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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蒙礦難30天後 家屬還在等 “隻剩一把骨頭我們都要”

鳳凰Times|內蒙古礦難30天後,家屬還在等消息,“隻剩一把骨頭,我們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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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第二天,2月23日的救援情景。圖源:新華社

對家屬們來說,這30天委實難熬。他們中的很多人趕到阿拉善、青銅峽,等著從救援現場傳來的好消息,又或者是遇難家人的遺體。在他們的觀念裏,遇難的人必須被帶回家鄉安葬。“中國人都講究葉落歸根。”一位山西礦工的女兒說,老家臨汾村裏不少人已經開始上墳了,“山西離內蒙古那麽遠,以後每年清明節,不可能讓我們跑到阿拉善來燒紙啊。”

3月15日至16日,自治區黨委書記孫紹騁到事故現場辦公,研究部署下一步工作。他提出,要在保證現場作業人員絕對安全的前提下,窮盡一切辦法加速推進救援工作。並指出,要全力配合做好事故調查,決不允許隱瞞、推諉、弄虛作假,盡快查明事故原因,依法依規對相關責任人作出嚴肅處理等。

被埋的,和躲過一劫的

礦工孫昭的妻子於晴是在2月22日晚上八點多聽說礦上出事的。

對礦工家屬來說,“出事”,就是天大的事。

於是,孫昭的弟弟從寧夏吳忠出發,直奔事故現場。於晴帶上兩個孩子,從寧夏中衛趕了200多公裏路。

彼時她得知有6個人救了出來,就在青銅峽人民醫院。“我們抱著很大希望,以為人還活著。”於晴說,他們先到青銅峽市,當晚又連夜前往阿拉善新井煤礦,但沒有被允許進入。後來通過其他礦工拍攝的視頻,她看到,相比巨大的滑坡土石方,挖機顯得格外渺小。再後來,於晴親眼看到礦坑,“(這些礦工)太可憐了。”她判斷,被埋人員不會再有生還的希望了。

3月20日,他們進礦,被允許在南側的觀景平台看了3分鍾。遠遠看著下麵幾個螞蟻一般大小的汽車,70歲的父親孫朔很痛心,“要是知道我兒子在這個礦上這麽危險,我哪怕讓他在家要飯,也不會讓他來這裏。”

45歲的孫昭是寧夏中衛人,自從2002年大女兒出生後,他就開始在各地礦上開渣車。於晴說,丈夫在內蒙古古拉本、銀川等地的礦上都幹過,早年由於沒有駕駛證,經常轉礦,但從來沒有出過事。雖然每年都能聽到周邊礦上有人受傷或死亡,但在於晴印象中,“每年也就一個”。

同樣被埋在土石之下的還有挖機司機李麟。他平時喜歡拍視頻給家人看。2月22日下午1點10分左右,李麟拍了一段13秒的視頻發給媽媽。視頻中,紅色山體上,土石渣像泉水一樣簌簌滑落,礦工們猶豫著不肯前進,生產隊長急促的聲音在對講機裏響起,“沒有事,沒有事,都往裏下,往裏下!”他還喊著,“78號挖機咋回事?渣車,你裝你的就行了。”司機們隻能往下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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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前6分鍾,挖掘機司機李麟拍下視頻,山體上石粉流動,生產隊長卻在對講機裏催促大家下坑。

6分鍾後,滑坡發生了——巨大的山體如大壩泄洪般傾瀉而下,對講機裏,安全員突然大喊,“快,邊上的機械全部往出撤!往出撤!”挖機司機王鐸急忙開著備用挖機後退幾十米。他原本開的挖機那天出了電路故障。銀川的挖機銷售商派來兩名維修師傅,下到坑底維修。下午12:50開工後,王鐸到坑底把對講機、水杯拿上來,1點多去開備用車,再次下礦坑的半路上,目睹了滑坡的一幕。

“就跟螞蟻一樣,都在那兒活動。”王鐸如此形容滑坡的短短幾十秒裏,挖機、渣車的應急反應,“那些車頭朝外的渣車還好,跑了一段;有一部分車頭朝裏的,滑坡的時候著急想掉頭往外衝,但是已經來不及了。如果不後退,我也會被埋在裏麵。”

