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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新發地,經曆病毒重現的72小時

北京連續56天無本地報告新增確診病例後,新冠病毒再次出現。

6月11日,北京報告1例新冠肺炎確診病例。緊接著,陸續確診病例的行動路徑,共同指向一個地點——北京新發地農產品批發市場。

位於北京市南四環外的新發地,是北京最大的“菜籃子”,對整個城市來說意義非常。這裏的蔬菜占全市供應總量約70%,豬肉占約10%,有著超過15000人的日流量。數萬噸的食材每天從全國各地匯集於此,經過市場流轉,再通往各大商超、菜市場,最終出現在你我的飯桌上。

這不由令人心生警覺,數據顯示,從6月11日至14日,北京累計通報新增51例新冠確診病例,均與新發地直接或間接相關。其中,有30例是在新發地工作的個體經營者、司機或保潔人員,12例是在過去半月內到過新發地的采購者,剩餘的確診者,均為這些人的密切接觸者。

盡管新發地失守,但防控及時、有序。每日人物聯係到了處於北京疫情漩渦中心的新發地水產商戶周軍,他為我們講述了親曆的這72小時。

以下是周軍的口述:

1

第一次意識到北京又出現新冠肺炎患者,是在6月11日。我從新聞裏看到了西城區的確診病例,有一個密切接觸者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我的孩子才幾個月大,家裏人自然也會擔心,但當時心裏是僥幸的,覺得這麽長時間都控製下來了,這次也不會有多嚴重。

沒想到,西城區的那例確診病例,活動軌跡裏有新發地批發市場,相關部門第二天就到了這裏,要求接觸過確診病例的人立馬隔離。

我也在新發地做水產生意,有一個長5米多、寬4米多的攤位,主要賣蝦仁和墨魚。我賣的蝦仁產自印度,一般是從北京西南郊的冷庫或者市場裏的冷庫進貨,哪家便宜拿哪家。這個水產攤位是我們一家人合夥開的,沒雇人,平時吃住、幹活,都在市場裏,一般不用出去。緊挨著攤子,後麵有間不到20平米的房子,中間打了隔斷,我們住裏屋,妹妹、妹夫住外屋,對麵還有一間,住著我媽和我姨。

新發地市場反應很快,11號出現確診,12號防控就開始了。我記得那天上午11點左右,一群保安和兩個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從南門進入市場,拿著一堆檢測用的醫療試劑,從南到北檢疫。但我沒敢近前看,而且即使是市場裏的人,也不會當場知道檢測結果。我也是後來從新聞上看到,說市場裏切割三文魚的案板上檢測出新冠病毒。

當天看到消息的時候,我正在攤位上剝蝦仁,腦子裏迅速搜索了市場裏賣三文魚的店,有兩家,一家離我們不遠,另一家在市場最南邊,但我沒法定位究竟是哪家檢測出新冠病毒。

知道市場裏有新冠病毒存在,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也很害怕,我們一大家子,十來口人,接觸的人多,天天跟我們說話的、拿貨的一大堆,會有危險嗎?但再不舒服也沒招,隻能靜靜等待結果,該幹嘛還得幹嘛。得掙錢啊,我有兩個孩子,一個一歲多,一個才幾個月大,費錢著呢,妹妹、妹夫的孩子在老家上學,都指著這個水產店過日子。

最懸的是,有一個攤位確診了4例,和我們離得不遠,我之前還在他們家冷庫拿過貨。那是兩對夫妻一起開的店,兩個女人是親姐妹。妹妹那兩口子和店裏雇的兩個司機確診了,正在地壇醫院接受治療,姐姐一家在隔離點,還發了微信給我,幸虧他們沒事。

平常,我也會和這個攤子裏的人扯扯家常,聊聊孩子上學的事。他們家前幾天有人發燒,說是感冒了,要輸液,找我問醫生電話,我給了。這是個快到60歲的老醫生,在附近開診所,常年為市場服務。結果發現新冠患者的第二天,生病這位就確診了。後來那個醫生還給我打電話,讓我趕緊做核酸去,我回複說:“謝謝你。”

2

12號當天,新發地市場南北兩頭拉起了警戒線,不讓人進出了。中午的時候,檢疫人員就告訴我們要搬家了,不讓進貨,也不讓出貨,更不讓在裏麵住了。我和家人們做著搬走的準備,碼貨,收拾東西。

