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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當你放眼中國2800多個縣城,無論從何種層麵,躲在魯西南一隅的曹縣都不出眾,如果不是因為一句從天而降的喊麥,很多中國人可能終其一生都不知道它的名字。

在輿論熱度散去的空隙,我們乘坐星夜前行的綠皮火車來到了這裏。

火車站外不打表的出租車,列隊開啟了對外來者最初的歡迎;已經停建的高層住房和摩天輪,接著講述起未能實現的展望;蜜雪冰城和華萊士,就在連鎖銀座商城的後麵追趕著現代性和流行文化;本地黃牛肉和羊肉湯則在一天的最後,湧入所有辛苦工作者亟待安撫的胃腸。

在文字報道中,人們想方設法來證明曹縣的爆火是有準備的,是符合邏輯的。服裝和棺木行業成了首先亮出的名片,似乎產業成功就在路上。

但真的站在這片土地上,你就會發現這裏和華北平原上其他努力生長的縣城沒什麽兩樣。

這裏的人們並沒有急於證明自己值得關注,他們麵對熱議的高興是真的,謹慎也是;他們做買賣的義氣是真的,取巧也是。

原來,宇宙中心的人們也做著平凡的工作。

賽博世界中的關注並不比整理好明天要發的貨更重要,是每個人為家人掙得好生活的想法,才讓家鄉的產業前進了起來。

作者/荷西帕編輯/曹吉利

身處“宇宙中心”曹縣的網紅大碩,在兩個月內親身體會到了流量潮水來了又去的滋味。
上周,他正式入駐B站,然而除了首發視頻擁有66萬觀看之外,其餘流量均在5萬左右。
要知道就在上個月,這位以一己之力將曹縣喊紅的年輕人,享受的是一條視頻245萬點讚的極致待遇。
麵對這樣的變化,大碩很坦然,沒有什麽關於流量的野心或者焦慮。“隻能順其自然。”他說。
大碩對曹縣的推薦,盡職盡責。/B站@曹縣大碩

這不是大碩第一次直麵流量的起伏。“曹縣牛批666”的說法兩年前就曾小小地火過一陣,隻不過掀起的風浪遠沒有這次引人注目。
網絡的熱情和無情他都見識了,自然知道,網絡空間中所有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當他無法貢獻出更新的造梗素材之後,人們就會將目光投向別處,這是網絡傳播的鐵律。
不過好在,這次家鄉曹縣隨他一起火過了。

“如果毀譽參半,那就都別說了吧”

大碩最終隻願意通過電話接受采訪。 這個被短視頻推上風口浪尖的年輕人,開始忌憚網絡的力量。
“我沒有計劃,順其自然吧。”大碩對自己作為網紅的生涯幾乎沒有任何規劃。他說從開始借鑒別人的段子錄短視頻起,就沒有想過能通過這個途徑賺錢。
出生於1998年的大碩,在完成九年義務教育後,並沒有像身邊的朋友那樣去工地打工,或是在曹縣引以為傲的電商產業裏謀一份工作。
他評價當時的自己為“年少無知”。因為平時喜歡看視頻、脫口秀,網絡意外成為他的一個出口。
他不僅跟別人學段子,還依樣打扮自己。染頭發、做發型、文身、戴配飾,這個被流量選中的幸運兒,他的起點其實與大多數隻能通過網絡張揚自己的年輕人沒有二致。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狂野喊麥,送家鄉上頭條。

拍視頻的第一年,大碩隻有一千個粉絲左右,關心他更新的可能隻是身邊的朋友。
長期錄著玩的狀態讓他覺得自己不在意別人評價,即使是現在身處流量紅利的漩渦裏,大碩也覺得一切都隻能順其自然。
但最近,大碩確實感受到了流量帶來的驚人關注,抖音上平均一兩百萬的流量和粉絲的成倍上漲並不是想象出來的熱度。
自我的滿足是無可避免的,為此他將自己的賬號認證為“山東666我的寶貝創始人”。但是他不能讓自己的野心生長太多,所以他說,這隻是為了“讓別人更加精準地知道我”。
因為他更懂得,網絡空間裏的狂潮是可能會失去控製的,因此當善意的關注和惡意的揣測同時來臨,無法選擇的大碩覺得,“那最好還是都不要說了吧。”
或許是成名的過程過於輕巧,或許是輿論的壓力已經顯現,或者大碩真的天生寵辱不驚,當有同鄉說他井底之蛙是真的嫌他丟人,當有網友說曹縣宇宙中心是真的語含諷刺的時候,他也不想或者不知道怎麽去應答。
“曹縣梗”導論。

