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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願生孩子,是“獨立女性”的錯嗎?

生育率和人口,這兩年成為了熱議的話題。

在這樣的大背景中,網絡環境總是嘈雜無比,有人動輒拿起了”不生育就是不負責任”的大帽子,難以服眾;也有人說,生育是屬於個人的選擇,但當下因生育率產生的社會問題,也確實難以忽略。

生育到底是社會責任還是個人選擇?是否兩者隻能完全對立?在吵鬧的網絡討論中,這一期的文章裏,兩位辯手——

龐穎代表”個人選擇”(反方觀點),詹青雲站在”社會責任”一方(正方觀點),展開了一場全方位的深刻辯論,也許可以帶來一些全新的看待問題的視角。

*此為經典辯題的辯論,並不意味著代表雙方個人立場,請勿對辯論方人身攻擊。

講述 | 龐穎x詹青雲

正方觀點1:

“人口關乎社會的集體利益”

詹青雲:當聽到生育是社會責任這種說法時,我們首先湧上腦海的是一種抵觸情緒。

這種抵觸情緒至少包括兩種層麵。第一種是認為,誇誇大談的所謂”大局”,從來沒有考慮過每個個體在成長奮鬥的過程中,所麵臨的種種挑戰和生活艱辛。更不要說,養孩子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以及承擔巨大的責任。

另一層抵觸是非常直接的,就是覺得那些人有著強烈的說教意味和操控欲望,一種”你在教我做事”的感覺。

作為一個也被催婚和催生的人,我是跟大家共享這兩種情緒的。我想站在這個立場上再想想,還有什麽可以具體討論的。

首先,我們來看何謂”社會責任”。社會責任這個概念的核心是,你是否在行為選擇上超越對於自身利益的關注,而去貢獻於集體利益。這是一個非常廣泛的範圍,但是它的期待值和強弱程度是可以很不一樣的。

比如一個人合法納稅,不偷稅漏稅,一個企業合法地經營生產,不去生產假冒偽劣產品,這些當然是社會責任,我們覺得是分內之事。一個企業不僅不汙染環境,而且積極地、提前去實現”碳中和”,雖然也是社會責任,但可能會被認為是分外之事。

怎麽去判斷一件事是否該被視作是一種社會責任?這裏需要提出一個概念,集體行動的困境。

比如我在草原上養了100頭羊,但如果草原上所有人都選擇養100頭羊的話,這些羊很快就把這片草原給啃禿嚕皮了,20年以後咱們都沒有羊可以養了,這就是一個集體行動的困境。

生育這件事情也是如此,所謂人不是一座孤島,我們是活在一個普遍聯係的社會環境當中。

人口問題看上去可以說與我無關,但事實上,我們在這個環境當中得到的一切,或者我們選擇的一切,一定是被大背景所決定跟影響的。

而人口是這個環境的基石,它是一切大背景的大背景。我們每一天生活在這個龐大人口的社群當中,很多時候從中獲益而不自知。

假如說我決定不生孩子,拚命地為自己的養老做準備、儲蓄,”我不給這個社會添麻煩,這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但我們反過來也要明白,人口老齡化、人口負增長的社會代價,也一定是會由所有人一起去承擔的。

梁文道在《八分》裏麵提過一本前兩年在日本很火的書,《未來報告》,書寫得就像末日宣判一樣,用年鑒的方式說日本社會有很多的問題,是你怎麽躲都躲不開的。

不是說每個人沒有養老金的問題,不是平均一個日本年輕的勞動力就要負擔一個日本老人,他們養不起的問題,而是有很多你都想不到的角度。

比如,將來沒有年輕人去獻血了,你有錢、有醫生你也沒有辦法看病,將來沒有年輕一代去翻新迭代現代的公共交通體係了,你有錢也享受不到這些服務了。

所有這些隱藏得很深的代價,有一天當它真的降臨的時候,是要我們所有人去承擔的。

我們能看到,無論是在中國還是世界範圍內,一個地區的人口增長,通常和它的經濟繁榮程度,和就業率是成正比的。

梁捷老師在看理想節目《像經濟學家一樣思考》裏介紹,諾貝爾獎得主、哈佛經濟學家克雷默提過一個良性循環:人口增長帶來技術進步,技術進步所創造的物質條件進一步能夠刺激人口的繼續增長,然後形成一個良性循環。

