨傘擋在窗邊,又鋪了件衣服在擋風玻璃上,白天跑累了,閉上眼就能睡著。

一個多月前,姚慶楊剛從山東老家來到上海做騎手,沒幹幾天就碰上了這輪疫情。隨著越來越多的小區被封,姚慶楊每送完一份外賣都以最快速度離開。一次,他看到一個外賣員被封在配送的小區裏,急得大喊:“我們住在哪裏?吃啥喝啥?能不能有人和我們溝通一下!”

姚慶楊不怕沒處去,最擔心的就是被封在小區裏,“不能出來掙錢,還得吃喝”。3月7日那天,他在楊浦區租住的小區也出現了病例。他不願回家,在網吧通宵了幾天,又去公共浴室呆了幾晚,但很快這些場所都因疫情防控關停,他最終借住在弟弟的車上。

3月28日,上海市以黃浦江為界分區分批封控實施核酸篩查。不過,解封並未如期在4月5日到來。姚慶楊原本打算幹上二十天就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眼下隻能繼續跑單。他習慣拍視頻記錄每天遇到的新鮮事,有時看到被困的貨車司機在馬路上晾衣服、洗漱,還看到過一個男人穿著皮鞋、衣衫不整地走在路上。

封區初始,姚慶楊覺得路上沒車,還挺好跑。沒過幾天,看到飄落的櫻花瓣,他開始覺得難受了,整條街隻有他一個人在拍花。經常路過的一個十字路口讓他印象深刻,一側的人行道上始終覆蓋著落葉,另一側卻被打掃得幹幹淨淨。他猜想,也許是負責其中一條道路的環衛工人被隔離在家了吧。

跑腿訂單的內容隨著疫情的嚴重程度而變化,起初是日用品,然後是菜,最後隻剩下買藥單。不少幫買菜的訂單出價都很高,但姚慶楊接不了,他也買不到菜。

為了減少風險,姚慶楊取送貨時都盡量避免和人接觸,但看到送往方艙醫院的訂單還是不忍心拒絕。他去送過兩次慢性病藥物,隔著一百米就看到幾位老人在圍欄裏衝他招手。他們都以為是自己的藥到了,姚慶楊看著心酸,隻能打電話確認到底誰是收貨人。

上海這座國際化都市的影子,如今隻停留在大量的訂單裏。姚慶楊發現,相比本地居民愛囤菜,住在這裏的外國人更愛囤酒。貼著英文訂單的貨都是一箱箱酒,電話打過去後,對方大多聽不懂,姚慶楊也不急躁,依舊一遍遍用中文重複“你的酒到啦!給你放門口了”。他還送過一單價值500多元的貓糧,看著訂單上“雞肉蛋黃”“白肉罐頭”的字眼,姚慶楊都“有點饞了”。

也有一些令人感動的時刻,有次姚慶楊從一個父親那取走一大包菜和大米,兩個人不能接觸,隔著保安,這位父親自豪地說“這是給我家女兒的”,連續說了三遍。姚慶楊想,這一定是很不容易才搶到的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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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載滿物資的騎手準備離開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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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著帳篷上街

即使住在外麵,姚慶楊仍會計算自己的生活成本,小區回不去但房租還要交,一天22元,每天做核酸40元,再加上吃喝上的花銷,每天都要花掉100多元。

不過他的跑腿費比疫情爆發前高了不少,往日3公裏八九元的價格現在都不會有人接單,最低也要50元,姚慶楊一天能賺到七八百。即便小費提高,平台上的騎手仍然供不應求,不少私下幫跑腿的微信群開始建立起來,每一單的小費高達一兩百,專接這種單的騎手一天下來有可能賺到兩三千。

不少外地騎手羨慕身在上海的騎手們收入高,甚至有人在姚慶楊的視頻下評論“現在能去上海嗎?”“你怎麽能精準地提前一個月去?你是怎麽預知的?”姚慶楊有些哭笑不得:“都說小哥跑腿賺錢了,你知道小哥怎麽過的嗎?”

跑在路上,最難的事情就是找吃的、找電瓶和找廁所。很多換電瓶的站都開在小區裏,現在進不去,姚慶楊在電量還剩百分之三四十的時候,就要提前找更遠的電站。

想吃口熱乎的東西也要碰運氣,大部分時候他隻能吃超市賣的零食。姚慶楊每找到一家店都把位置記在心裏,有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開張的包子店,他樂開了花,拍下吃包子的視頻,半開玩笑說:“我不告訴你們在哪兒,怕店關了,我明天還來這兒買。”

上廁所的問題更難解決,大家沒有想到街上的公共廁所全關了。白天在外麵跑的時候,騎手們隻能找公園這類沒人的地方解決。修車店也關了,騎手們還怕車子萬一出現爆胎、短路這類問題,“基本上就玩完了”。

金漢傑是眾包騎手,他形容自己是“沒人管的那種”,封區之前,他沒有得到來自平台的通知或保障。遲遲看不到小區解封的希望,他決定出門送外賣,憑著自己的工作證明和核酸檢測報告,他離開了小區,但不能再回去。