作為一個突然被推到追光燈下的內容生產者,大碩顯然還沒有做好準備。他說他講段子不做功課,大多都是話趕話地說到了那裏,剛好產生了或者沒有產生一種隨機的喜劇效果。
作為一個剛剛發展起來的職業網紅,大碩也沒想過自己能做什麽努力。與那些定位清晰的網絡歌手、舞者,美食、美妝博主相比,他沒有一項可以長期倚靠的專業技能來維持吸引力,但兩個多月來,這個問題也沒有真正進入他的思考。
“如果後期網絡行不通的話,肯定是要找出路的。”大碩這麽說。
他的預判並非沒有依據,大碩成名之後,主要收入依然是網友打賞,幅度也沒有很大變化。不過他也有一些自己的堅持,比如暫時不想簽約經紀公司,他覺得那樣就會失去自主性。
大碩的成名和別人有所不同,當他撬動起流量杠杆,把曹縣推向宇宙中心的那一刻起,他的語言、形象、態度、行為就已經和熱愛家鄉、介紹特產、推廣電商、傳播正能量分不開了。
提到對家鄉變化的觀察,大碩一開始的落點日常而務實:“在縣城坐公交都是免費的,經濟各方麵都發展起來了。”
然後他馬上意識到自己還是被流量選中的曹縣“代表”。“棺木出口、漢服這些曹縣的特色產業也都拉動了當地的經濟。”大碩立即補充道。
采訪的過程中,“曹縣”和“正能量”是繼“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之外,大碩說得最多的詞。他本身平實的用語中,開始夾雜宏大的敘事,“推廣”“公益”“傳統”,他“肯定是要做一些正能量的事情去宣傳曹縣的”。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有蜜雪冰城和華萊士的地方,就是宇宙商業中心。

從純粹覺得好玩到成為家鄉的知名人物,事態的發展代替大碩做出了選擇。他不是不想追逐流量的甜膩,隻是這個時候冷靜比狂熱更適合這個風口浪尖上的縣城。
在最新的視頻中,誇張的服裝、首飾早已不再出現,B站的新賬號也以“曹縣大碩”的名字取代了其他平台更為人所知的“大碩的”。
家鄉的烙印取代了其他所有的符號,將和大碩一起走下去。“我近期打算去把文身都洗掉,以一個更加正能量的形象出現。”他說。漢服以外,

才是曹縣的支柱產業

標簽是走紅的必備條件,大碩明白這個道理。
喊麥紅人的形象吸引了人們的視線,卻不會在他身上停留很久。於是,在人們的目光從大碩轉向曹縣之後,漢服產業成了下一個讓熱度延續的標簽。
平日裏,漢服讓人聯想到公園照相的古裝姐姐,還有體驗店的古雅陳設、製式規格,讓人聯想到傳承文化的願望、鑽研傳統的心血,它們古典又新潮、昂貴又美麗……
因此,漢服自然而然地成為曹縣與互聯網這段聯姻最合理的媒人。 孟曉霞工作室的漢服展示廳。

