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 年 9 月 27 日,上海一家醫院產科門外。
焦急的丈夫不安地來回踱步,盯著醫生們忙進忙出。
突然,有個醫生急匆匆地跑來問這個焦躁的丈夫:” 你妻子難產,我們隻能保一個!你保?”
那人幾乎毫不猶豫地回答:” 保大!保大!請醫生一定要保住我妻子的性命!”
醫生得到肯定地答複後,頭也不回地衝進搶救室。
不久,一陣嬰兒的啼哭,擊穿了緊張的氛圍。
產房內,母子平安。
帶著初為人父的喜悅,這個男人給新生的嬰兒取名:周海嬰。
意思是,上海出生的嬰兒。
名字比較普通,但他跟妻子許廣平商量,如果以後孩子不喜歡,可以自己改名。
早在兒子周海嬰出生的十年前,魯迅就發表了一篇標題為《我們現在怎麽做父親》的文章,闡述自己的育兒思想。
他希望,周海嬰以後能成為一個 “敢說、敢笑、敢罵、敢打 “的人。
可當時的環境,魯迅自己也成不了那樣自由的人。
因為,在魯迅家裏,還有一個明媒正娶的 ” 老婆 ” 朱安。
▲朱安。圖源:網絡
那是魯迅 1906 年在日本留學時,母親依照傳統禮儀,給他安排的一樁人倫悲劇。
當時,魯迅的母親托人告知兒子,自己病重,令其速歸!
作為一個大孝子,魯迅火急火燎地渡海歸國。
回到家中,原本想象的一片哀戚未曾出現,取而代之的是早已修葺一新的庭院,張燈結彩的大紅喜字。
魯迅這才恍然大悟。
依照傳統,魯、朱聯姻被布置得緊湊且繁瑣。
對於突如其來的這一切,魯迅不知其所以然。而朱安,則似乎很明白,她這輩子即將要守護好身旁的這個男人,隻是礙於傳統禮法,她不能夠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意見。她所能做的,便是默然順從,不發一語。
沒有人知道,在那個新婚之夜,接受新式思想的魯迅和謹守傳統禮儀的朱安如何度過。
但自從朱安 ” 回門 ” 後,魯迅再也沒跟她睡過。
對於自己的這位 ” 老婆 “,魯迅曾借小說中的祥林嫂影射道:
” 這百無聊賴的祥林嫂,被人們舍棄在塵芥堆中的,看得厭倦了的陳舊的玩物,先前還將形骸露在塵芥裏 ……
現在總算被無常打掃得幹幹淨淨了。”
麵對魯迅的無情,朱安卻沒有什麽怨念。
她曾說:” 周先生對我並不算壞,彼此間並沒有爭吵,各有各的人生,我應該原諒他。”
對於朱安而言,即便他不愛自己,他也是自己的丈夫。
魯迅的的確確對封建禮教嗤之以鼻,但他也不是個一言不發的 ” 負心漢 “。
他曾試圖讓朱安丟掉裹腳布,解放雙足,離開家庭,到外求學,並支持朱安再覓良人。
但這些都超越了朱安的認知。
她隻記著她父親在她出嫁前的教導:你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
這一慘無人道的 ” 信條 “,讓朱安一次又一次地鼓足勇氣:拒絕恢複 ” 天足 “;告誡魯迅,女子無才便是德;好女不二嫁,拒絕離婚
……
就這樣,這對 ” 夫妻 ” 始終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他們彼此很清楚,跟對方絕對沒有以後。
但兩人之間的關係仍是 ” 溫和 ” 的。
朱安依舊謹守著做兒媳的本分,盡心照顧魯迅的老母親,而魯迅也放心地將家中的一切庶務,交予他這個不認可的妻子管理。
▲朱安與魯迅的母親,站立者為朱安。圖源:網絡
直到 20 年後,魯迅遇到了學生許廣平,並與之同居,誕下一子。