王鐸說,此次被埋人員中,有十幾輛挖機司機和幾十輛渣車司機,那兩個派來給他修挖機的師傅也被埋在了土石之下。新井煤礦擁有幾十台挖機、上百輛渣車,白班夜班換人不換車。事發時不少車輛由於還在後麵排隊,躲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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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機司機王鐸在不遠處拍下了滑坡事故的過程。

“我要去救我的工友”

滑坡的揚塵還未散盡,王鐸的第一反應是,“我要去救我的工友!能救活一個是一個。”

與此同時,其他像“螞蟻一樣活動”的挖機、渣車也再次行動了起來。“最起碼(滑坡土方)邊上有活著的人,要趕緊弄出來。”王鐸說。

他和83號司機一起,先是救出了旁邊的錘車司機。22日下午,又和其他工友一起挖出了兩具遺體——他們位於滑坡土石方的邊緣位置,埋得比較淺。

傍晚5點半左右,救援指揮部稱,滑坡體有二次滑坡的危險,讓大家停止救援,撤出礦坑,等待製定整體救援方案。當天晚上,王鐸一夜沒睡著,“滿腦子就跟放電影一樣,回想著滑坡、工友被埋的畫麵。宿舍裏一起睡、一起幹活的兄弟沒回來,我怎麽能睡得著?”

他默念著這些兄弟的名字:趙文平、劉波、劉曉波、巴赫、許鵬、李濤、李岩、陸超、尹小龍、張紹興。“這幾個都是挖機司機。大部分是青銅峽小壩鎮的,兩個是石嘴山平羅縣的,還有一個靈武的。”王鐸說,這幾個人裏,最大的40多歲,最小的隻有20歲。

一些幸免於難的礦工受到驚嚇,之後兩天,不少人離開煤礦,回了老家。

23日早上,王鐸繼續救援,但沒多久就上來了。“藍天救援隊、安能救援隊到了現場,夜班司機也下去了。”24日下午,王鐸回到了青銅峽小壩鎮。

24日的公開報道稱,有23支搶險救援隊伍共1155人參與救援。截至當日14時,已經搜救出12人,其中6人生還,6人死亡,尚有47人失聯。

據王鐸透露,實際上,此次滑坡事故發生前,新井煤礦就發生過明顯的小型滑坡。22日上午7點,他去上早班,發現夜班發生的塌方土石堆在地上,“他們用幾台車正在處理。”

事後,有輿論認為,這是大麵積滑坡事故的預警信號。但王鐸說,這其實是新井煤礦的“常規操作方法”,“他們就從(山坡)底下掏煤,讓它(土石方)往下塌,然後清理掉,繼續往裏麵挖。”20多年的礦工生涯裏,王鐸輾轉於內蒙古十幾個銀礦、煤礦,他知道新井煤礦這樣的操作有風險,但他也沒想過離開,“咱們都是勞務派遣民工。這三年,很多礦都不開,沒處打工。那家裏人怎麽養活?這是很現實的問題。”

根據工商登記信息和公開資料,新井煤礦由浙江天台人陳逢幹於2008年買下,開始從井下礦轉變為露天礦。2011年3月,寧夏人路伏國、韓建華出資6.4115億買下了新井煤業股份。2015年、2016年,新井煤業發生“11•12”和“9•18”兩起生產安全事故,共造成二人死亡,事故發生後未向任何管理部門報告,主觀瞞報,於2017年被監管部門罰款990萬元,勒令停產3年。

2020年10月,新井煤礦經過改擴建後複工。礦區工程承包商變成了“內蒙古宏鑫垚土石方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鑫垚土石方公司),法定代表人是銀川人馬興洪。

王鐸記得,此次滑坡事故發生後,馬興洪和幾個隊長跑了下來。“(馬興洪)他都崩潰了。一下子出這麽大事故,他也嚇癱了,走路都走不了,我看見旁邊有人扶著他。”

22日下午,王鐸挖出來的第一個人,就是馬興洪的侄子、液壓錘司機馬樂。“把他挖出來的時候,他就沒有生命(體征)了。”王鐸看到,馬樂坐在駕駛室裏,頭部受傷,“土石方猛然過來,打碎了玻璃,灌進駕駛室。馬樂被擠壓在中間。”

