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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為什麼如此懷念民國(下)

我們為什麼如此懷念民國(下)

最近流行民國風的全家福(網絡圖片)

民國在大陸的短暫歷史

當然,民國在大陸的歷史不過短短38年,她並不是國泰民安、風花雪月。前15年是北京北洋政府治下,后23年方為南京國民政府領導。政治上暫行國民黨一黨專政,制定臨時憲法《中華民國訓政時期約法》。外交上通過外交途徑廢除一系列不平等條約。建立聯省公路和粵漢、浙贛、隴海等鐵路幹線。建設分佈廣泛的通訊設施。改革銀行,統一幣制,擴大工業農業發展,使工業增長率達到7.7%以上。積極立法,促進刑法現代化。改善民生生活,提高國家教育學術文化水平。儘管期間國民政府還在為政治上統一中國而進行着中原大戰(1930年5月至11月)和在贛西南山區的進行剿滅共產黨的五次區域戰爭,但整個國家的內政外交都在快速地、良性地向前發展,因此1927年至1937年被譽為“黃金十年”。而國民政府真實而有效地進行國家建設其實也僅這“黃金十年”。

隨後1937年7月7日中日戰爭正式爆發,中國的各項建設被迫中斷。此前,由於中日兩國國力懸殊巨大,政府一再推遲與日方全面的正面衝突,為的是中國建設發展需要再多些時日、再多做些準備。可惜,1937年中國被迫進入持續八年的、幾乎導致中華民族亡國滅種的抗日戰爭。1945年抗戰勝利,至1946年短暫的和平不過一年多,國共兩黨為爭奪中國統治權隨即再次陷入內戰。至1949年國民政府兵敗退守台灣。

民國沒有消亡

至此,民國在大陸地區漸漸遠去。她消失在中國大陸滾滾向前的歷史洪流中。在中國她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始國家政體模式的試驗摸索(1948年剛開始進行憲政),還未有充足的時間和條件發展民族工業,還沒來得及進行溫和的收買土地政策,解決農民土地需求,更別提實現正常國家的軍隊國家化,所有的目標、問題和積弊尚未開展、未能實施和還未解決,民國就已經被迫倉促在中國大陸降下帷幕。這不能不說是中華民國的遺恨,也不能不說是中華民族錯失施行民主憲政的良機。

當然,民國並沒有消亡,民國在台灣留存下來,並逐步實現了她在大陸未竟的事業。

台灣開始民選

民國政府在退守台灣后,首先痛定思痛地整黨,清除派別,重新整頓各級國民黨組織。第二,整頓軍務,徹底整編軍隊,建立軍隊政工、軍校制度,顯著提高軍隊紀律、戰鬥力和軍人福利。第三,在政治上施行威權統治,實行《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戒嚴令》,凍結憲政體制。

同時從1951年起,國民政府開始逐步實現地方自治,省、縣、市議員和省、縣、市長實施民選,在地方試行民主選舉。第四,主持進行非常成功的土地改革,以“三七五減租”和“公地放領”和“耕者有其田”的和平土改方式(而不是同時期中國大陸的暴力鎮壓強行消滅地主,奪取土地,再用農業合作化把土地從農民手中收走),民國政府做到了農民有真正屬於自己的耕田,徹底解決土地問題,穩定了農業發展。同時,政府成功的土地改革也使參與土改的地主轉型投入國家工業建設,以農業培植工業,以工業發展農業,帶動了台灣民營企業和工商業的迅速發展,為後來形成加工出口導向產業模式和台灣經濟騰飛成為亞洲經濟四小龍之一奠定基礎。

走上民主憲政之路

而與此同時,1949年之後中國大陸面臨著幾乎沒有間斷的一場又一場政治運動整肅着整個中國社會,到1966年更是發動了登峰造極的、歷時十年的、全民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運動”,中華傳統文化遭到空前毀滅性的摧毀,國民經濟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這時候,在台灣的蔣介石看到了對岸舉國上下掀起的對中華傳統文化和倫理道德的徹底破壞,針對於此,民國政府在台灣發動“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中華文明的傳統文化在台灣得以完好保存。所以,大陸作家韓寒到台灣后感言:“我們失去的,他們都留下了”。

後來的民國就眾所周知了,1987年放開“黨禁”,再取消《動員戡亂時期臨時條款》,民國在台灣逐步走上民主憲政之路,終於實現了民主和法制,也實現了軍隊的國家化。一百多年前中國的憲政夢終於能在中國的台灣實現,這讓中華兒女備感欣慰,儘管這遲來的憲政僅在中國的台灣實現,儘管今天台灣政壇還有各種弊端和問題,但這是台灣從專制轉向民主的初長期,她需要時間和歷練才能達到西方憲政的成熟。這些不復贅言。

