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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姨案”被拐孩子申聰回家一年,父親沒想象中快樂

“梅姨案”被拐孩子申聰回家一年,父親沒想象中快樂

摘要:4個半小時的庭審結束後,申軍良趕回濟南,繼續陷入給兒子尋找補習班,淩晨站在街頭等代駕訂單的焦灼中。

2021年3月26日,尋子15年的申軍良再次來到廣州,在增城區人民法院“申聰被拐案”二審現場,就民事賠償部分提出上訴,索賠相關費用、精神撫慰金等共計480餘萬元。該案擇日宣判。

去年春天,那個失而複得的孩子,不再叫申聰。改掉的不隻是名字,還有他和整個家庭的生活。申軍良沒有信心拿到這480餘萬。過去的15年,這些錢也並不足夠彌補。

對這個家庭來說,團圓一年,用300多天縫補5000多天的裂痕。幸福的背麵,憂慮難掩。

文|張雅麗

編輯|毛翊君

視頻剪輯|湯賽坤

重建“申聰”

“你是不是申聰?”

QQ對話框裏的這句話,讓申聰感到不知所措。回到濟南後,16歲的申聰換了新名字,進入新學校讀初二,但還是被新同學認了出來。

入學不久,申軍良想送申聰上學。申聰說,能讓媽媽送嗎?大家(從電視上)都認識你。

申軍良意識到,兒子不想要“申聰”這個標簽,他不想跟別人不一樣。

自此,申軍良跟全家人強調,不可以在外麵叫“申聰”這個舊名字。在小區附近,他從不跟申聰並排走,兒子在前麵走,他遠遠地跟,要麽為了掩飾,索性讓三兄弟一起走。

在一個包含了“感恩”寓意的新名字下,申聰和他的親生家庭,一起開始重建生活。這裏離他成長了15年的梅州,相距1600多公裏。

“梅姨案”被拐孩子申聰回家一年,父親沒想象中快樂

一家五口住的出租屋裏,申軍良正回複消息。張雅麗攝

鄉鎮、籃球和遊戲占據申聰過去的生活,他的學習基礎很差。剛來濟南時,同樣的數學試卷,同讀初二的二弟考130分,申聰考40分。26個英文字母,他最初隻認識前幾個。至於語文,一張卷子上,很多錯別字。轉學過來,他是班級倒數第一。

濃重的異鄉口音,時常墊底的成績,可想而知的孤獨,這些是他將麵臨的。申軍良19歲獨自南下打工,他理解這種感受,於是格外注意兒子的情緒。每當申聰回到房間,一言不發,不學習,枯坐著的時候,申軍良知道兒子又受挫了。

他讓小兒子教申聰英語。14歲的老三成績很好,英語回回考前幾名。申軍良把親戚們給的5000元紅包拿去報補習班,這在過去,對兩個兒子從未有過。後來,申軍良索性跟申聰比賽背單詞,幾乎每個晚上陪著他聽網課。

他曾把兩個小兒子叫到跟前說,大哥流落在外多年,各方麵都落下很多,需要更多陪伴。他問他們,能理解嗎?兩個兒子點點頭,理解。

申聰也在努力融入這個家。去年,回到濟南十多天,他生了滿口潰瘍。濟南水質硬,他喝不慣。為什麽不說?申軍良問。想著慢慢就習慣了,申聰說。

“(孩子融入家庭)多數是不順利的。”在找到申聰之前,申軍良是尋親圈的“老家長”,見過太多融入不成功的例子。2018年,他遇到一個四川被拐的孩子,比申聰小一歲,養父是村裏的窮光棍,而親生父親做生意,條件優渥。孩子回到親生父母身邊,不到一個月,不吃不喝,鬧著要回養家。

你陪過他嗎?申軍良問這個父親——“做生意忙。”

以後怎麽辦?申軍良再問——“就當沒生過他。”