那兩天,不少家屬打電話給王鐸,問他現場的救援情況。王鐸不能說得太嚴重,可他也不想欺騙家屬,隻能實話實說,“應該是沒多大希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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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平台上,人們紛紛安慰被埋人員家屬。

幾次塌方

新井煤礦有六七百名工人,屬於中型煤礦。從2020年10月擴改建複產後,到2·22滑坡事故之前的2年多裏,礦工們或多或少經曆過大大小小的塌方事故。

礦工劉琨記得,一年前的2022年3月21日上午,山體塌方,巨大的石頭滾落,砸在挖機上,“駕駛室都被砸扁了”。駕駛室灌入土石,劉琨胸部以下被埋,頭部受傷流血。他拚盡全力爬出來,用對講機呼救,工友們趕來把他送進青銅峽中醫醫院。那段時間在塌方事故中受傷的還有王宗華、張勇等5人,他們分別是挖機、渣車司機,以及修理工。

住院期間,煤礦為劉琨支付了醫藥費。出院後,他發現,醫院診斷書寫著“無明顯出血”。劉琨認為,這是馬興洪的宏鑫垚土石方公司為逃避賠償責任做的手腳。

當初應聘時,礦工們按照新井煤礦的安排,都是和第三方公司——京準(內蒙古)企業管理有限公司大同分公司(以下簡稱京準大同公司)簽訂的勞務派遣合同。劉琨不理解為什麽勞務派遣公司是山西大同的,“讓我們簽完字,合同馬上收走了,也沒給我們一份。”

王鐸說,他之前幹過的礦上,有些是直接跟礦上簽勞動合同。“這樣,他們抓安全都抓得比較緊,因為都是給他們自己幹。勞務派遣則是把責任轉嫁出去,隻給你買個普通保險。”

彼時劉琨提出,自己受了工傷,應該得到三個月的工資和精神損失費等賠償,遭到宏鑫垚土石方公司的拒絕。他找了阿拉善左旗人社局,又打了多次12345熱線,舉報新井煤礦存在安全隱患。

這次“鬧事”讓劉琨被貼上了“刺兒頭”的標簽。傷好後,他去新井煤礦路伏國的礦區幹活,剛幹了一個星期,被馬興洪的生產礦長看見。於是,馬興洪跟這個礦區的負責人打了招呼,“劉琨這個人不能用,影響公司發展”。

劉琨因此被辭退,“我被新井煤礦‘封殺’了”。那之後,他再也沒有找到工作。最近一年,劉琨按照勞務派遣公司的指導,一直在人社局走工傷認定申請程序。

和劉琨一樣,渣車司機張翔也是在一次受傷後,身體受損,失業至今。

事故發生那年,他48歲,月薪9000元。2021年12月9日的一次塌方,一聲巨響後,駕駛室的“四梁八柱”都被砸斷,車門脫落,車頂擠壓下來,張翔身體前傾,撞在方向盤上。他當時就昏迷不醒,頭部、腰部嚴重受傷,被送往醫院。一個星期後出院,回家靜養了幾個月。當時,礦上付了醫藥費和1.5萬元生活費。

不久,新一輪的新冠疫情暴發,張翔的工傷賠償申請一直拖延下來。“人家也沒說不給處理,但就是不給你積極處理。就說按程序走,給你一直拖著。”

張翔喪失勞動能力後,也基本喪失了掙錢能力。這一年裏,他一直在家,治療的藥物需要自己掏錢,“站的時間長了腰疼,睡的時間長了也腰疼,彎腰時間長了就支不起來。”他曾試圖托朋友關係去押車,“但沒有押運證,也幹不成。現在我一個月一分錢也掙不上。”

他是退伍軍人,有兩個兒子,一個當兵,一個在上大學。張翔尋思著,實在不行就找個地方當保安,哪怕一個月掙兩三千也比現在強。今年2月21日,他打電話給大同人社局催促工傷賠償的事,對方稱,這幾天就會處理。次日,新井煤礦就出了特大滑坡事故。