一旦一個社會進入了這種良性循環的模式,進入了人口增長和技術進步互相刺激的良性循環模式,它的發展就將一往無前。

而反過來,當一個社會開始陷入人口的負增長,表麵上你看到的可能大家沒有那麽”卷”了,因為人少了,但是實際上它帶來的後果是這個社會當中的機會少了,創新也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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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個層麵上,我們如果不去談生養孩子所帶來的情感慰藉和其他的快樂,假設不考慮這些非常個人的因素,僅僅從經濟學的角度去考慮,在這個時代生養一個孩子所要付出的代價是可以計算的。

很多的論文都討論,生育對於女性的收入會帶來什麽樣的影響。梁建章之前出過一本叫做《中國生育成本報告》的書,據他計算,在中國從0~17歲生養一個孩子平均來說要大概50萬人民幣,而中國的生育成本負擔,相較於我們的人均GDP負擔成本之比重之大,是全球最高的。

僅僅從經濟學這個大家都能夠公認的客觀標準上去衡量,養育孩子的人他們承擔了很多,他們付出了很多,這些孩子有一天長大了變成社會的年輕勞動力,所帶來的好處是會被我們分享的。

而大家都選擇不去生養孩子,任由生育率一直降低,然後任由社會跌落向老齡化、少子化,人口進入負增長,這個後果也將是由我們所有人去承擔的,你會發現這就是一個很經典的集體行動的困境。

反方觀點1:

“要不要孩子,是一種個人生活方式”

龐穎:我覺得,不是喊喊口號說”這是社會責任”就會有作用,生育的關鍵,還是個人要獲利才會有動力。

當公共利益和個人利益不一致時,單獨靠倡導是沒有用的,因為人都傾向於趨利避害。或許有一些人會為了社會責任去生孩子,因為在他們的價值體係中,個人價值就是服務於社會的價值,但這樣的人永遠是少數。

子宮掌握在女性自己的手裏,別人是強迫不來的。所以就算是要從公共政策的層麵鼓勵生育,也得靠營造良好的環境,讓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趨近一致。從實然層麵說,再倡導也不會有作用,無數曆史和嚐試都證明了這一點。

隨著物質和文明的發展,生育越來越會是一個生活方式的選擇,不會是一個默認的”生命就要這麽過”的選項了。

所以就算公共政策做得非常好,把生育成本、高房價、”內卷”、男女育兒責任不平等這樣的問題都解決了,我們也要意識到,一定會有人選擇生,也一定會有人不生。

比如說,讓我們就先別看眼前的困難,讓我們想象一下那種就算沒有成本擔憂之後的故事。

我當時在耶魯的管理學院上課,我們老院長說起了他的愛情故事,他跟妻子結婚50年,現在兩人都已經70多歲了,因為工作原因,他們曾分隔異國,但妻子並沒有為了丈夫犧牲自己的事業,他們互相為彼此倒時差,周末堅持在一起。

在很年輕的時候,他們就做出了一個主動的選擇:不要孩子,他們很喜歡這一生的活法。就算不擔心錢,也仍然會麵臨著這樣的取舍和選擇。因為撫養孩子需要巨大的精力和投資,如果伴侶雙方都想要最大化地追求自己的精彩生活,那就可能會選擇不要孩子這樣的生活方式。

所以,哪怕是眼前的現實問題出現了質的變化,生孩子也不是默認的選項。有越來越多的人在考慮要不要生孩子的時候,考慮的自己究竟喜不喜歡有孩子的生活方式;考慮的是未來是否值得再帶一個小生命來到這個世界;思考的是自己的業餘時間想要怎麽使用。

不是說這種生活方式會更好,但是一定會有很多人選擇這樣,每個人想要孩子和不想要孩子的原因,都越來越個性化、多樣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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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期待大家都擁有相同的價值觀和人生選擇,這是不現實的。也隻有意識到了生育是個人選擇,才能夠比較好地製定有利於現實的政策。

