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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爾的故鄉:東德小鎮如何形塑了“德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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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德國首都柏林往東北方向乘火車,鐵軌綿延一個半小時,便可到達滕普林(Templin)。這是一座典型的勃蘭登堡州小鎮——廣場、教堂、還有中世紀就築起的古城牆——一眼看上去,它與中歐平原上的其他小鎮並沒有什麽不同。但就是這座僅有一萬五千常住人口的東德小城,孕育了一位掌舵了德國十餘載、也影響了世界浪潮的政治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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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普林(Templin)在地圖上的位置。來源:維基百科

她就是安吉拉·默克爾,被德國人親切稱為“母親”(mutti)的總理。

四年一度的德國聯邦選舉剛剛結束,盡管組閣結果仍然懸而未決,但默克爾去留已定。在執掌了德國16年之後,默克爾終於要謝幕了。

這也引發了一場媒體“狂歡”,各種關於默克爾政治遺產的總結一時如雨後春筍。在一個缺乏巨星的時代,默克爾是十分珍貴的存在。人們嚐試從她的過往中探尋蛛絲馬跡,是什麽讓她成為了一個能在時代中留下深刻印記的人。

在眾多關於默克爾的特寫、專訪和傳記之中,她在東德長大的經曆常被提起。柏林牆倒塌以後,一個東德來的女強人,把西德所有政敵都比了下去,帶領德國這艘大船穩穩地揚帆向前16年——單是這件事實便已足夠讓德國社會驚訝。

東德背景常被用來解釋一些默克爾的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最著名的要數2016年難民潮,她力排眾議、決定打開德國的大門,除了她的基督教背景和人道主義價值觀,還因為她了解那種“想要離開黑夜的決心”。她也時常在政治演講時主動提及自己的東德背景。

去年聖誕節時德國遭遇了疫情高峰,她反駁那些宣揚“病毒陰謀論”的極右翼勢力,強調科學的重要性,“我在東德學習的是物理。在西德,我可能不會這麽做。我這樣做是因為我很確定,你可以淩駕於很多東西之上,但你不能淩駕於重力之上,不能淩駕於光速之上,也不能淩駕於其他事實之上,這些都將繼續有效。”

東德生活到底在默克爾的價值觀中烙下了怎樣的印記?小鎮上的人們又如何看待這位已經出走的巨星?默克爾與故鄉的關係是什麽樣的?大選結束的第二天,我從柏林前往滕普林,試圖在曆史的現場中為這些問題尋找一點答案。從東德小鎮走出的時代巨星

1954年7月17日,默克爾出生於位於西德的漢堡,父親為她取名為安吉拉(Angela
Kasner)。後來人們都知道,“默克爾”是安吉拉第一任丈夫的姓;他們後來雖然離了婚,但安吉拉仍然保留了這個姓氏。

默克爾的父親霍斯特·卡斯納(Horst
Kasner)是一位路德教會牧師。默克爾僅三個月大時,父親就背負著傳教任務舉家搬遷至東德的勃蘭登堡;在她三歲的時候又搬到了滕普林。直到去萊比錫上大學之前,她童年至青年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滕普林度過。直到兩德統一的1990年之前,默克爾生命的前36年基本都在東德度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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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爾父親曾經擔任牧師的滕普林教堂。拍攝 | 王磬

那時人們還沒料到東西德之間的裂痕將會那樣戲劇。讓默克爾印象深刻的一幕出現在七歲那年。那是在1961年8月,全家一起去西德旅行。驅車回到滕普林的時候,她注意到森林裏架起的刺網和附近出沒的士兵。幾天之後,民主德國與聯邦德國封鎖邊境,東西德開始了長達三十年的分隔。

那也是默克爾最後一次與居住在西德漢堡的外祖母一起旅行。家人的分離給她帶來痛苦,但封閉的東德生活卻在客觀上塑造了她沉靜、內斂的性格。在日後的政壇生涯中,她以不露情緒、不表立場著稱。這樣的性格讓她在扮演各方博弈調停者的角色時格外遊刃有餘。批評者有時會稱她不講原則、不講立場,但沒人能否認,在一個日益極化的世界裏,她在尋求共識、尋求妥協上做出的努力,對這個時代有多重要。