但真正要將服裝產業支撐起來,僅僅有一枚閃閃發光的金色標簽還是不夠的。曹縣的服裝產業遠比想象的成熟和龐大。
“曹縣的原創漢服占全國市場的三分之一。” “某平台漢服銷售額排前2000的店鋪中,有1200家來自曹縣。”
在所有“曹縣的走紅並不全是運氣”“麵對網絡的選擇曹縣已經準備好了”的敘述中,漢服早已在文字報道、數據報告中成為當仁不讓的支柱產業。
這確實是事實。曹縣有151個淘寶村,17個淘寶鎮,其下屬的大集鎮就是聲名在外的漢服核心產業地帶,滿大街走著的都是網店店主。
我們在一處創意園區裏見到了孟曉霞,漢服品牌錦裳翰林的老板,這兩個月可能每天都有以她為代表人物的曹縣事跡見諸報端。
在這個工作日的中午,她隻有十五分鍾能接受我們的采訪。
“在曹縣返鄉創業的年輕人裏麵,我是最先回來的。”孟曉霞是來自內蒙古的美術生,之前在鐵嶺擔任美術老師,嫁到曹縣之後才“從宇宙的盡頭來到了宇宙的中心”。
孟曉霞覺得這樣的調侃很有意思,要做漢服生意,她必須重視網絡的力量。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網絡對漢服的興趣,是曹縣梗能繼續發酵的原因之一。
網店經營之初她就加入了不少漢服粉絲群,推廣自己的原創漢服產品、上傳新品照片。通過粉絲間的口口相傳和KOL模特的效果加成,她的很多產品一上架就被一搶而空。
孟曉霞工作室的展示廳裏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件紅色的漢服高定。這種暗紋對暗紋的織金工藝是一項非遺技術,通過現代機器的工業生產,回應著千年之間對同一種美的渴求。
“複原版對形製的要求是很高的。說句真話,我個人認為這隻能是少數漢服愛好者極致的追求。”
因為學美術出身,孟曉霞對審美有更高的要求,但她也清醒地知道,對曹縣和她來說,中低端市場才是他們能真正利用產業優勢,實現差異化競爭的途徑。
“以往漢服在北上廣流行,現在縣城裏也有很多人在穿。”曹縣的漢服均價在200-300元之間,孟曉霞覺得“能讓原來接觸不到漢服的人,知道它穿在身上是什麽感受”,也是一件很好的事。
孟曉霞重視和一線城市間的差異,但她並不過於在意受眾購買力的差異,她關注的是北上廣更易獲得的優秀原創設計師和更獨特新潮的理念。
所以她開始從上海、杭州等地吸引設計師遠程加入自己的團隊,“現在他們每天都在不停地出稿”。
說著孟曉霞又接了個電話,她必須要送兒子去上課了。 據說擁有非遺織法的高定紅袍。

孟曉霞一天的忙碌日常可以說是網店老板群像的代表。大集鎮電商辦主任張慧告訴我們,“家家戶戶做網店”真的不是誇張的說法。
“以前都說‘不戀家鄉三分田,外出務工賺大錢’,現在都是‘在外東奔西跑,不如在家淘寶’。”口口相傳的宣傳語,就像從泥土裏生長出來那樣,隨著財富的陽光變換著朝向。
大集鎮本來是魯西南一個傳統的農業鄉鎮,主要種植玉米和小麥。張慧介紹說:“這裏地理位置比較偏僻,兩條道都是鄉道,沒有一條縣道或者省道。”外出務工是長期以來當地年輕人的選擇。
所以電商與“傳統壽衣到漢服”的相遇,被外界視作是曹縣和周邊鄉鎮發展的轉折。
孟曉霞對這個說法的來源感到疑惑:“這跟壽衣有什麽關係呀?我們身邊去世的人大多數穿的就是西裝或者日常衣服。”
在大集鎮生活了十年的張慧向我們澄清:“很多報道裏說曹縣漢服的興起是從傳統棺木行業附帶的壽衣製作發展而來,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她拿出了一組數據:“2010年左右有客戶找到大集鎮丁樓村做影樓布景、照相館服裝的店家,問是不是也可以做演出服。從此服裝業開始發展,直到現在4.7萬人口、32個行政村都在做演出服。”
“全國的演出服都來自我們這裏,從幼兒園到廣場舞的需求都比供給大,我們是不愁賣的。”孟曉霞還把演出服賣到過巴西、澳大利亞、法國和意大利。
在她的經驗裏,雖然被大量報道的是漢服產業,但漢服的體量根本比不上演出服。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過去十年間,曹縣的淘寶村增至151個,GDP從122億元增長到464億元。