就算這些問題都被解決了,我也不覺得中國會保持現在的人口規模,甚至整個世界從長遠上來講也是不行的。

自打有數據以來,這個世界的生育率就不斷在下降,現在總體來說是2.4。我們有很多辦法去適應新的常態,我們的精力也應該放在如何去適應新常態上。

比如新加坡跟我們有著相似的文化,大城市的生活狀況也非常相似。到2001年,其政府已經開始實行生孩子就發錢了,發了20年,但2020年曆史生育率降到了最低的1.1。

新加坡幼兒園充足,生孩子發錢、減稅,幾乎是居者有其屋。社會流動性比相似基尼指數的國家高很多,可以說硬件上是做得比較優秀的。

但是就算軟件也提升上去,像北歐那樣,瑞典父母育兒假加起來480天,他們的生育率也沒到人口更替率的2.1。

國際生育率名單上現在超過2.1的國家,說實話幾乎就沒有一個是你會考慮搬過去住的。所以隨著社會的進步,人口更替率就會降到2.1以下,人口就會減少。

但是這一定是個問題嗎?人口減少就代表著我們會一直減少,一直到比如說梁建章算的,1000年後中國這個民族就消失了?

我持保留態度。一是趨勢是否永遠不變?或許減到一定程度就不減了,剩下的人都是那些從小成長在家庭生活中,非常熱愛家庭生活的。它達到了一種平衡,就維持在那了,不見得會消失。

第二,這個模型裏麵也沒有考慮外來移民。說不定隨著中國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的進步,多樣性越來越高,感召力也越來越高,能夠習慣更多國家不同,我們更能夠接受外來的移民。

再其次,國際關係中是否就永遠都是這樣的競爭,會不會有可能從競爭變成合作為主?說不定以後就是世界上大國都變小了,大家更重視彼此的依存關係。

再比如說養老金、老齡化這個問題。新加坡的公積金是”自己養自己”,把錢放在一個賬戶裏不能動,到了某個年齡之後我才能動用,所以等於是1:1的自己養自己。

有很多新的模型、新的方式都是我們可以去適應和發展的,所以不見得隻有現在的這種人口規模,才可以有良好的生活。

就算我們憧憬城市的聚集效應,也可以更多的人搬到同一個地方,然後讓那些比較荒蕪的地方就沒人住了也無所謂,這種聚集效應我們也可以繼續保持。

其實你完全可以自由地選擇自己喜歡哪種生活方式,可以享受這種聚集效應、隨時有快遞和外賣城市生活;也可以享受一個更加清幽,相對來說沒有那麽方便的生活方式。

我覺得,人口規模減少,不一定會造成徹底滅亡,我們也可以有新的方式去熱愛和適應這樣的生活。

正方觀點2:

“生育,不隻是女性的責任”

詹青雲:阿龐站在這裏好像說,朕死之後管他洪水滔天,未來的人自有未來的人解決事情的方式。那我們沒有必要談社會責任了,我們每個人都遵循自己內心的喜好去生活就可以了。

我論證社會責任是說,它是一個集體行動的困境,而我們每一個人一定都在這個困境當中生存,你不能夠對它帶來的好處和後果視而不見。

今天我們要減少碳排放,是不是社會責任?你說不,”我就是要開大皮卡車、大排量的,那就是我的生活方式”,可以這麽選,但是不能夠否認,你在此時此刻就沒有承擔這份社會責任。

社會責任這個詞,是在什麽時候作為一種價值倡導出現?就是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不一致的時候。

光靠每個人的理性的自我衡量,作為經濟人的理性選擇,沒有辦法去解決集體行動的困境的時候,我們才要倡導。

可以說倡導沒有用,但是不能否定說,不能夠做這樣的倡導。因為把一件事情說成是社會責任,注定就是一種倡導。我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選擇,但不代表說一個國家社會不能有某種倡導。

但是一個社會的主政者,這個社會的計劃者,不能這麽想。如果這個社會的主政者,今天的思維方式一樣說,未來問題將會由未來的領導們去解決,才會覺得可怕。他一定要從集體利益去做設想,從長遠利益去做打算。

我們倆剛才達成的共識,就是這在生孩子這件事情上,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很有可能不一致,在這種前提之下,我去說生孩子是一種社會責任。