申軍良拉黑了他。

2020年初,從廣東警方那裏,申軍良收到兒子申聰的消息。之後兩個月,申軍良腦子裏每天繞著,“如何做一個好父親”。為此,他還看了一些親子關係的書。

養家,橫在申軍良和申聰之間,是一個極度敏感的話題。去年,在警方安排申聰和家人相見前,因為律師誤傳申軍良要起訴養家,申聰險些拒絕回家。

直至現在,每每提及,申軍良還是感到傷心。妻子說服了他,孩子重情重義,知道感恩,該理解他。於是,麵對申聰提出不追究養家責任,申軍良答應了。

去年三月,申聰被從養家解救出來後,警方安排了兩名工作人員,負責疏導他的心理。他們在一起,同吃同住了三天。那天夜裏,要和警方分開時,申聰一轉臉,滿臉是淚。

“我想跟哥哥姐姐(工作人員)說幾句話。”申聰請求。申軍良的心要碎了。那個瞬間,他充分理解了這個孩子,割離三天建立起的感情時,都這般不舍。“我必須站在孩子的立場。”他想。

但那張照片讓申軍良真正意識到,這段相處僅僅一年多的父子之情,珍貴又脆弱。

回家後不久,全家人拍了合照。照片裏,樹木蔥蘢,一家五口背對鏡頭,擺出輕鬆快樂的姿勢,申聰坐在最側邊。申軍良想把這張難得的合影,設為抖音頁麵的背景。為了隱藏申聰,他特意把兩邊的孩子,都打上了馬賽克。

可以嗎?他詢問申聰,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沒過多久,孩子不樂意了。養家給申聰打來電話,說別人一眼就能認出來他。

申軍良夜裏在外麵做代駕時,接到妻子電話。你把你兒子惹哭了,妻子說,因為那張照片。

為什麽?他問申聰。回家一年來,申軍良從不責罵申聰,因為舍不得。但這天,他心裏憋屈。

因為認得出來,兒子回答。這個答案,在申軍良看來,顯然立不住腳。他覺得,大概是因為養家的那個電話吧。申軍良沒有問過,養家曾對申聰說過什麽,他覺得應該給孩子空間,也總怕一提,申聰會不高興。

“這方麵事兒(關於養家)還是別提了,孩子還小,怕他看了傷心。”這位父親坐在我對麵,反複強調。

回家的這一年來,申聰幾乎拒絕跟媒體對話。唯一跟他聊過幾句的,是一個跟了這個案子好多年的記者。在那個飯局上,那名記者許下承諾,不錄音,不錄像。即便如此,申聰仍然全程麵向弟弟,隻留給記者一個側臉。

孩子在想什麽呢?我問申軍良。

他有他自己的想法,申軍良又說,我也不知道。

心裏好累

家裏彌漫著細密的、發酵物的味道。廚房的水泥地上,一個白色大塑料桶裏,醃滿洋薑。指著這隻桶的時候,申軍良臉上是幸福的神情。申聰特別愛吃,頓頓要夾幾塊。前不久,他和妻子帶著孩子們,特意一起去黃河邊挖了兩天。去年3月,到廣州接申聰前,申軍良和妻子無意間醃了一些。令他意外,申聰在南方生活這麽久,竟然愛吃。

今年三月底,在濟南他們租住了12年的住處,我見到了申軍良。兩天前,他剛去廣州參加“梅姨案”二審,提出480餘萬元的附帶民事賠償請求。回到這裏,裸露發黑的牆壁,電視櫃耷拉下來的門,家裏仍然是掩飾不住的拮據。

但生活中添了更多新的東西,昭示著過去一年的新生活。

剛回來的時候,三兄弟擠在一張席夢思上,後來好心人看不下去,給他們添張高低床。申聰喝不慣北方的水,申軍良從朋友那裏弄來一個迷你飲水機,還是個贈品。申聰的英語基礎差,考十幾分,申軍良買來彩色的英標掛圖,掛在孩子們臥室牆上。老三一個一個字母,挨個教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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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孩子的臥室。張雅麗攝

這一年中,申軍良夫妻和三個兒子一起度過了全家認為最重要的節日——春節、中秋和孩子們的生日。十幾年來,第一次。

2020年3月18日晚上,申軍良帶申聰回了家。離3月7日在廣州增城接到申聰,已經過去十天。十天裏,妻子幾次偷偷地問申軍良,家裏那個樣子,怎麽帶孩子回去啊?