礦工張雙喜是拿到過工傷認定書的——這份由大同市人社局於2022年1月出具的《認定工傷決定書》調查並核實的事故情況稱,2021年12月31日23點50分,張雙喜在新井煤礦西區工作麵修理好挖機大燈後,在踩踏板上跟著挖機工作,“由於挖機扶手斷裂,張雙喜直接從踏板上摔下來,後腰墊到石頭上。”他被連夜送往青銅峽人民醫院,被診斷為右側第12根肋骨骨折,腰部右側兩處橫突骨折。出院後,他在家裏躺了一個月。2022年9月,張雙喜被大同市勞動能力鑒定委員會鑒定為九級傷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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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雙喜因事故造成多處骨折,被鑒定為“九級傷殘”。

他把社保、醫療票據、工傷鑒定等材料寄到山西。並谘詢了律師,即使按照山西最低社保標準,他也應該得到10多萬元的工傷賠償。但5個多月過去,賠償金遲遲未兌現,“我給山西的人社局打電話,人家說還在走社保流程。可這(事故發生)都一年多了,也太慢了。”

從2009年開始,張雙喜輾轉多地的礦上,開了14年挖機。這一次,因為傷了骨頭,他再也幹不了長時間、高強度的煤礦工作,隻能告別這個辛勞卻還算“高薪”
的工作。

“這個病影響了我半年多。”張雙喜知道,國家法律規定,受了工傷的人,用工單位沒有權利辭退,但他又聽說,礦上“受了傷、找過政府反映問題的人,一律不要”。於是,他隻得到其他地方找活幹。如今,他在吳忠市太陽山石料廠上班。這裏的工作時長比煤礦短,收入也低,但對他來說,也算是份可以養家糊口的工作。

這次被埋的人裏,張雙喜認識的就有十來個。後來在手機上看到事故現場的畫麵,他“既惋惜,又慶幸”,“要是我留在那裏,說不定這次被埋的人就有我。”

張雙喜過去就覺得,“他們這礦,遲早要出事。”他對2022年的一起塌方記憶猶新——與此次2·22特大滑坡事故相比,那次塌方的土石方量也相當大。但因為實施了爆破,人員撤到了安全區。“山體垮塌下來,光是挖塌方體,就挖了一兩個月。”但由於沒有傷亡,並未引起重視。

按照央視新聞的說法,2·22滑坡事故的土石方體積約為1000萬立方米。張雙喜估計,去年那次較大的塌方土石方量大約是這次的近一半。這樣中小型的塌方在新井煤礦並不罕見,“山頂上落石頭,下麵還在作業,石頭把機械都砸報廢了。還有幾次,有人受傷。”

這次事故發生後,在曾經的生產隊長牛金星的召集下,張雙喜也趕去礦上救援。

“畢竟我們以前在新井煤礦幹過,比較熟悉。”張雙喜說,“以前在一起的兄弟都被埋了,我們應該來救。”救援工作比事故前的采礦工作規範、謹慎了許多——不再是連續幹11個小時的黑白班,而是8小時的三班倒。

至於他的工傷賠償,他估計,怕是因為這次事故,又要被拖延了。

帶他們回家

更多家屬還聚在救援現場附近,等著帶親人回家——不管是活的,還是未能生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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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礦上守望的部分被埋者家屬。

寧夏小壩鎮的吳霞,事發後立刻趕到礦上。她的丈夫王小波和兩個表兄弟都被埋在下麵。

丈夫昔日的床鋪上,鋪著綠色的被褥,被子疊得整整齊齊,桌子上還放著沒吃完的辣椒醬。吳霞在短視頻平台上發布了丈夫的照片,並敲上字幕,“老公,你給我出來呀。不要把我和兒子扔下。你快回來呀。”留著圓寸的王小波看起來很精神,其中一張照片裏,他穿著白色T恤、紅色夾克,身後山坡上荊棘綻放著黃花,如同絢爛的煙花。

吳霞習慣用短視頻記錄自己的日常——3月15日,事故過去大半個月後,她側躺在床上,把手機鏡頭對向自己,豆大的淚珠不斷湧出;3月19日,她又用鏡頭記錄了一次哭泣,先是用牙輕咬著大拇指,很快克製不住,眼淚和鼻涕一起流了下來。最後,她用手捂住雙眼。

