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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悲傷中活下去:失去母親的亞特蘭大槍案遺屬

在悲傷中活下去:失去母親的亞特蘭大槍案遺屬

佐治亞州德盧斯——在3月一個悲慘的日子裏,蘭迪·樸(Randy
Park)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1點了。在水療中心的輪班間隙,母親曾經在這個聯排公寓裏做飯。現在隻剩空虛,又一個漫長的夜晚就靠電視和打遊戲讓他可以分散注意力。他走過走廊,經過她空蕩蕩的臥室,把弟弟埃裏克(Eric)搖醒。

又是兩人獨自麵對生活的一天。

在亞特蘭大地區致命槍擊事件發生後不久,現年22歲和21歲的蘭迪和埃裏克·樸的麵孔似乎無處不在,在母親玄貞·格蘭特(Hyun
Jung
Grant)遇害後建立的GoFundMe頁麵上,有一張他們的暖心合照。他們不知如何應對捐款、慰問品、上門采訪的記者,電話多到埃裏克的手機死機。

但在此後的幾個月裏,剛剛長大成人的樸氏兄弟隻能靠自己去摸索這個世界。

在大規模槍擊事件後,悲痛會以多種形式呈現。亞特蘭大地區的遺屬有馬裏奧·岡薩雷斯(Mario
Gonzalez),他的新婚妻子德拉娜·阿什利·雅恩(Delaina Ashley Yaun)是楊氏亞洲按摩(Young’s
Asian Massage)的顧客。還有金順車(Suncha
Kim)的孫子,他們於1980年從韓國移民。以及蘭迪·樸和埃裏克·樸,他們的痛苦更甚,因為他們知道單身的母親在做她不喜歡的工作時遭到殺害,他們對她的這部分生活知之甚少,而且這份工作讓她很少有時間呆在家裏。

“她是因為為我們工作而死,”蘭迪說。“這真不公平。她一開始本來就沒有多少自己的生活。”

現在,格蘭特的兒子們麵前的道路並不明確,擺在他們麵前的問題既日常又深刻。他們會回到大學還是工作?他們將如何處理湧入的資金(總數將近300萬美元)?他們將如何度過接下來的人生?

然而,在這一切之前,他們隻是試圖學會在悲傷中活下去,重建家庭日常,磕磕絆絆,在漫長的日子裏安慰自己。

樸氏兄弟住在亞特蘭大郊區的一個韓國社區。直到最近,蘭迪還在附近的一家麵包店和咖啡館全職工作。埃裏克在努力跟上喬治亞格威內特學院的遠程課程。疫情和母親的去世,至少是暫時地結束了這些對生活的追求。

由於母親經常需要在外麵工作,在長大的過程中,兩兄弟自認為懂得該如何自力更生。但過去幾周的生活,讓人們看到了格蘭特在經常不在家的情況下養育孩子的那些方式:在輪班間隙打掃房子;做可以吃上幾天的大量食物;每天晚上從工作崗位上打電話來確認他們的平安。

他們的母親在他們出生前就移民到了美國。如果沒有母親的引導,他們會覺得鄰居很陌生。她不僅是他們與社區的連結,也是他們與韓國傳統的連結。

沒有她,即使是最基本的任務也會變成令人困惑的考驗。

最近的一個晚上,蘭迪研究了他媽媽曾經為他們做的那種泡菜炒菜的食譜,並著手準備材料:小蔥和海藻、紅辣椒粉和一罐芝麻油。在韓國超市H
Mart購物喚起了美好的回憶。還是個小男孩時,他會觀察活螃蟹,用鉗子戳它們,直到母親阻止他。他們一起挑選蔬果,聊著他喜歡的人和未來的計劃。

可現在,經常陪她逛的這家超市像一個沒有出口的迷宮。東西在哪個貨架上?買哪個牌子?其他購物者從新聞中認出他,他避免和他們有目光接觸。

回到家,他和埃裏克看著食譜感到困惑。

“我們有煎鍋嗎?”蘭迪問道。

“嗯,煎鍋基本上就是鍋,”埃裏克回答。

蘭迪看了看櫃子裏麵,拿出一個大平底鍋:“這是煎鍋嗎?”

“不,那更像是炒鍋。”

一茶匙和一湯匙有區別嗎?為什麽所有的洋蔥都爛掉了?