盡管東德的社會生活相對封閉,但默克爾的家庭教育卻是十分開放的。父親在教堂裏擔任牧師,母親在學校裏擔任外語老師,他們非常重視子女教育,常在家裏展開思辨討論,對學校教育也常持批判態度。

不過默克爾對東德的記憶卻並非全是灰暗。兩德的統一是以東德六州並入西德的方式完成的,這讓西德的敘事在德國政壇占據了絕對主流,批判東德成為了某種形式的“政治正確”。默克爾也不例外,她在多個場合都表達過對東德生活的反思與批判。但與那些完全在西德成長起來的政治家又不一樣,默克爾對於東德和前蘇聯陣營的認識顯然不止於單純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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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時期的默克爾。來源 | 視覺中國

一個常被提及的經曆是默克爾精通俄文。她俄語造詣極佳,八年級時就獲準參加全國俄文競賽,而此競賽當時隻有十年級學生才能參加。她獲選為俄文最佳女學生,並得到在東西德四處旅行以及到莫斯科旅行的獎賞,正是在莫斯科她買下了第一張披頭士的唱片。據檔案記載,滕普林曾經是蘇聯紅軍在境外的重要軍事基地,有不少蘇聯士兵進出城門,青春期的默克爾便利用那些機會與士兵練習俄語。

語言上的熟稔讓她對於俄羅斯文化和社會非常富有親切感。這也部分反映在她日後擔任總理時對俄德關係的處理上。與西方主要國家竭力與俄羅斯保持距離、甚至是對抗打壓的方針不同,默克爾治下的俄德關係是多層次的。近年來引人注目的“北溪二號”天然氣項目,默克爾不顧盟友美國的反對,與俄羅斯達成協議。除了德國國內的能源需求這個現實考量之外,或許也與默克爾在青少年時期形成的對俄羅斯的微妙態度有關。今天的滕普林幾乎看不到默克爾的痕跡

默克爾在19歲時離開了小鎮滕普林,到萊比錫大學攻讀物理。她的家人則一直在滕普林郊外居住直至去世,默克爾會利用假期回家探親。

從柏林乘火車到滕普林隻需一個半小時,中間要轉一次車。進入小鎮的路上有一個磚石砌成的紀念碑,兩次的玻璃板上寫著一些滕普林人的名字和故事,他們在過去一百年間因包括納粹在內的幾次極權統治而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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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普林入口的受害者紀念碑。拍攝 | 王磬

今天的滕普林仍然流傳著關於默克爾/卡斯納家族的一些故事,但是不多。

我向鎮中心廣場旁的咖啡館老板娘Kate打聽,默克爾父親當年任職的教堂在哪裏。她很快地給我寫下地址,仿佛這是一個小鎮居民全都知道的常識。

遊客中心的工作人員Casa告訴我,卡斯納家族在小鎮的西郊有一個房子,但那附近最近已經變成了一個收治心理疾病患者的醫療機構,不對公眾開放。

花店員工Nancy則對我說,即使是當上總理之後,默克爾有時仍會出現在小鎮上,甚至還在她的花店裏買過花,“就像一個普通的顧客那樣走進來”。

最近一個上了新聞的事件,是默克爾在幾周前回到故鄉騰普林,並種了一棵菩提樹。滕普林的鎮長Detlef
Tabbert對媒體表示,默克爾這樣做是為了履行她在2019年滕普林授予她“榮譽市民”稱號時作出的承諾。植樹活動本來應該發生在2020年4月、該鎮舉行“建城750周年”紀念活動時,但由於疫情不得不推遲至今。

