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北京的NBA旗艦店。KEVIN FRAYER/GETTY IMAGES
若在9月份，有人跟我說NBA在接下來的一個月將會遭受中國的製裁，我恐怕不會相信。但是，一切都來得那麽巧然。NBA，因為莫雷(Daryl
Morey)的一條寥寥數字的推文，一瞬間在中國跌入穀底。
事到如今，它已經演化成了中美兩國政府及人民之間的一場罵戰。這個對抗也時不時地牽扯到了其他領域的公司及個人的立場問題。若是支持中國，甚至認為NBA的人員不應該也沒有資格涉及它國政治事件，美國群眾便會稱其為見錢眼開的馬屁精，是支持壓迫民主自由的商人。
若站在美國立場講民主，那不僅僅要麵臨中方政府的懲罰，更是要被中方人民指責，甚至當成西方雙標的表現。
雖然這兩種觀點大相徑庭，但對NBA的態度，在美國留學的我從校內外不同人士身上看到的結果卻不大一樣。其實，那些對NBA不滿的人群也有軟硬之分。
當然，激進的聲音總是會蓋過較為溫和的態度，而在網上及微信群裏，有部分人士就有著較為激進的情緒。我所在的一個中國留學生群裏，就有不少人認為這是有意而為的舉動，側麵反映出西方社會意圖阻攔中國發展，分裂中國的意向。
蕭華作為NBA總裁那模棱兩可的聲明，並沒能平息他們的怒火，反而使他們認為NBA、他和莫雷，甚至大部分NBA都是一夥的。一位來自中國的美國留學生Elise在交談中說，莫雷作為NBA資深人士，作為與中國來往密切的休斯頓火箭隊的負責人，是不可能不理解中國社會的禁忌的，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是有意為之。
還有一些中國人提出了美國在種族和領土問題上的雙標，即為什麽很多美國人嘴上也說著尊重各國領土完整，卻公然支持香港遊行，威脅他國領土完整，他們甚至認為這在一定程度上算是對華人的某種歧視。又有不少人會站出來反對，認為這樣類比觸發了邏輯錯誤。還有一些人主張用經濟的手段使NBA屈服。當然，對於那些對中國表達正麵或模糊態度的球星，一部分中國人還是較為友善，甚至聲稱自己明白他們在美國的處境。
我的中國朋友Dave就曾經說過，球星也是人，他們注重利益，也不願意得罪人。他們在美國的大環境下也是無奈的，畢竟還要顧及自己的職業生涯。對於詹姆斯或哈登，也不乏有人稱他們偉大，值得我們尊重。
在這種一致對敵的態度下，有不少籃球粉絲在自己的國家和隊伍利益這個二選一的問題上選擇了前者。他們往往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後，會比其他人更加反對NBA。相對於較為激進的人士，我身邊也有較為溫和的發言者，他們並沒有那種中美對峙的劍拔弩張的緊張感，也承認中方在此次事件中處理的不得當。
很多人明白，莫雷在此次事件中也隻不過是實踐了他應有的言論自由。但是，我還是能感到他們對莫雷的刻薄。而蕭華之後的道歉對於溫和人士來講，其實也不大奏效。
最能讓我感覺到這種態度的，恐怕還是中國留學圈。他們之中，尤其是有過海外經曆的人，還是能品出蕭華骨子裏那居高臨下的氣息。
跟我交流時，更是有一位名為Olivia的中國學生認為，其實外國人從來都沒有平視過中國，而僅僅是把中國當成了一個錢袋，他們並不想知道中國社會和外國的區別，更不想遵守規則。這個說法得到了不少人的認同，認為歸根到底，還是中國軟實力太過於軟弱。這個結論，也可能與他們在外國受到的偏見，尤其是他們感受到是針對亞裔或華人的偏見與懷疑有關。
10月，NBA總裁蕭華在上海的一場新聞發布會上。ASSOCIATED PRESS
在此之外，其實還有選擇了第三條道路的中國粉絲。他們就是那些導致上海賽事座無虛席的人群。雖然政府確定了自己的立場，雖然周邊的人都在議論NBA的負麵消息，但他們還是毅然選擇了去看球。這有可能是因為票價的原因，既然付了錢就要去看。但我認為，其中更多的還是基於自主選擇，因為自己真正熱愛這項運動而去的。
畢竟，願意為一張票付出8000元甚至雙倍價錢的人，不會不喜歡那個東西。更多人，即便政府帶頭反對，也還是在默默地關注著這項運動。我身邊不少人還是繼續觀看著比賽。甚至在這次事件之後，火箭隊也仍然在微博上擁有700多萬人的關注。
中國很多年輕人，雖然口頭上反對西方社會民主自由的價值觀，但若是要真正詢問他們一番，便可以聽出他們對於活出自我和個人權利的擁護。保護個人權利，其實就是民主的基石，而當代年輕人也早已接受了這一概念。
這點，即便他們對西方世界抱有偏見，也是不可磨滅的。比如說，之前的北京那次驅逐低端人口的計劃，就引起了年輕人的極大憤慨，Elise也發表過關於這個的看法。她認為這個計劃嚴重損害了個人權利，就這樣驅逐人口未免也對他們太不重視了。即便是愛國的年輕人，大多也認同國家未能保障權利這個看法，愛國不是隨意盲從。