影樓服飾的興起,演出服的行業發展,漢服的點睛標簽,十餘年間大集鎮已經發展出一套完整的服裝製作產業鏈,從原創設計,到布匹、輔料加工,再到物流、銷售,當地都可以完成。
張慧說:“現在一些加工環節已經外放到菏澤其他縣區、濟寧、聊城,甚至河南的加工廠。” 就業機會的增加,讓當地能留住人了。
從2013年張慧來到大集鎮起,已經有7000名在外務工青年回鄉創業,包括650多名大中專畢業生。“我們現在都是電腦CAD打版了。”張慧介紹道。
她給我們算了一筆賬:“打工一個月也就五千左右,租個房子加上日常開銷剩不下幾個錢,回家開個網店自己創業,像現在遇到六一就能掙二三十萬。”
張慧見證了曹縣網絡經濟從起步到活躍的過程。

不僅僅是技術人才,電商行業提供的崗位覆蓋了所有性別、學曆和年齡段。
“縫紉的女工多,裁剪的、跑市場的男性比較多。有四五十歲的婦女幫忙打包疊衣服,有老頭去騎電三輪送貨,一個月三四千塊也不會很累。現在留守婦女已經基本沒有了。”
就連不會上網的人,也能在這個產業鏈的某個環節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
“我們這邊還有一個特點,就是結婚沒有彩禮、嫁妝也沒關係,你可以用網店作為彩禮,有網店以後就會有銷售額了。”

張慧表示這些傳聞都是真的。搭建宇宙中心的是曹縣人,

不是網絡

“曹縣火了我都不知道,還是別人叫我去看的呢。”漢服店主孟曉霞終於忙完了白天的工作。
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坐在她的三蹦子上,隨她風塵仆仆地趕著去搶“小軍裝”。
與為曹縣打出品牌的漢服相比,演出服才是本地真正的財富密碼。“這裏的演出服有一萬多個品種,你不知道哪個類型什麽時候就會突然爆了。”
今年正值建黨100周年,全國各地的“小紅軍”演出服供不應求。孟曉霞的店暫時沒有做“小軍裝”,但她顯然不會放過這次商機。
“現在員工去都不給了,一定要老板自己去搶。”紅軍小軍裝演出服是曹縣最新的比特幣,哪裏還能收到貨的小道消息隻在熟人之間流轉。
“如果能拿到貨我為什麽不買,我跟錢過不去?誇張點說,你現在手裏如果每天能有1000套‘小軍裝’,一天純利潤能達到兩三萬。”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下班時間,到處都是等待物流的包裹。

在這個六一兒童節的當口,孟曉霞們經曆著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時候。淩晨兩點收工,是她和員工們的日常。
嘈雜的街道證實著孟曉霞所言非虛,代步工具左右鳴笛,主幹道上塵土飛揚,經過快遞收發點的時候,連我們的三蹦子都走不動道。
在這個常住人口不到5萬人(2018年數據)的小鎮上,竟然有27家快遞公司。當北上廣深經曆晚高峰的時候,宇宙中心也不能免於擁堵。
拐過幾道彎,三蹦子漸漸開到了僻靜的土路上。
孟曉霞告訴我,散落在道路兩側的不起眼的平房裏,藏著的就是一家家演出服、漢服網店。“這裏每戶人家都開網店,不需要實體商鋪作展示,家裏有個作坊就可以做了。”
抵達約定地點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這裏是一處普通民宅,主人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他們就是我們要找的賣主。

大姐還在門口辟出的一小片地裏收蒜,見我們到了便迎了上來。
屋子裏不是很敞亮,打包好的演出服、包裝袋堆滿了整個大廳,桌上整整齊齊地堆疊著不同規格的“小軍裝”,牆上掛滿了做衣服用的紙樣。
地上不起眼的小軍裝演出服,就是這一輪的財富密碼。