尋找申聰的十五年裏,申軍良家裏背了快六十萬元的債。客廳裏空空蕩蕩,隻有一個不夠半米高的條櫃和四把搖搖欲墜的靠背椅,前者是妻子和父親在樓下垃圾堆旁撿的,後者是弟弟從二手市場買的。申聰會嫌棄嗎?這個念頭讓申軍良焦慮,夜裏睡不著,十天裏他就這樣過來。

最終,他先帶申聰去孩子姑姑家住幾天,她家裝修得還可以;接著去了孩子的叔叔家,兩個兒子在那兒等申聰。拖不下去了,申聰總問,什麽時候回家?申軍良特意挑了個晚上,才把他帶回自家的出租屋。

鑰匙來回轉了幾次,這扇門被申軍良打開了。它斑駁破舊,推動的時候,像發出一聲沉重的歎息。開門的這個瞬間,43歲的申軍良覺察到,貧窮,像自己身上某一處無法彌補的缺陷,將公之於眾。麵對的不是別人,是他找尋了十五年的兒子,這讓他感到羞愧。

屋裏太空曠了,覺得尷尬,申軍良拖了條板凳在門邊坐下。申聰緊隨其後,申軍良覺察到,兒子的眼神裏流露出一些驚訝。他左看右看,說,“這就是我們家呀。”申軍良感到欣慰,兒子沒有嫌棄。是弟弟們打破了尷尬,他們邀請自己的大哥一起打撲克,三兄弟玩作一團。

大哥回來,兩個兒子都很開心。他們擁有了人生中的第一雙阿迪達斯。那是接申聰前夕,申軍良的發小給申聰買的。鞋碼大了幾個號,申聰穿不了,於是老二老三換著穿。以前,老二花50元,買過一雙“帶對勾”的,鞋頭一看就變了形,他還是穿著不離腳。老二也更細心體貼,他總是問申聰,哥,這個你需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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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孩子的學習用品和鞋。張雅麗攝

剛找到申聰時,申軍良覺得,十幾年風餐露宿,債台高築的日子終於到了頭。年輕時候,他是企業高管,他打算很快能找份體麵的工作,日子有了盼頭。

那天,申軍良跟申聰麵對麵地坐下,說,“你這一年搞定高中,我這一年讓我們家變個樣。”但是一年過去,客廳裏的大件兒,隻是多了一個電視和沙發,還是相熟的記者送的。

上個年末,媒體采訪申軍良,讓他用關鍵詞總結,自己家過去一年的生活。播出的鏡頭裏,申軍良說,美好和幸福。而此刻坐在我對麵的這位父親,他垂下頭,反複地摩挲著手裏的筆,說,心裏好累。

被暫停的十五年

“這可咋整?”夜裏十一點,申軍良還是一單都沒接到。整晚,他站在酒店門口,無數次重複這句話。這是3月31日,他參加完二審庭審,從廣州回來的第一天。

去年四月,申軍良開始做代駕。通常在晚上八點,他騎著那輛從二手市場買來的折疊車,到酒店門口等單。最差的時候,這個時間也早接了好幾單。

在廣州的那幾天,平台通知代駕司機們,必須在某天上線,否則係統會減少沒上線司機的派單。因為庭審,申軍良沒上線。他想,大概正因如此,他開始一整晚都接不到單子。當聽到另一個司機告訴他,自己已經三天沒接過單了,申軍良提高了音量,“三天!如果這樣我家鍋都揭不開了。”

這天是月末,交房租的日子,一次性要交3600元。此時,他的手機網銀裏隻剩900元,還有代駕賬戶裏沒取出的2000多元。他舉起手機,給我看過往和房東的聊天記錄,很多次,請求房東多寬限幾天,這次也是如此。“很不好意思。”他顯得無可奈何。

終於,23點50分,申軍良接到了這天晚上的第一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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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三點,申軍良還在找代駕的活兒。張雅麗攝

“領導”,他這樣稱呼乘客。

16年前,申聰還沒被搶走,申軍良也被這樣稱呼。他在一家塑膠製品廠,做部門主管,最多的時候,手底下管幾千人。高檔酒店,進口手機,好煙好酒,28歲的申軍良擁有這些。而在此時,為了拿到90元的傭金,麵對乘客不耐煩的語氣,申軍良沒作聲。

在去年三月之前,申軍良從來沒有意識到,尋找兒子的15年,在他身上留下了什麽。

為了找到申聰,申軍良先是用4年時間,花掉了家裏的所有積蓄。然後到濟南投靠親戚,借錢繼續找。15年裏,他離開生產線,走出辦公室,托著塞滿尋人啟事的巨大行李箱走街串巷,在那趟濟南到廣州的T179上,往返,往返。