蘭迪把紅辣椒醬和糖混合在一起,意識到自己搞錯了,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應該事先想想的。”

他們在餐桌上並排吃飯,望著第三把椅子,那是母親曾經坐過的。

說實話,玄貞·格蘭特的很多事情兒子們並不知道。

她告訴他們,自己在韓國當過老師,搬到華盛頓州之前在釜山短暫居住過一段時間,在那裏做服務員工作。她結了婚又離了婚,但樸氏兄弟從未和父親聯係過。十多年前,格蘭特和孩子們搬到了亞特蘭大,與更多的韓國人家庭生活在一起,先是住在一套公寓裏,後來租了一套聯排別墅。

她和其他韓國移民一起,在亞特蘭大東北部位於一大片購物中心裏的黃金水療館(Gold
Spa)工作。按摩很累人,需要長時間工作。有時她會一連好幾天在水療館過夜。她渴望更多的東西——一份更好的工作,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不太談論自己的工作,更願意告訴別人她在化妝品櫃台工作。但她有很多賬單要付,而且決定供兒子們讀完大學。

許多個晚上,蘭迪和埃裏克發現她不在家,他們等待著她的報平安電話。

今天過得怎麽樣?吃飯了嗎?弟弟在家嗎?

格蘭特工作的黃金水療館是3月16日員工和顧客置身險境的三家企業之一;她也成了八名遇難者之中的一員。嫌疑人羅伯特·亞倫·朗(Robert
Aaron
Long)告訴當局,他之所以針對這些企業,是因為他想消除性方麵的“誘惑”。亞特蘭大一名檢察官表示,朗將一些受害者作為目標,隻因為她們是亞裔,並表示她計劃對他尋求死刑。

蘭迪小時候,一個保姆告訴他,要把自己當成埃裏克的第二個“阿媽”,也就是他的替代母親。現在,他認真地充當起了這個角色。

槍擊事件發生後,他本能地保護弟弟,不讓他承擔做決定的責任。他獨自一人,在一個又一個會議間穿梭,和殯儀館一起安排母親的葬禮,和新聘請的財務顧問一起處理財務問題。最後,他強迫自己每天早早開始工作,每天早晨都要處理一家之主需要處理的雜事。

即使是現在,他還要負責做飯、洗衣,以及與母親去世有關的各種善後工作。“我不能不管,”蘭迪說。“我有責任。”

埃裏克經常呆在自己的房間裏,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最近,他報名參加了每周一次的駕駛課程,但他經常瘋狂看電視,比如熱門韓劇《愛的迫降》(Crash
Landing on You),晚上等朋友們下課,他就可以玩《英雄聯盟》(League of
Legends)。他的房間裏到處都是空的星巴克外賣袋和冰沙杯。

這對兄弟在成長過程中並不親密,但悲傷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他們一起在殯儀館最後一次看到母親的麵孔。他們一起翻閱她的相冊,為她的追悼會做準備。他們發現了媽媽拍攝並保存在手機裏的家庭照片。當他們感到孤獨的時候,他們會尋找對方。

4月的一個晚上,蘭迪邀請埃裏克和他一起,和朋友去德盧斯的阿薩科技卡拉OK唱歌,這是一個屬於唱歌和聊天的難得夜晚,是埃裏克第一次嚐試卡拉OK,他本來希望能和媽媽一起享受這項活動。

蘭迪和朋友們高唱了一曲哈立德(Khalid)的《位置》(Location)。兄弟倆會唱的母語歌曲不多,但在埃裏克要求下,他們還是試著唱了一首。在房間的兩邊,他們的眼睛一直盯著屏幕上的歌詞,避免眼神接觸。埃裏克有幾個詞唱得磕磕絆絆,蘭迪有幾個音符唱得太長,但是到了副歌部分,他們就漸入佳境了。

他們用韓語合唱到最後。“Bogoshipda”——“我想你”。

慢慢地,兄弟倆開始為自己的未來考慮。埃裏克計劃在下學年的某個時候重返大學。蘭迪正在考慮完成他在佐治亞州立大學(Georgia
State University)的最後幾個學期,或者參加一個計算機科學的新人訓練營。他們設想著去韓國見母親的家人。

對樸氏兄弟來說,玄貞·格蘭特不在之後,最困難的部分是一長串計劃中的旅行和裏程碑事件,他們原本是希望和母親一起度過的。

埃裏克21歲生日那天,他意識到了這個事實,而那天也本應是他母親的52歲生日。多年來,他們一直計劃著等埃裏克成年後一起喝酒。

所以,5月4日早上,蘭迪和埃裏克盡了最大努力重現母親一直籌備著的慶祝活動。他們從附近的一家韓國麵包房買了水果蛋糕,在城裏找了一瓶韓國的真露(Chamisul)燒酒,然後開車前往她的墓地。

暴風雨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但當兄弟倆穿過田野時,雨散了,隻剩下雲。

蘭迪在前麵領路,他曾為安葬的事來過幾次。他們把酒灑在母親的墳墓周圍作為祭品,用紙盤吃蛋糕。

他們默默地呆了半個小時,不知道該跟對方說些什麽。“你餓嗎?”蘭迪問。埃裏克點了點頭,然後他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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