要意識到,我們今天生活在一個人口基數龐大的市場、環境當中,我們是從中獲利的。當這個社會開始衰老,開始死亡,開始減小的時候,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承擔後果。

以這種意義上的社會責任去說,我覺得是一種相對來說最好的倡導。因為它至少是一種理性的倡導,它是誠懇地倡導說你要看到未來可能出現的問題。

相比那些說”女人不生孩子人生就不完整”,”沒有當過媽媽的女人就體會不到做女人的快樂”,相對於這些非理性的倡導,去誠懇地說,這就是我們大家要共同麵對的一份社會責任,反而是一個最誠實、最理性的倡導。

而且,當我們說生孩子是一種社會責任的時候,不是要把”社會責任”這個詞加到每一個具體的女性個體身上,而是要讓整個社會意識到,人口增長是社會的共同利益所在,所以它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也不隻是女性的責任,是整個社會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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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能夠在現實經驗當中看到的是,就像剛才提到的北歐國家,那些越是對女性、對男女平等做的努力越多,對女性的就業權,特別是被生育打斷後,對她的就業機會和就業權利給予越充分保障的國家,它的生育率相對是最高的。

為什麽北歐國家作為一個在人類族群當中相對最富裕的國家,生育率能夠比很多發展中國家還要高?

就是因為強製男性女性都必須共同休產假,也呼籲我們要讓那些生育的媽媽重回職場。越是尊敬,越是賦予女性更大的權利,越能夠增強她們的生育意願。

我們今天講社會責任,不是說因此你作為一個女性,你必須承擔,而是這個社會要意識到有生育功能的女性是多麽重要,她們的意願是多麽重要。

而反過來,那些越不尊重女性的,越是把它訴諸給每一個個體的文化,就像韓國,是世界上生育率最低的地方。

所以現實經驗是向我們表明,一個社會意識到,生孩子這件事不是每一個個人的選擇,它不隻是家事,而且是國事,是對整個社會都重要的事情的時候,他們可以做出一些改變。哪怕不能夠達到2.1的替代水平,哪怕不能夠逆轉人口減少的趨勢,但是讓衝擊來得慢一點,來得緩一點,一定對這個社會是有好處的。

反過來,一再強調說生育與否隻是每個人的個人選擇,就說得好像我們真的能選一樣。越是把它訴諸於個人的選擇,甚至是自由的生活方式的選擇,而越沒有強調,這個社會需要去分擔這些個體所承擔的社會責任,這樣的社會,就越有可能用”不生孩子的女人人生是不完整的”這種非理性的、訴諸個人的方式去勸導,反而不是我們想要的。

反方觀點2:

人口不是問題產生的唯一理由

龐穎:人口與經濟成正比,因果關係是什麽?人口肯定是一部分原因,但是這是全部嗎,僅僅生孩子就能夠解決經濟的問題嗎?

我承認,也許當我們人口減少的時候會有一些負麵影響,但這些負麵影響是沒有辦法通過其他方式解決的嗎?

假設所有情況都不變,人口越來越少,現在的模型沒有辦法運行下去,所以我們就必須生孩子?我覺得不是,世界上有很多人口更少、密度更低的國家,也過得不錯;也有很多人口比我們更多、更密集的國家,過得也不如我們。

這裏麵有很多其他的因素,有沒有到”我們不生就要滅亡了”這個程度?

另外,社會責任是不是應該這麽寬泛?往往是,當我們認為一個人的個人選擇是對社會負責的時候,就去強迫他,不顧個體幸福和個體考量。隻有當你意識到這是一個個人的選擇之後,才會去尊重個人,才能做出更加文明的倡導。

而不是說,這是一個個人選擇就不能做公共政策;而是說,在做公共政策的時候,要怎麽去考量,要把人作為目的而非手段。

當我們意識到這是個人選擇時,要把環境創造得盡量讓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最大化程度上的一致。相當於我們把市場造好了,把配套設施建好了,政策轉變了,政府更有服務意識等等。這時候不用再多做什麽,這些個體自己會非常努力,不用揚鞭他們也自奮蹄。這才是一種既尊重個人,又有利於社會的思想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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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北歐是認識到這是社會責任之後才這麽支持生育,恰恰相反。這些更尊重個體的社會,隻有在這種環境下,才會允許個人最大程度上的綻放,可以最大化地追求個人的幸福,沒有那麽多的阻力,才會願意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