直到前幾天,在廣州坐上發小的高端奔馳時,申軍良發現,自己醒了。年輕時候,發小的職位差申軍良一截。而現在,這樣的新車,申軍良隻有代駕的時候開過。他再也無法直視發小的眼睛,對話也總覺得不平等。他感覺,自信沒了。

關於跟兒子的約定,令申軍良感到心情複雜。申聰的各科成績在往上提,而他並沒能找到一份工作。意識到自卑的同時,申軍良看到,15年的時間在他身上按下了暫停鍵。

去年,申聰剛回家的時候,各家媒體蜂擁而至。一個本地老板聞訊前來,他被記者們簇擁在中間,當著眾多媒體的麵說,申軍良是個偉大的父親,他的品質值得我們學習,是我司需要的人才,我們將給他開出8000元的薪資。另一個老板,自己帶了記者,找上門來說,申軍良的工作我包了,小孩讀書我供著。最後,媒體走了,老板們也走了,申軍良仍然沒有工作。

“這簡曆,是你自己寫的嗎?”應聘的時候,申軍良被當麵這樣問。他感到屈辱,四十歲,工作能力就不該被肯定嗎?

對工作的預期不斷被降低。最初,申軍良想找一個企業管理類的工作,就像年輕時做過的那樣。找到後來,看到路邊貼著“招服務員”,他都去問。飯店老板認出了他,聊來聊去,聊的都是尋子的事。最後老板說,服務員都是沒家沒業的小孩兒,一個月2000元,夠了。你家裏有三個讀初中的兒子,不夠的。申軍良聽完,走出了門。

心裏難受的時候,他在夜裏騎著電動車,一圈一圈地在城裏轉。轉到7點鍾,早餐攤兒出來了,兒子們都去上學了,他再回家。像尋子的那些年,他害怕停下,害怕等待,他必須做些什麽。

虧欠,是申軍良幾乎從不輕易吐露的情緒。

申聰被搶半年,老二出生,出生的時候,申軍良在外麵找申聰,那天也是申軍良的生日。5歲之前,老二沒慶祝過生日。15年來,申軍良給兩個孩子過的生日,五個手指數的過來。

2019年生日那天,在尋子路上的申軍良想起來,給老二打了個電話,但那天已經過完了。

“習慣了。”小兒子們曾這樣對他說。2017年年末,申軍良為此躲了起來,大哭一場。那天,他從廣州回到濟南,忙著回複尋親消息,一晃到了晚上,忘了接兩個孩子放學。他匆忙出門,半路上,老二和老三,一個六年級,一個四年級,兩個小人兒遠遠地過來。申軍良衝上前,伸手要拎那兩隻巨大的書包。令他詫異,孩子們拒絕了,態度裏是一些懂事的客套。

過去的15年,在家族中的所有人身上,都留下了印記。申軍良七旬的父母,直至現在,還在打散工,錢全貼補給申軍良的家。2018年,一次從廣州回來,父親又遞給申軍良1000元。說了每次都差不多的話,自己看看缺什麽。父親轉身出門的時候,申軍良看見,他的腿已經不太利索了。那是他最後一次要父親的錢。

幾年前,弟弟坐在申軍良家空蕩的出租屋裏,扶著冰箱哭,恨自己沒本事,幫不上忙。那天,申軍良想,全家都被拖累了,要不然算了。但孩子在外麵,還是難受,想找。

當年,人販衝進來的時候,把妻子捆綁起來,她因此受到了驚嚇,一度沉默寡言。申軍良一年一年地在外麵走,夫妻倆的交流越來越少。關於申聰,不聊;關於兩個小兒子的教育,不聊。也沒什麽好聊的,每次申軍良隻身從外地回來,妻子就知道,又沒找到。

兩個小兒子,好像跟爸爸媽媽也沒那麽親近。他們一個喜歡跟著爺爺,一個喜歡跟著奶奶。

他們的學習,申軍良從小就沒管過,沒時間。老三的成績尤其好,很少掉出班級前五名。小學畢業那年,他第一次參加老三的家長會。班主任說,請申爸爸分享一下經驗。申軍良站起來,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這麽好的成績,老三卻拒絕擔任班幹部,他的性格顯得有些內向。家裏的條件,孩子多多少少有些自卑,申軍良知道。