酒店幾乎全關了,他從家裏帶了一頂帳篷和兩床被子出來,第一天晚上睡在了有屋簷的街邊,先鋪上紙板,再在帳篷裏鋪上被子,衣服疊起來當枕頭。但很快迎來了上海大雨,他便搬到了蘇州河旁的橋洞下。橋上是公路,橋下睡著20多個外賣員。橋洞的一側是觀景台階,每一級上都睡著人。橋洞裏有幾處通電的插口,有人把三四條插線板連在一起拖到身邊,給電瓶車和手機充電。

雖不用淋雨,但是橋洞風大,大家聚在一起的生活垃圾也沒人收拾,散發著難聞的味道。更嚴重的味道來自於大小便,橋洞下的衛生間也關了,大家隻能找僻靜的地方解決,風一吹就能聞到臭味。擔心人多帶來傳染的風險,金漢傑決定第二天搬到河另一頭的橋洞,睡在那裏的人更少。

平台專送騎手麵臨的情況稍好一些,有人還領到了平台發放的睡袋。金漢傑認識一個站點的專送騎手,封區前幾天,整個團隊的人都集中住進了酒店,但不幸後來酒店出現了病例,團隊一直都在隔離。

騎手熊影也接到了公司住酒店的通知,但他不願離開小區,每天憑著保供企業工作證進出小區。雖然每天幫人送菜,他自己卻從沒搶到過菜,“六點鍾那個係統進都進不去”。每周小區會給每戶送一次菜,但群租房一戶就住了七八個人,“都不夠一頓吃的”。

菜吃完後,熊影隻能用老幹媽拌飯吃。幾天前,熊影租住的小區出現了陽性病例,他無法再外出工作,每天玩手機玩到昏昏沉沉。他在視頻平台發了幾張躺在下鋪的自拍,“在家睡覺不好嗎?非要從貴州跑到上海來睡覺,說出來都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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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外賣員就住在了站點的貨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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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負荷運轉

3月31日晚,叮咚買菜長寧區昭化站站長張陽陽接到公司通知,為了防止員工被隔離在小區,讓所有人收拾東西到酒店集合。幾天後,他們擔心酒店可能出現確診或密接者,又轉移到門店。

倉管員、分揀員加上騎手一共32個人,他們把店裏多餘的紙箱拆開鋪到地上,地鋪打滿了三個房間,還有人睡在貨架上,就這樣開始了特殊時期的配送。

站點日常每天隻有六七百單量,封區的消息傳開後,每天都會超過2000單。即便已經達到站點運力的上限,依然無法滿足附近三四公裏範圍內居民的需求。原本400人的顧客微信群逐漸擴大到2000人,每次放貨前,張陽陽會在群裏提前告知時間,讓大家提前裝好購物車,準備搶單。一天間隔放單六七次,每次200單左右,“瞬間秒完”。每天都有搶不到菜的居民打電話找張陽陽“求情”,如果是家裏有老人和孩子的,張陽陽會臨時放少量訂單,然後單獨私信他們下單。

200單差不多是所有員工一輪分揀、配送下來能承受的最大運力。為了能多放單,張陽陽想了各種辦法提高效率。早上五點,冷藏、百貨和水產凍品一到,她就開始檢查數量,和夜班員工溝通怎麽加貨更方便分揀,讓配送騎手也幫忙打包訂單和打掃衛生。

團隊的分揀員隻有兩個,張陽陽也加入幫忙,由於囤貨訂單多,有時候有一百多種商品,分揀員來回穿梭,兩隻胳膊上掛的全是袋子,有十幾斤重。原本每個騎手一車配送七八單,現在每個人車上都堆了20多單,幾個人合力才能把車推出去。每天倉庫裏的菜都會賣空,顧客微信群裏問得最多的就是“今天晚上能不能加一點菜?”

4月1日封區開始後,美團騎手巫小坤還跑過一陣外賣單,配送範圍內隻有五六家超市、藥店和餐廳開業。他接到了同一家餐廳的30份訂單,到了才發現商家根本做不出這麽多,但用戶仍在不斷地下單,“他如果不停止接單就會爆單”。

平均每個餐廳要等上兩三個小時才能備出貨來,巫小坤隻好做出幾份先送出幾份。很多用戶早上五六點下單,直到晚上也沒做出來,等商家打烊訂單就自動取消了。騎手送不過來,商家也做不出來,外賣平台開放兩天後就關掉了。

4月6日,巫小坤重新在平台上注冊了跑腿騎手,開始幫買商品。一天能接多少單取決於自己能找到多少種東西。由於開業的商家太少,每單都會花上一兩個小時找地方、找商品。能找到的超市幾乎都是偷偷開業的,店門不打開,需要觀察有沒有上鎖,屋內有沒有人在活動。