當然，西方社會有何嚐不是有這樣的偏見存在呢？社交媒體上，不少西方民眾所發表的言論，其實和中國人現在一樣在片麵思考問題。他們認為中方這樣的行為嚴重損害了西方民主社會的言論自由，並將蕭華等人看作為了中國市場而出賣西方自由價值的商人。他們和有些中國人一樣，不假思索地把中國的一切等同於壞，而中國所反對的一切都等同於好。他們在麵對一個看似與自己截然相反的社會，就好似喪失了基本判斷能力，更不會仔細鑽研所接觸到的信息。
雖然也有較為溫和的一派，但那些人在來勢洶洶的激進方麵前，卻顯得如此渺小。看來，中國人和美國人一樣缺乏理性的聲音。民主社會所推崇的言論自由，現在也隻能聽到一種聲音。這樣的雙方，隻可能帶來更多的對立。
這種雙方對立的事態，將跨國企業推到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場麵。我們甚至可以說，這次NBA事件為將來中美關係更加艱難的局勢開了個不好的頭。
除了仍在進行的貿易戰，企業更需保持自己在兩個國家之間的形象和聲譽。在外界的壓力下，公司甚至員工的言行都不再是分離的個體，而是綁定的命運共同體。一旦逼到絕地，部分公司便需要衡量雙方市場的利弊，做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選擇。
但這種情況對中國是極度不利的。
在經濟增速減緩的現在，中國需要的是有實力又願意與中國做生意的國際公司的合作，為此，必須摒棄一些錯誤的觀念，例如一味認為國外公司在占中國的便宜甚至侵犯中國的主權。
不要將正常經營當成對外資的施舍。像NBA這個有著優質內容的品牌，中國更不能因為如此微小的事情而放棄。這樣武斷的決定，傷害到的除了NBA協會以及各球隊以外，還有中國國內各界人士。這些人，從商人到平民百姓，都會因為這種事情而遭受到利益的損害。
在貿易戰的舞台，中方需要的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和批駁西方價值觀，更不是刻意恐嚇任何有打算和中國往來的西方公司，而是盡力地利用現在的資源實現利益最大化。現在國內需要的不是政商一體化，而是最大可能的自由貿易，促進經濟發展。
10月，上海，湖人對陣籃網比賽前的球迷。ALY SONG/REUTERS
從此次事件中，我們也可以窺視到中國與美國逐漸偏離的價值觀。有些事情，在美國眼裏看來就是侵犯他人主權，在大多中國人眼裏卻並不是如此，反之亦然。相對於美國視種族歧視為禁忌的社會，中國則是在領土與和諧方麵做文章。如果了解這點，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中國人會在主權問題上，例如西藏、香港，和外國人理念不合了。
當然，其實這些價值觀的植入，最根本的原因還是為了社會及政權的穩定。中國共產黨注重宣傳的近代悲情曆史，那近百年來所遭受的欺辱壓迫，是直到共產黨出現才有轉機的。這個說法，往往被共產黨用來證明自身優越性，在今天這種中美對峙，美國擁有絕對話語權和經濟優勢的情況下，使人聯想起了曾經被欺辱的曆史，從而極大調動了民族主義情緒。
如今，NBA的事態雖稍有緩和，但損傷卻早已落下。雖然上海的賽事爆滿，深圳的也是一票難求，甚至騰訊也再度恢複轉播除了火箭隊以外的比賽，但恐怕許多企業心裏已經有了不安的種子。不得不說，中方經濟製裁這張牌恐怕打得也有點太快了，這樣雖然可能迅速地見效於全民團結，但長效極差，因為讓外國企業變得更加警覺。這些企業在接下來的日子裏，若要在中國從事經營活動，為了躲開槍口，估計也會拘束自己，進而降低效能。
而一些其他小型外國企業，可能也不願冒著遭到美國市場抵製的風險而進入中國市場。不管怎麽說，這樣的未來對於中國經濟來講，都是不好的消息。
這次有的中國人確實感覺揚眉吐氣了，仿佛給了正在中國賺錢，卻輕視中國的NBA一記重擊，但若是有下家跨國公司出這種事，或者下下家呢？難道都要如此懲罰嗎？
嚴格把控外企員工的個人言論，以此予奪生殺，不管怎麽說都過於魯莽了一點。一個人的想法是很難控製的，這種策略進行到最後，往往會繞到一條死路上。
現在中國社會需要的是經濟的增長，而不是民族主義的陷阱。過於在意甚至封殺個人意見，總是會適得其反，反而會擴散這個意見。莫雷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若是不刻意批駁的話，說不定就過去了。正是因為嚐試控製，便吸引了眾多的眼球。
香港問題的擴大化，可能也是因為細小的錯誤所致。
中方過於激烈的回應所懲治的不僅僅是那些持負麵態度的外國人，更是將沉默的大多數推向了對立麵。反送中可將此作為他們與國外民眾的共同點，打著反對中方政府壓迫的旗號，吸引更多的支持者。政府對外那看似強大的表現，反而會流露出後麵的弱小，反映了自己內心不夠自信。這些積累的越多，外國民眾與我們認知的偏差就越大。到最後，即便有充足的理由，也有口難辨。
華客網:長文分析：懲罰NBA，恐怕對中國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