孟曉霞最終不僅從這裏買到了六十多件“小軍裝”,還意外地收獲了急缺的近百頂“小軍帽”。“這真是幫了大忙了”,人情往來是小鎮上重要的生意黏合劑,但孟曉霞此時的感謝是發自內心的。
“多少錢都得買。”孟曉霞告訴我,她已經開始預售一批小軍裝了,但帽子還沒著落,如果不是今天走運,她隻能到處求人,一頂一頂去收。
因為自己的工廠不生產小軍裝,從外麵的下單起訂量又非常高,孟曉霞就羨慕起幾個兄弟姐妹一起做生意的人家,合起來下單一下子就能做十幾萬套。
但當被問到有沒有考慮過突破家庭作坊的經驗,以企業的方式實現更大規模的生產銷售時,孟曉霞對這個提議沒有顯示出太大的興趣。她還是覺得在家庭作坊之上相互協助,才是本地生意最習慣的模式。
在她這裏,因為思路活絡賺大錢的例子隨手而來。“我跟你說,高手都在民間,”孟曉霞對我說,“學生裝不流行了之後,腦子靈活的老板把學生裝的馬甲改成了今年爆紅的JK,一下子就賺了幾百萬。”
相對於規模化生產,或許靈活變通才是曹縣經驗的關鍵。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晚上八點,孟曉霞把收到的演出服裝進當地最主要的交通工具三蹦子裏。

這個新聞報道中年入千萬的漢服店主,正蹲在地上一件接著一件地重新把小軍裝疊好裝入包裝袋裏。“這些打包工作現在在我看來是很輕鬆的事情。”
對孟曉霞來說,這種具象化的一步一步的積攢,才是最幸福的感受。

時代的鏡頭,已經轉向縣城

“‘寧要曹縣一張床,不要上海一套房’,我覺得說的就是我自己。”
作為曹縣第一批高學曆的返鄉青年,孟曉霞和她博士老公的決定常常令人感到不理解。“但這張床很值錢。”孟曉霞覺得她說的是真話。
從前有媒體記者問她,大家都在往外跑,你們這麽高的學曆回來小縣城做電商會不會覺得浪費?被問倒之後,孟曉霞也一直這樣問自己。
但最後她覺得,她的幸福感來自於去做一件喜歡做的事,然後還能在這件事裏獲得價值感和其他想要的東西。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從孟曉霞的倉庫,就能看出忙碌。

所以曹縣的這張床她很中意,從兩手空空到擁有自己的房、車和事業,“這張床包含了我所有家庭的意義。”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優越,小縣城裏的生活也很滋潤很自在。”在孟曉霞眼裏這兩種生活,“隻是選擇不同、難度不同和心理上參照係的不同”。
對那些和孟曉霞一樣從鄉鎮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來說,從縣城出發能為自己掙得的未來,未必比在一線城市差。
“我們當地的小老板文化程度不高,一年也可能賺一套上海小房子的錢。你一個人在上海工作、還房貸,也不一定占優勢。”孟曉霞覺得,有時候人的思維模式應該改變一下。
在她眼裏,曹縣服裝製造的產業鏈已經配齊,名聲已經打響,供需關係也開始步入成熟。
“在這裏奮鬥上升通道明朗、速度很快,大城市裏工作的人如果把腦子拿到這裏來,比我們誰都強。但他們可能舍不得來。”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在勸我。
孟曉霞並沒有在誇大其詞,據她估計,這次六一兒童節過後,又會有一批百萬富翁誕生,“可能就是二十二三歲的小姑娘、小夥子”。她說起來,像是習以為常的樣子。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丁樓村被認為是當地服裝產業的發展源頭。