所以這是兩種價值觀差別會帶來的倡導,以及公共利益的不同。不能僅用生孩子這件事情與公共利益相關,就把它叫做社會責任。

正方觀點3:

投資孩子,我們每個人一定會從中獲益

詹青雲:在文科的世界裏麵,你沒有辦法排除所有的變量。

你不能說我們現在觀察到的現象是東北的人口減少,然後它的發展遲滯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我們觀察到了人口在其中扮演的作用,然後你說沒有觀察到東北有其他的特征,還有a變量b變量。

提出這些變量,並不代表著能夠完全否認人口的變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但是改革的過程是非常緩慢的,你要把這麽大的一個缺口補上,然後讓今天的人不僅能養活越來越多的老年群體,還要養未來的自己,這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們今天承認生孩子是一種社會責任,承認生孩子這件事情給這個社會帶來的正向影響,和個人所要承擔的選擇的代價,這是一種認知上的問題。

而至於一個社會將用什麽樣的態度去對待某一個個體,一個社會會推出什麽樣的政策,它中間的區別不隻是由認知帶來的。不是說今天覺得生孩子是社會責任,我們就能強迫所有女性去生孩子,這不可能。

我剛才說了你做決定的時候要考慮社會責任,也要考慮生活方式的選擇,要考慮你的種種偏好,而社會要想推行一個公共政策,除了這種認知上的差距,也要考慮其他很多的問題。

我們今天走到了這個時代,已經不可能退回去強迫女人生孩子。對於每一個個體來說,生不生是我的自由,這個認知已經很難改變了。這個跟我們去衡量生孩子這件事情,在這個社會當中、在集體行動的選擇當中是一個什麽樣的角色,沒有關係。

我們提”社會責任”,這個詞本身很容易招致反感。但是我們去意識到集體行動的困境在哪裏,集體的利益在哪裏,有一些人承擔了什麽,仍然是有價值的。要意識到,那些生了孩子的人,他們做的選擇不隻是他們的偏好而已,而是他們承擔了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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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我們效仿別的國家,去把很大一筆的GDP投資給生育政策,刺激大家去生孩子。比如我在日本的同事,她過去三年生了兩個孩子,完全沒有上班,但是她始終可以從日本政府那裏領到60%的工資。

如果有一天,我呼籲,而且我也支持這樣的呼籲:我們用一筆GDP來做這樣的事情。比如我去用這個錢修建更多的母嬰室,修建更多無論是媽媽帶著男孩去上的廁所,還是爸爸帶著女孩去上的廁所,去把它變成基礎設施的投資。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當政策這樣落實時,我們不要抱怨憑什麽收我的”單身稅”?別人想生孩子是他們的事情,是他們個人自由的選擇,憑什麽要我付出代價?不是這樣的。

我們要意識到這件事情就像基礎設施的投資一樣。投資孩子,我們每個人一定會從中獲益,無論你如何改變養老金政策,你一定會從一個有更多年輕人的大環境中獲益。

當有一天政策這樣傾斜時,我們要意識到,因為那些生了孩子的人承擔了一份社會責任,我作為單身的人也要分擔這份社會責任。而且我分擔的程度其實很低,可能隻是多交一些稅而已。可是生養孩子要付出的代價是更多的。

我不想說社會責任會壓在每一個人的頭上,但是我們至少要從認知上明白這件事情的重要性,以及有一些人作出了承擔。

社會責任這個詞沒有那麽沉重。一個社會到了某個時候,它意識到了一種集體行動的困境,它有一種集體利益的需求。

而從個人利益的選擇上,可能不是每一個個人都能理性地做出這種選擇,或者不是每一個個人在做理性選擇的前提下,都會走服務集體利益這條路。

時至今日,為什麽有每個人出門都要戴口罩的社會責任?就是因為一個集體意識到了這個集體的利益和需求所在,而需要每一個人有這份認知,我們才能夠去尊重體諒那些承擔代價的人,才能夠理解這些政策的變化和方向。

而不是說,每個人都是自由的,所以他怎麽選跟我無關。人不是一座孤島,這一切一定跟我們有關。

反方觀點3:

社會責任會演變成道德譴責

龐穎:跟我有關的事多了,都叫我的社會責任嗎?顯然不是。如果一件事情是我的社會責任,那麽我就應該去做,如果不做我就會受到譴責。但如果這件事情不是我的社會責任,我做了,它貢獻了人類,這是額外的。

像搞科技創新的,他們也為人類做出了很多貢獻,我分享了他們辛勞的成果,但這就代表做同樣的事是我的社會責任嗎?