家族先輩的歷史

我個人對民國史很感興趣,這其中還有家族先輩的歷史淵源。我從未謀面的外祖父郭新香、外祖母陳錫圭的人生足跡就常令我蹉嘆不已。外祖父的父親曾外祖父出身貧寒,據說年少兄弟分家時分到的家產僅是兩根半鋤頭。曾外祖父就憑藉著勤力、節儉、腦筋靈活的本質,給富人種地,想方設法提高收成,克己克儉地積累財產,再利用農閑時間做些小買賣,日子漸漸殷實起來,後來置下不少田產、蓋宅、、經商、娶妻,家境日漸好轉。

外祖父在已經富裕的家庭出生成長,有着深厚的國學基礎,畢業於福建省立福州師範學校,后就職於家鄉閩清縣教育科任學監。外祖母出身於家境富裕的基督教家庭,其父是畢業於南京金陵大學神學院的職業牧師,同時在古田、閩清兩地任教職。年輕的外祖母受到良好教育,畢業於華南女子文理學院。受教會委任,至閩清縣一所教會小學任校長。兩個年輕人因工作機會相互認識、自由戀愛,后按新式婚禮舉辦了西式的結婚典禮。

婚後,外祖父調任閩清縣金沙鄉中心小學任校長。抗戰爆發,民族陷於水火,國家置於危難,懷抱抗日救國意念的年輕的外祖父棄教從政,參加國民政府的“抗日軍政幹部培訓班”,從此在仕途上任重道遠。畢業后先後任職永泰縣教育科長(即教育局長)、紹安縣教育科長、連城縣教育科長,將樂縣田糧處副處長、古田縣田糧處處長,古田縣縣長。受過教育的職業女性的外祖母一邊隨着丈夫各地任職搬遷,一邊儘可能地在當地學校任教,實踐着自己教書育人的人生理想。抗戰勝利后,外祖父調任長樂縣田糧處處長,後任長樂縣縣長。

1949年,已經卸職定居福州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面臨著何去何從的人生抉擇。同事同僚親朋好友本能地勸說去台灣,既曾是民國政府職員,理應隨同政府去台。再不濟,暫去香港也可。外祖父畢竟是深浸傳統文化的文人,躊躇再三,還是故土難離。他以為自己雖任職過民國長樂縣縣長,但從政以來清白坦蕩為民,新政權不會錯冤黑白。所以他選擇留在福州。

50年代初期,外祖父被推薦參加政協,但後來土改、三反、五反等不間斷的政治風暴旋即接踵而來,他和家人的福州房產沒收了,被強行驅趕遷回閩清縣農村故居。帶着幾個年幼的孩子,外祖母回鄉前擔憂地問外祖父,“回故居后怎麼生活?”“我們可以從事本行教書”,外祖父故作輕鬆回答。但故鄉也早不是原來的故鄉了,回鄉之後未曾預料的更大的苦難正等待着他們。鄉下房產已被他人佔住,只留下兩三間房屋為回鄉的他們一家蟄居。外祖父母在農村學校里再次開始教書生涯。不久,書也不能教了。在受到極度難忍的屈辱對待后,溫文爾雅但血性剛烈、傲骨絕塵、寧折不彎“士”之精神的外祖父,選擇“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棄世而去。去世時這位曾經的民國縣長年僅四十餘歲。同樣年輕的外祖母也在兩年後含恨病逝。留下的最小的孩子年僅兩歲。這是祖輩的民國經歷。

民族的精神和信仰

其實,外祖父母人生最後的苦難是那個時代千千萬萬沒有隨舊政權離去,而選擇留下來的中國人的時代悲劇的縮影,在那時期中國大地上比比皆是。我景仰我的外祖父母,他們身上留存着民國時代人特有的氣節、當擔、自尊和傲骨,那是血性民國的精氣神!

統治的車輪可以將個人命運吸納捲入,並碾入其中,隆隆向前。那些留下來的在大陸動亂年代的民國知識分子,肉體雖被消滅,但柔弱的身軀迸發出來的“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風骨和氣度讓專制、讓獨裁、讓極權、讓暴力的社會背景在那個年代都顯得暗淡無光。

民國並非盛世,她也弊竇叢生,但今天的我們如此地緬懷民國,不是民國是理想完美的,也不是已在新政權下成長的我們渴望回到民國。而是我們在尋找,尋找我們曾經擁有而後來失去的傳承――信仰與道德,精神與風骨,自由與民主,批判和繼承,寬容與尊重,科學與實證,人權與法制,職責與使命,道義和擔當。失去這些,今天的我們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所以我們可以全民拜金,道德無底線淪喪,可以人人自危,爾虞我詐,自私自利,奉行享樂。這樣的我們別說“強國夢”,整個國家的國民“人格”都是病態扭曲的,何談“強國”?

沒有一種懷念是無緣由的,遺失的和丟棄的都已然留在了1949。撥開不算久遠的歲月迷霧,我們知道歷史可以被原諒,但不會被遺忘,因為遺留在民國的我們民族的精神和信仰,是我們心中永不消彌的嚮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