但她自己並沒有趕上這種看得到的成功模式,她的今天是和曹縣一起走出來的。
當孟曉霞在同樣二十多歲的年紀選擇回鄉起步的時候,曹縣還是貧困縣。她能想象到電商產業從這裏發展起來的潛力,但一切都仍在摸索之中。
一個人騎著摩托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裏說盡好話、四處奔波,甚至還意外摔車的經曆,她說她都不常提起了,但看得出來,記憶裏艱辛依然清晰。
但這些還不是全部的挑戰。當一個女性想在縣城裏做一番事業的時候,身邊總會有許多嗡嗡的聲音。
創業最難的時候丈夫還在外念博士,有人就關心孟曉霞:你得把錢掌握好,收拾好自己,萬一他哪天讀出來有本事了,做了陳世美怎麽辦?
孟曉霞覺得很奇怪,怎麽有了本事丈夫就要做陳世美了?所以她就想,一定要靠自己。
直到把店鋪成功做起來之後,博士畢業的丈夫也在她的勸說下回到曹縣加入了電商生意。
“別人質疑你是因為你還沒有成功,成功了,各種言論就消失了。”
現在的孟曉霞早就走入了世俗定義中的成功,但她還是會收到很多評價。“有人會覺得我太殘忍了,怎麽連孩子都不管?”作為回應,她隻是說:“這需要一個過程。”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許多看似民宅的住房,其實都是演出服的家庭作坊。 孟曉霞有一對年幼的兒女,兒子八歲,女兒九個月大。
她隻有中午才有時間抱抱自己的女兒,跟兒子的交流很可能也隻限於車上。每當她有接不完的電話時,坐在後座的兒子就會說,媽媽你跟我說說話。
“但今天他坐在車上都睡著了。八歲的人了還經常要抱一下。”生活裏總有很多遺憾。
孟曉霞也經常反思快樂的意義,就是那段最苦的日子,現在想想有時候也很溫馨。
她說某一年夏天丈夫放假回來,還在上幼兒園的兒子坐在兩輪車的中間,胖乎乎的臉上架著太陽眼鏡,一陣微風經過時,她和丈夫就坐在睡著的孩子兩側說笑。
為了能讓這樣的溫馨不僅僅停留於片刻,孟曉霞覺得自己還是隻能往前走。 “等我努力把工作推向正軌,就能讓自己解放出來。”
孟曉霞相信自己最終會抵達想要的生活,所以她有時對兒子說:“再等等媽媽。”
跟著漢服店主從白天走到黑夜,我們親眼見證了這裏驚人又粗放的財富增長。但可惜的是,在這些主動探索的動作之前,大眾視野裏真實的縣城生活已經被過濾了,大家談論的更多是想象中的曹縣。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起到一半的高樓。 從天而降的流量是好壞參半的機遇,但在放大鏡下運轉了兩個月的曹縣,表現得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坦然。
千載的好運砸到了曹縣頭上,好好地、有效地將它利用起來才不愧於命運的關照。
好在我們接觸到的曹縣人都聰明而樸素。“我們不怕看,這裏就是個縣城。”他們看得很清楚。
網紅大碩、政府公務人員、服裝店主,每個人都一邊坦然地接受著網絡的紅利,一邊如常地繼續著生活的奔忙。
所有的曹縣成就中,“服裝產業的繁盛”和“人才回流的成果”,被作為最上乘的當地特色端上待客餐桌,因此,同樣的漢服展示廳、同樣的服裝店老板反複出現在不同的媒體上。
這些典型故事讓我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過去十年間曹縣的飛速發展,也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網絡上對曹縣半調侃半真心的誇張讚譽。
實際上,對這個剛剛脫離貧困縣、人均可支配收入未達山東省平均水平的縣城來說,建立支柱產業和留住常住人口,才是擺在麵前的緊要任務。正因為從大城市回到曹縣的年輕人不多,和互聯網接軌的產業稀少,這些難得的進步才格外值得宣揚。
曹縣過氣了,最高興的其實還是曹縣人
曹縣,和所有小縣城,永遠歡迎更多的關注。

住在大城市盆栽裏的網民,就像《瘋狂原始人2》那個在木框裏看世界的小男孩一樣,在屏幕的另一端激動地觀摩著曹縣的生活。
他們指點網紅的形象打扮、議論漢服的質量和原創性、點評曹縣人的致富之路,等著看流量過後這個小縣城的起伏。
當然,他們的激情常常來得快去得也快。而對於這座小縣城來說,朝朝暮暮的生活、年複一年的耕耘還要繼續下去。

經曆了漫長采訪之後,電話那頭的大碩卸下了謹慎,熱情地告訴我:
“要是有時間可以看看萬畝荷塘、南湖公園。吃的話,早上我推薦小魚湯,中午可以吃燒牛肉,晚上就試試燒餅就羊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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