對於周海嬰的誕生,朱安是知道的,但她並不討厭這個拆散自己家庭的 ” 愛情結晶 “。
她很釋然。
對周海嬰,朱安視如己出,認為 ” 大先生(魯迅)的兒子也是我的兒子,等我百年後,我的兒子也會給我齋水,總不會成為孤魂野鬼的
“。
但很可惜,周海嬰一輩子都未曾與這位 ” 母親 ” 見麵。
幼年時候的周海嬰,最喜歡玩弄父親的標誌性八字胡。
▲魯迅與兒子周海嬰。圖源:網絡
這在外人看來,似乎不是 ” 橫眉冷對千夫指 ” 的魯迅所能接受的。
可對於 49 歲才得子的魯迅來說,他跟任何一個普通的父親沒有兩樣。
為了兒子,他放下手中的筆,掐斷奮筆直書的思路,笑容可掬地讓周海嬰 ” 騎大馬 “。
在魯迅與友人的書信中,時常出現 ” 海嬰睡前要聽故事 “” 海嬰不肯上幼稚園 ” 等字樣,充分顯示了他作為慈父的一麵。
由於周海嬰是難產兒,從小身子骨就弱,魯迅定期帶他去醫院檢查,打防疫針。
當醫生提出孩子要多曬曬太陽,補補鈣,冬天才不會感冒時,魯迅夫婦立即照辦。
每天定時定點,魯迅帶著周海嬰在上海的沙灘上裸曬一個小時。
▲魯迅一家。圖源:網絡
就在兒子幼兒園畢業那年—— 1936 年年初,魯迅病了。
起初,魯迅隻是深感 ” 腋肩及肋均大痛 “,但隨著時間推移,病情加重,任何靈丹妙藥都無法起到作用。
臨去前,魯迅在雜文《死》中,給 7 歲的周海嬰留了一份遺囑:
” 孩子長大,倘無才能,可尋點小事情過活,萬不可去做空頭文學家或美術家。”
魯迅想讓兒子獨立,但,在他故去之後,這反倒成了一道枷鎖。
在世人的眼裏,周海嬰就是魯迅的兒子,他注定要一輩子活在魯迅的陰影裏。
魯迅逝世後,周海嬰與母親許廣平遭到了惡毒的攻擊。
關於他們的名分問題。
公眾並不關心在新舊斷裂的特殊年代,朱安、許廣平、魯迅三方的無奈。
他們隻關心,在名人的情場逸事中,最精彩的部分便是小三與正牌的互撕。
所以,魯迅故去之後,許廣平母子很快遭到民國無良媒體和不明真相者的口誅筆伐。
在他們看來,身為周家 ” 小妾 ” 的許廣平在魯迅去世後,並沒有帶著周海嬰這個 ” 庶子 ” 認祖歸宗,簡直不可理喻!
▲許廣平。圖源:網絡
周海嬰對父親的原配朱安始終以 ” 女士 ” 尊稱,而非以母親相待,亦甚為不孝!
但真相並非如此簡單。
在魯迅去世後的一段時間內,朱安與魯迅母親魯端的生活費均由許廣平掏腰包。
上海商務印書館在魯迅去世的第二年,即 1937 年 7 月初全權代理出版了魯迅遺集。
獲得書稿版稅後,許廣平第一時間將其中三分之一匯給了遠在北平的朱安,讓其好生侍奉魯老太太安度晚年。
剩餘部分,則在還了魯迅生前欠下的醫藥費和治喪費後,再作為許廣平母子的日常開銷。
當時的上海,並不安全。魯迅書稿出版後 4 個月,上海即告淪陷。
作為文化界著名的左翼人士,許廣平自然成了日軍的重點關注對象。她被抓入牢,受盡極刑,之前定期給朱安匯去的生活費也被迫中斷了。
雖然許廣平最終獲得營救出獄,但母子此後的生活日趨拮據。許廣平漸漸無力供養遠在北平的家人——朱安與魯老太太。
到了 1944
年底,此時魯老太太已經病逝,朱安為了解決生活上的困頓,委托他人登報,尋求買家購買魯迅的藏書,以換取生活費補貼家用。
這期間,朱安與許廣平曾因魯迅遺產的歸屬,發生過書麵上的爭執。
但私底下,朱安與許廣平母子的關係仍舊維持正常。
據周海嬰回憶,在他十五、六歲時,遠在北平的大姨娘(朱安)就經常跟他通信。
▲少年周海嬰與許廣平。圖源:網絡
在信中,朱安曾問及周海嬰:有無最近與母親的合照,給我寄一張來,特別想念你們!