“她有很多榮譽博士學位,但隻有一個榮譽公民身份。”鎮長稱。

“滕普林在過去和現在都是她的家。”總理府的發言人在植樹活動之後也表示。

但這其實是默克爾為數不多與家鄉有關的公開活動。我翻了翻德語和英語的媒體,發現甚少有關於她出席與滕普林有關的活動的報道——當然,這是一個僅有一萬五千人的小鎮,公開活動可能本來也不多。盡管她偶爾也會回到小鎮上,但更多是以一種日常的、私人的方式,來度假或探親,為小鎮人們茶餘飯後貢獻一點談資。

小鎮的官員們似乎是到了最近才開始琢磨要把她放入小鎮名片的官方敘事上,考慮到她擔任總理已經十六年了,這個時長的空白期仍然讓來自東方的我感到有些驚訝——帶著自己的刻板印象,我本來期待的可能是這樣的一些場景:走進小鎮的時候,會在入口處看到一個大大的默克爾雕像,或是一個陳列了她在滕普林生活痕跡的展覽館,或是一堆以售賣默克爾周邊產品為生的商店。

但是並沒有。小鎮的入口處是極權時期的受害者名單。在小鎮人們的價值排序上,這是比出了一個總理重要得多的事。

我向遊客中心的工作人員Casa詢問,小鎮上有哪些與默克爾有關的公共場所可以參觀?Casa搖搖頭:沒有。她給我發了一張滕普林的徒步地圖,有中世紀留下的舊城牆、保存完好的路德教堂,還有附近廣袤的森林與河流,但沒有一項與默克爾有關。

我又向城市博物館的工作人員Teresa打聽同樣的問題,那座博物館裏陳列了這座中世紀小鎮在曆史上遭遇的五場大火的痕跡。Teresa想了半天說,博物館裏是沒有的,但我如果感興趣,可以去附近的小學看看。那座紅磚牆的建築是鎮上唯一的小學,默克爾當年曾在那裏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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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克爾曾經就讀的滕普林小學。拍攝 | 王磬

跟仍在小鎮生活的人們提起,我是為默克爾而來的,常常收獲對方會心的一笑。我肯定不是第一個為默克爾慕名而來的人,這裏的人們能夠理解世界和遠方對一個時代偉人的好奇。但那“會心的一笑”似乎又在表示某種不屑:“她確實是來自我們這裏的、但這也沒什麽大不了吧”——花店員工Nancy這樣告訴我。

她在家鄉甚至還有不少反對者。咖啡店店主Kate告訴我,在上周的選舉中,她把票投給了右翼的自由民主黨(FDP)。“默克爾政府要的稅太高了。她隻顧自己的名聲,把太多的錢給了別的國家,對德國人的照顧太少了。”Kate表示。

而大多數的滕普林居民把票投給了在光譜上更偏左的左翼黨(Die
Linke),而非以宗教選民為基本盤的基民盟/聯盟黨,這似乎也與人們對於滕普林是一個封閉的宗教小鎮的想象有所不同。

很多外來者抱著對默克爾的想象、對她故鄉的想象來到滕普林——也包括我——試圖尋找她在家鄉的痕跡,或者說家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會很快發現,作為一個擔任了德國總理十六年的頂級政治家,默克爾在故鄉留下的痕跡似乎是少得可憐。但,“沒有痕跡”或許正好就是故鄉給她留下的最重要的痕跡。

我想起前段時間做過的一個采訪,對象是德國知名的華裔學者辜學武。我們聊到默克爾身上那種“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的超脫之感——某種程度上,它也在客觀上造成了基民盟沒有接班人的現狀。辜學武分析,這可能跟默克爾在東德小鎮的成長經曆有關。那些經曆給她造成一個重要的影響:這個世界沒有我也一定能生存下去,我即使走了之後,世界、德國也不會完蛋。“我”並非不可放棄的、不可替代的。

我又想起小鎮入口處的那個受害者紀念碑,和默克爾本人在小鎮的缺席——個人是不重要的,隻有曆史的集體記憶才值得被記住。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默克爾的故鄉:東德小鎮如何形塑了“德國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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