淩晨三點,申軍良仍然騎著車,在街上遊蕩。這天的收入沒達到150元,這是他自己定的每日標準。畢竟房租還沒交,而昨天,老師在家長群裏提醒,該交餐費了。

變與不變

還有兩個多月,申聰和老二就要參加中考了,申聰的英語最多隻能考70分(滿分150)。這兩天,給申聰補習英語的老師,每天都打電話給申軍良。她建議他,實在不行,再找找押題比較準的老師。

這個山西的老師,是在網上看到申軍良的電話,主動打來說想幫申聰。申聰回來後,這樣的好心人時常會有。最近兩天,又有一個人打來,說他可以教申聰數學。

早晨九點剛過,濟南陰雨綿綿,申軍良騎著小電車,出門去給申聰物色補習班。

去年之前,申軍良在廣州跑,相熟的人們多數在那裏。而在濟南,除了小區鄰居,酒店代駕司機,申軍良不認識什麽人。他就騎著車,到申聰學校旁邊的輔導機構,一家一家問。

我兒子還有兩個月中考,英語基礎不好。他跟所有機構這樣說,像當年尋找申聰一樣,一遍一遍。

前一天,申軍良給七年級的小兒子開家長會。班主任在台上強調,兩年後孩子們要中考了,家長上點心。坐在小兒子的位置上,申軍良滿腦子是兩個月後要中考的老大和老二。

不想複讀,不然就成班裏年紀最大的了。這天晚上,申聰特意跟申軍良說。從廣州回到濟南,原本讀初三的申聰,重新從初二開始讀。

申軍良答應了他,但自己心裏也像他一樣沒底。如果公立高中考不上,私立高中,這個家庭絕對供不起。申聰去做什麽?像原本他在養家被計劃的那樣——打工?當兵?

不敢想。

這一年裏,對申軍良來說,過去那個單一的目標——找到申聰,變成了更多亟待解決的具象的問題。比如申聰讀不了高中怎麽辦?孩子們的資料費怎麽辦?

當這些問題顯現的時候,申軍良時常感到無力、不公。如果不是人販子,生活怎麽會過成這樣。他想。

在這一年中,他對人販的痛恨,變得更為強烈和直接。與過去相比,一年後的現在,申軍良公開表達的對於人販的態度發生了轉變。“必須嚴懲。”他開始對著鏡頭說。

二審時,兩名同案家長在庭外,簽了請願書,希望張維平死緩。申軍良說,自己跟這個案子跟了十多年,張維平能說的,大概都已經說完了,死緩與否,差別不大。

但那些尋子父母的心情,他還是理解。手機裏那二三十個尋子群,申軍良一個都沒退。白天,或者夜裏出去代駕的時候,電話時不時地響起,要麽是尋子的,要麽說自己好像有梅姨的線索。問幾句,申軍良就知道,多數是不靠譜的。即便推著車走在路上,他還是都接起來。同案還有4個孩子沒找到,申軍良也想,得抓住梅姨。

“梅姨案”被拐孩子申聰回家一年,父親沒想象中快樂

夜裏做代駕的申軍良。張雅麗攝

過去一年,關於生活,申軍良不是沒有得到過機會。有人看中他在廣州的資源,問他願不願意把尋親做成商業化。思考了半天,他拒絕了。家長們的錢,他不想賺。

去年九月份,他開了第一場直播,幾個小時下來,超過他代駕一個月的錢。麥飯石、螺螄粉……好多東西申軍良聽都沒聽過。他隻能拉著全家一起,幫他選品。三個兒子圍在一起,嚐嚐這個,吃吃那個,與品嚐的快樂相比,兒子們覺得都太貴了。

一準備,半個月過去了。一次,他賣的酒比京東貴了三元。他覺得坑了別人,跟供應商大吵一架,然後挨個給買家退了錢。直播開到第六場,申軍良覺得,沒有好的選品團隊,直播這事還是先算了。

春節前,申軍良好幾次感到心髒刺痛,但時間和經濟條件都不容他多想。最近幾天,他又發現了一個招聘軟件,開始修改簡曆,打算繼續海投。兒子回家一年了,他還是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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