當得知周海嬰喜歡無線電而非文字工作時,朱安並沒有提出反對,反而去信鼓勵他:” 凡人有一技之長,便可立足,也很好的。”
可是,亂世中,直到 1947 年朱安病逝,那個她記掛了十年的海嬰和許妹(許廣平)都沒能來看她。
幸運的是,在兩位母親的鼓勵下,周海嬰最終活成了他自己。
上世紀 50 年代,帶著” 魯迅兒子 “的光環,周海嬰上了北大,就讀物理係。
那時,周圍人對周海嬰的印象依舊是刻板的。
在北大期間,周海嬰的同學普遍熱衷於打橋牌、跳交誼舞。
但周海嬰,不能玩這些!
因為,魯迅的兒子不能 ” 不學無術 “,否則會 ” 玷汙 ” 老爹的一世英名。
畢業後,周海嬰選擇從事與無線電專業相關的工作。
數十年如一日,或許由於足夠低調,漸漸地,不刻意去提及,人們似乎也忘卻了他是 ” 魯迅兒子 “。
利用這一點不知名的空間,周海嬰謹記父親的遺訓,在無線電之外,他又打響了一張金字招牌:攝影。
在周海嬰的攝影作品中,人們能看到市井的真實,也能看到周氏家族發展的點點滴滴。
▲周海嬰的攝影作品,上:三叔周建人一家;下:熟食小販。圖源:網絡
而這些,在專業人士眼中,都是具有曆史紀實意義的攝影佳作,絕不是安上 ” 魯迅兒子 ” 的頭銜就能拍攝的。
然而,” 魯迅 ” 這個名字就像是一個強大的磁場,在兒子周海嬰 ” 飽受其擾 ” 後,孫子周令飛也 ” 深受其害 “。
周令飛是周海嬰的長子,魯迅的長孫。除了他,周海嬰還有二子一女。
與兄弟姐妹相比,周令飛無論在長相還是在性格上,都隔代遺傳了魯迅的基因。
自然,在人前,” 魯迅孫子 ” 的名銜,也歸了周令飛。
周令飛出生時,魯迅先生已故去 17 載。父親的刻意低調,也盡量消弭了爺爺的名人效應帶來的影響。
當時,周令飛的奶奶許廣平還在世。為了紀念魯迅,許廣平以魯迅的另一個筆名 ” 令飛 “,替寶貝孫子起了名。
慢慢地,周令飛卻過上了十分不快樂的童年。
在家裏,親人雖然注意避談魯迅,但他爺爺的麵孔已經遍布當時的中小學生語文讀物。
當周令飛第一次在課本上見到自己的祖父時,他還頗為自豪。
可是時間一久,他也掉進了” 魯迅孫子 “的刻板印象中。
課堂上,老師會點名讓周令飛帶領全班同學背誦他爺爺的作品。這讓周令飛如芒在背。
▲周家祖孫三代。圖源:網絡
17 歲高中一畢業,周令飛就報名參了軍。他天真地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逃離外界過多的注視目光了。
然而,很快就證明,他是錯的。
在部隊裏,大家知道他是魯迅的孫子後,肅然起敬。
部隊的新兵連長一聽魯迅的孫子來了,興衝衝地找到周令飛,要他去當衛生員。
為什麽?