我們照樣為做這些事情的人鼓掌,我不希望他們認為這是他們的社會責任所以才做。這是他們熱愛的事情,他們從裏麵感受到快樂,很享受這個過程,隻有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才能做得更好。

生孩子也一樣,我們都有個體差異,有些人喜歡有孩子的感覺,有孩子的生活方式,讓他們多去生。有些人不喜歡,那就不要強迫。這樣整體上它會達到一種平衡。

為什麽讓我們放棄個人的選擇去做那件事情?是因為如果這件事情禍國殃民,危害人類生死存亡,它才有讓我們犧牲個人選擇的合理性。

但是,人口減少就會一直不斷地減少下去,不會在某一個時段這個世界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然後達到一個新的平衡?人類有沒有可能適應或主動擁抱一個人口密度低的世界?

你得先告訴我為什麽這些情況都不可能,我們才能為了你的”人類就要滅亡”、”民族就要滅亡”,去犧牲我們個人的選擇。這是你需要論證的。

第一,在沒有解釋的情況下,我們為什麽能夠就相信這是一個這麽嚴重的結果,而去犧牲我們現在的生活?

第二,為什麽認為生孩子是社會責任很可怕?它比讓我們意識到這件事是個人選擇,會帶來更加反文明、反人性的措施。一旦我們認為一件事是社會責任,我們就很容易跟所有人說,這是你應該的。

如果今天生不生孩子是我龐穎一個人的決定,我可以說,我就是不願意,我自己承擔,我願意不用社會的養老金,我願意多交稅。我願意以後需要血的時候,如果沒有孩子和朋友給我獻,我就排在隊伍的後麵,沒有問題。這些我都願意承擔。

但如果我們說,這件事是我龐穎的社會責任,如果我不生孩子,大家就會罵我自私,罵我不顧社會責任,罵我給社會拖後腿,沒有完成我該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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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為什麽我認為,一旦把生孩子定義為社會責任,它會對女性造成更多壓迫。

我舉個例子,產假該怎麽設計?假設公共政策是延長母親的帶薪產假,這聽上去很好,而且有可能確實會讓一部分人去生。但是,如果是一個認為生孩子是個人選擇的人來思考這個政策,他不會從集體的角度去看這個問題,他會關心每一個女性的處境。

那個時候他才能發現,延長帶薪產假並不一定就對女性好。當他從這個視角去思考時,他才能解決每一個獨立的個體真正的困境。不但能尊重到個人,從最後的結果上,也會得到更多孩子的結果。

日本同事的例子,說三年生了兩個,基本沒有上班,然後一直在拿比較大比例的薪水。但為什麽日本是男女不平等的重災區?為什麽日本是一個生育率很低的國家?

因為日本政府沒有意識到這是個人選擇。如果隻是女性去承擔帶薪產假,就一定會耽誤女性在職場的發展。當越來越多女性有了自我覺醒的意識之後,她們就不會選擇生孩子。

尾聲.

按照自己的意願度過一生,

是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龐穎:最後扯一個遠一點的問題。

我去看科幻電影的時候,經常有這樣的劇情:地球在幾百年之後,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所以現在的我要不要開始逃亡?或者現在的我要不要徹底改變我的生活方式,不再享受我生命剩下幾十年的平靜,而去為我素昧謀麵的孫輩奉獻出一生?

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問題。

為什麽人類的延續是一個至高無上的價值?這個是可爭的,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價值觀。

世界有什麽意義?我為什麽存在在這裏?也許很多人認為,過好自己精彩的一生,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過一生,才是對這個世界、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而為了一個有太多不確定性的未來,為了一個有眾多假設的未來,是否就值得我放棄我生命的精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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