在家屬們看來,最初的救援力度確實很大。於晴覺得,“如果按照那幾天的那股勁頭,(過了這一個月)我估計可能都挖掉3/10了,可能還有一部分司機(被埋者)能扒出來呢。”但3月11日開始,多位家屬在現場看到,“救援的車輛,從幾十輛減到十幾輛,又一下子跌到3輛。他們擔心,救援工作是不是不開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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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家屬拍攝的夜間救援現場,“隻有三台挖掘機”。

3月20日,於晴和公公婆婆、小叔子等人到礦上,頂著呼嘯的寒風,穿過荒涼的戈壁和煤礦亂石堆,找到一位“薑主任”詢問挖掘救援工作。“風太大,吹得石頭都往下掉,石方上還有裂縫,有發生二次滑坡的危險。不是我們不挖了,我們既要繼續挖被埋的人,也要保證救援人員的安全。”家屬拍攝的視頻裏,薑主任解釋道,“現在不是錢的問題,新井煤業的賬戶已經被凍結了,我們有錢。也不是不挖了,肯定要挖。但是下麵的空間還是太小,進不去太多機械,作業麵打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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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中旬,家屬拍攝的救援現場,“隻有三台挖掘機,三輛渣車”。

山西臨汾人趙玲覺得,如果按照剛開始進度,“一個多月也能把我爸接回來了。”

她的爸爸趙虎52歲,在新井煤礦上開渣車。其實過去的很多年,趙虎都在山西本地的煤礦幹活。5年前,他去了內蒙古的幾個礦上。2年前,轉到新井煤礦。

趙玲說,家裏人並不了解父親在礦上的情況,“要知道這工作這麽危險,我都不可能讓他進去的。”她今年29歲,弟弟28歲,姐弟倆都已經工作,“就算他不工作,我們也養活得起一家人。他在家,都是我們此伺候他。”

可趙虎覺得,兒子還沒結婚,他得給兒子攢錢、娶媳婦。

“我們就想著,讓他再幹兩年,等我弟結婚了就不幹了。”趙玲說。

趙虎不識字,是老家村裏是公認的老好人。村裏誰家有活,叫一聲,他都會跑去幫忙。趙玲說,父親不善言辭,“開了一輩子車,除了開車啥也不會”。他不怎麽拍視頻,也不發朋友圈。因為他不會寫字,家人就經常給他打電話或視頻通話,提醒他,“開車慢點,小心點”“把飯吃上,把自己照顧好”。

過去20多年,無論是在山西還是內蒙古,趙虎從沒出過事。家人得知新井煤礦是露天礦後,更加放心了,“露天礦又不是井下采礦,在我們看來,露天礦是很安全的。”

趙虎有時會告訴家人,“開車的時候路不太好走”。但他從沒對家人提起過煤礦經常發生塌方。曾經有幾次,他拍了食堂的視頻,給家人看他的夥食;還有兩次,拍了礦上下雪的視頻,告訴家人,“今天下雪了,不上工”。

今年正月十九(2月9日),趙虎按照每年慣例,做完體檢後回礦上。妻子也像以往一樣,提前把他一年四季薄的、厚的衣服,該補的補好,洗幹淨,裝進皮箱。但才開工十幾天,就出了事故。趙玲說,家裏還有個75歲的奶奶,有冠心病、糖尿病、腦梗。直到今天,他們都不敢告訴奶奶發生了什麽,隻是對她說,“礦上信號不好”。

剛接到消息時,趙玲是覺得父親有生還希望的。她想著,“我得到阿拉善,等他(被救)出來,在醫院裏伺候他。”直到第二天看到滑坡的監控視頻,她才知道,父親要被挖出來有多難,但她依然懷著希望,“我覺得七八天的黃金時間,救出來就還有可能活著。”

眼看著時間一天天過去,趙玲知道父親沒有存活希望了,但她接受不了,“我一閉上眼睛,全是爸爸。我看到他在土裏。我說,我拉你起來,可怎麽也拽不住他。”最近,她把一張老照片找出來,設置為自己的朋友圈封麵——照片裏的父親濃眉大眼,相貌英俊,3歲的趙玲穿著紅色衣裳,坐在爸爸右腿上,歪著頭咧嘴笑。

趙玲知道,無論是自己還是其他家屬,都無法左右救援工作和進度。但她決定繼續等下去,“挖多久我們都等。我啥都要,就是最後隻剩下一把骨頭,我們都要。”

(文中礦工、家屬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