擔心受到處罰,商家不讓外賣員聚集在門前,巫小坤隻能加上商家微信,把需要的商品發過去,等打包好後,店員再放在門口。物價也貴得讓他心疼,10斤大米賣到了90元。一開始的訂單大多是米麵糧油,後來開始有要冰淇淋和各種零食的,實在找不到,他隻能打電話給用戶取消訂單。

4月7日,上海市副市長、市疫情防控領導小組生活物資保障專班負責人陳通表示,因為疫情防控,在商超、菜場還無法正常營業的背景下,電商平台末端配送能力也明顯下降,導致最後一公裏、最後一百米矛盾突出,出現生活物資難以抵達家門的現象,上海正全力以赴推進保障工作。

最近幾天,跑在街上的騎手們能感覺到情況在一點點變好,路上的車和人都變多了。最初幾天,金漢傑吃的最多就是餅幹和蘋果,由於沒有熱水,泡麵餅也是幹吃。最近他找到了一家專門做外賣的餐廳,吃上了熱乎的盒飯。

4月15日,姚慶楊終於在浦東看到一個被列為防範區的小區解封,聽居民說,目前隻能在附近走走,但這是他半個月以來最高興的事,“看到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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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個騎手都拿到了可以讓他們自由出入的通行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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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標準

巫小坤所在的站點共有80多名騎手,大部分住在徐匯區,現在能上街跑單的隻有10個左右。眼下,疫情和封控仍然是製約騎手返崗的重要因素。

巫小坤告訴深一度記者,每位美團騎手都能在外賣平台上申請一份電子工作證明,上麵蓋著外包公司的專用章。此外,站長還在群裏發了一份上海市商務委員會蓋章的電子版《上海市疫情防控生活物資保障企業證明》,裏麵提到,美團公司是上海市生活物資保障供應的重點企業,請相關單位對其生產加工、物資采購和物流通行等方麵給予支持幫助。

在不同的小區,這些證明的效力並不相同。4月6日,巫小坤到所在小區居委會詢問能否出小區送外賣,工作人員查看了他的兩份證明和核酸報告後,給他開了證明,便允許他自由進出社區。

疫情前期,巫小坤經常幫居委會搬東西,關係處得比較好。4月3日左右,小區其他樓出現了陽性病例,也沒影響到他外出配送,直到4月14日,他所住的樓出現病例,他才被封控在家。

和巫小坤同一站點的陳寧租住在連鎖公寓,這裏的管理更加嚴格。3月27號,陳寧居住的公寓樓開始實施封控,這裏的布局類似大學宿舍,每層樓有20多個房間,都是六到八人一間,因為租金便宜,吸引了大量配送員租住。光是陳寧所在的站點,就有30多個同事和他住在同一棟公寓裏。

聽說巫小坤順利出小區後,陳寧也向公寓管理員出示了自己的證明,但對方說“上麵通知我們隻看通行證,你這個沒用”。封控的二十多天裏,陳寧隻見過同樓一個外賣騎手拿著通行證出門了,他特意找這個騎手拍了一張照片,是由徐匯區疫情防控領導小組辦公室蓋章的物資保供通行證。

陳寧轉發給站長,“咱能和上級溝通辦一張通行證嗎?”站長嚐試了,最後的答複是“辦不了”。陳寧還試圖聯係過周邊的居委會,但電話始終沒人接聽。

一家電商平台的工作人員告訴深一度記者,目前各個區域都有不同的通行政策,作為企業,他們會嚴格按照要求提交材料,嚐試為配送員辦理相關證件。但深一度記者的采訪中,個體情況仍然存在差異。

美團買菜的配送員熊影說,封區之前,他所在站點為每個員工發了長寧區商務委員會蓋章的保供企業從業人員工作證,自己可以憑證進出小區,室友是美團外賣的騎手,就沒有這樣的工作證,沒法離開小區。

在上海采取分區分級管控政策後,對於騎手進出的問題,各街道及居委會說法也不一樣。

作為“原則上可以在範圍內適當活動”的防範區,徐匯區某地居委會工作人員表示,如果外賣員有保供證,可以出去,“但不建議回來。”寶山區一處被列為管控區的居委會工作人員則稱,現在小區“隻出不進”,外賣員即使持證,出小區後也無法再返回。而作為封控區的長寧區某居委會工作人員則稱,外賣員可以憑保供證和從業證明出入小區,但考慮到疫情形勢,不建議出小區送外賣。

4月12日的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聞發布會上,上海市商務委副主任劉敏表示,目前在加緊推動外賣等電商平台騎手複工,不斷加大運力,但不少騎手因為封控原因還無法上崗,讓市民感覺到末端配送不暢。據媒體報道,多家電商平台均已從外省調配人力支援上海。

在徐匯區一棟被列為防範區的公寓樓裏,一位一直無法外出的美團騎手看到,平台上出現了一則《滿足條件者可申請返崗保供》的通知,條件是“所住樓棟7日內無陽性感染者、具有48小時內核酸陰性證明”。這位騎手提交了申請,還在等待回複,她盼望返崗的這天能早點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