那時還沒有強製性的要求,但到晚上8點多就不行了,我不在家,保安上門催促,我媳婦打電話告訴了我,但搬到哪去,市場什麽時候能開,都沒人告訴我們。

當時心裏著急忙慌的,已經有商戶在不斷撤離,對麵6家海鮮店門口都停放著運貨的卡車,原本放貨的地方都空了。關門之前,我也緊急甩賣了一批貨,買家是親戚,我賠了3000塊。我們家貨是沒問題的,我自信這個,可架不住別人會多想,還是賣給親戚穩妥點,賠錢就賠錢吧,也不指望補回來,這天災人禍的,誰也沒辦法,也慶幸沒有客戶預定貨,否則沒法交代了。

市場裏,還有我萬兒八千的貨呢,賣不出去,也帶不走。後來我從朋友圈看到,新發地,扔魚的,扔菜的,扔了一大堆。

12號夜晚,從新發地撤離後,我們在北京沒地方住,就連夜開一個半小時車回老家。回家之前,我們也提前跟村裏聯係了,說了下情況。回到村子已經淩晨1點多了,當時我們覺得還算是順利的,因為我們商戶群裏,好多沒能回家的,當場就被拉去隔離了。

到了13號早上,村裏接到通知,因為我們是從新發地回去的,被要求封村,村幹部也找上門來了。我們開始自行在家裏隔離,不出門,食物都是村裏的人給送過來,實在憋不住了,就在家裏走走。

有個20多天沒見的朋友來敲門,想見我,我也沒敢見,講清楚情況後,把人勸回去了,假如真有什麽情況,不能害了人家,這朋友也理解,沒有不高興。14號的傍晚,我們一家人主動自己開車去做核酸了。

隔離的日子,早上是睡到自然醒,8點多才起床。在新發地幹活的時候,這是不可想象的。我們做水產的,常常淩晨3、4點就要起床賣貨,陸陸續續接待客人到早上8點,才能吃上早飯,等9點來鍾再繼續補覺,如果要去西南郊的冷庫進貨,覺也睡不了。休市了,反倒有了難得的休息時間。

3

我來新發地挺早,大概是2004年,到如今十多年了。2007-2008年有段時間沒幹水產,我也在新發地裏麵住著。

今年2月份,疫情爆發的時候,我在老家,沒敢去新發地開店。春節雖是水產業銷售的高峰,但我沒那麽多資金,不習慣囤貨,趕在回家之前都清完了。現在想來,幸虧沒有囤貨,水產保質期太短,不然得賠死。

也有好幾家不要命的,正月回去開門了,市場沒有關,生意都讓那幾家分了,沒有競爭,利潤大,聽說他們賺了十來萬。我惜命,命和錢相比,肯定要命啊。

到了3月份,上貨的人跟我說,人家都開了,就你在家傻等著,那買賣怎麽做,客戶都跑了。我坐不住了,也到北京開業了。大家都做一樣的生意,人家開門,你不開,心裏還是不好受。

3月3號我去的北京,當天就隔離了,隔離結束,月底才開業。本來,市場說給我們免兩個月的攤位費,但4月1號,我還是被要求續交3200元的攤位費,也沒有免。後來聽說還要漲1000多塊錢,這次不出現新的患者的話,估計6月底就得交了。

我們開店有30萬的本金,是大家合夥的錢,平時不會分賬,就在那壓著。那次重新開業,動用了這筆錢,我和妹妹還一人又掏了5萬塊錢進貨。開門之後,我們也沒很注意,戴口罩,進出市場也會測體溫。

但沒想到隻開了2個多月,這就又關門了。這2個多月來,生意馬馬虎虎,人流量肉眼可見地少了,以前市場熱熱鬧鬧的,總是擠滿了人,現在挺冷清的,到了下午5點鍾,一天生意的最高峰時段,攤子前也攢不上20個人。

一天結束,好的話能賣個400、500塊錢,不好的話還得賠,和正常的時候沒法比。以前一年平均下來,每個月都能賺個1萬塊。我那攤子的房租和水電,每天得有300多的成本。所幸沒有雇人,都是家裏人,有活一塊幹,賺到錢平分,生意不好,家人都理解,沒起什麽矛盾。

新發地現在休市了,一時半會肯定開不了,估計得一兩個月吧。我就在家呆著,什麽時候通知,什麽時候再回去。別人可能挺忐忑的,我還好,大家都掙不著錢,都賠著,那也沒招。雖然也擔心生計的問題,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相信,總有能賺錢的方法。

華夏新聞|時事與歷史:我在北京新發地,經曆病毒重現的72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