因為,魯迅先生最早就是學醫的,可惜他後來改行了。所以這項祖上未竟的事業,隻能由周令飛來完成。
周令飛對此表示抗議,他不希望自己被特殊對待。
連長無奈,隻能讓周令飛去警衛排報到。
警衛排長聽說周令飛來了,表現得比連長還積極。
周令飛一到,排長就說:” 你既然是魯迅的孫子,文筆肯定好。我們排有不少好人好事,以後他們的宣傳,就全靠你了。”
看到周令飛寫得焦頭爛額,排長神秘兮兮地遞上香煙:找找靈感。
周令飛說,我不抽煙。
排長當場懵了,魯迅先生寫作時,可是很喜歡抽煙的。
周令飛參軍的本意,就是想活出自己,逃離暈輪效應,誰知卻陷入了更深的標簽化陷阱。這為他後來遠渡重洋,追求愛情,埋下了伏筆。
1979 年,國家重新開放留學權限。周令飛做了一個與爺爺相同的選擇:留學日本。
在日本期間,周令飛不僅獲得了在國內從未有過的 ” 自由 “,還邂逅了他未來的妻子張純華。
可是,張純華來自中國台灣。
在那個兩岸不往來的年代,周令飛與張純華的交往,自然不被看好。
然而,為了留住心愛的女孩,周令飛豁出去了!
1982 年的一天,周海嬰和老伴突然接到一個晴空霹靂的消息:
小女兒周寧來電,稱大哥周令飛與台灣女同學張純華決定去香港結婚。
▲周令飛結婚。圖源:網絡
在途徑台北時,兩人還下了飛機,接受媒體采訪。
周令飛表示,此次來台,都是因為愛情,跟父母無關!
周令飛的 ” 一意孤行 “,讓周海嬰心驚之餘,未免心痛。
後來回憶起此事,周海嬰說:
”
台北,那是什麽地方啊,你能去那個地方嗎?你去了那裏,怎麽對得起黨和國家的栽培,又怎麽對得起愛你們的奶奶和父母,你可是魯迅的孫子啊!”
是的,因為魯迅孫子的身份,與妻子成家後,落戶台灣的周令飛,生活一波三折。
他先是在嶽父家的公司上班,後來嶽父經營不善,公司倒閉。
他又扛起重擔,與妻子在街邊賣起了爆米花。
盡管日子不如意,但有妻子陪伴,周令飛並不覺得苦。
而周令飛的離開,受影響最大的還是周海嬰夫婦。
他們原先的工作計劃被打亂,甚至一度陷入困境。
可周海嬰從未責怪過周令飛的 ” 衝動 “,他就像當年魯迅對自己的付出一樣,欣然地接受這一切。
▲最近,在魯迅逝世 85 周年之際,周令飛在網上爆紅。圖源:網絡
或許覺得對父母頗有虧欠,在離家 20 年後,周令飛回來了。
那時,已是 1999 年。
在新世紀即將到來之時,國人對魯迅的感情,已經沒有幾十年前那般狂熱。
可是,經過幾十年的傳播,曾經有血有肉的魯迅,也好像變成了個 ” 紙片人 “。
談及魯迅,人們的第一印象就是:革命誌士。
為了還原一個真實的魯迅,魯迅的兒子與孫子開啟了尋找魯迅精神的工作。
周海嬰、周令飛父子倆相繼出版了各類研究魯迅的書籍。
他們一輩子想擺脫 ” 魯迅後人 ” 的標簽,隻是,在新世紀到來之際,他們終於明白,魯迅的後人也是魯迅的傳人。
他們不一定要做魯迅的影子。
他們不一定要為魯迅而活。
但他們可以讓世人更好地了解魯迅,懂得魯迅精神背後的精髓。
以前,有人問周令飛,魯迅的 ” 兩棵棗樹 “,究竟是什麽意思?
周令飛答不上來,隻能說是一種文學技法。
後來,他終於明白了:” 一棵是物質的,一棵是精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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