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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元培的道歉信

蔡元培的道歉信

北大的靈魂人物蔡元培老校長,同樣曾經因為一個字而道歉。

1912年2月12日,清朝發布退位詔書。至此,2132年的帝制歷史告終結。

3月,蔡元培就任中華民國教育總長,相當於現在的教育部部長。因為國家剛從專制政體,轉向共和政體,作為民國教育事業的執掌者,蔡元培急需人才充實力量。

此時,一位正在京師大學堂教書的胡玉縉寫了《孔學商榷》一文。蔡元培讀了很感興趣,看到了胡玉縉的才華,決定邀請其到教育部任職。

一字使用不當,引發抗議

蔡元培指示下屬官員起草一封信,內容是請胡玉縉來教育部任典禮官。胡玉縉當時在學術界還是無名小卒,有蔡元培這樣的大人物舉薦他,本應感激不盡。

教育部致胡玉縉的信全文為:“奉總長諭:‘派胡玉縉、王丕謨接收典禮院事務,此諭。’承政廳謹傳,等因。”

出乎意料的是,胡玉縉接到邀請信后,給蔡元培寫了一封抗議信。

(大家可以猜猜上面教育部的信中,究竟是哪個字讓胡玉縉感到很不爽。)

胡玉縉對其中“諭”字不爽,原因有兩點:1、“諭”字是“亡清陋習”,是專制王朝用的詞彙,現在都民國了,應該摒棄不用。

2、“諭”字是政府裡面上級對下級發號施令的文體,我胡玉縉是前清的官員,跟現在的教育部沒有隸屬關係,你就不能對我發號施令,“未知從何諭起”。

【胡玉縉致蔡元培的函全文:

昨晚接大部來函,內開:“奉總長諭:‘派胡玉縉、王巫漠接收典札院事務,此渝。’承政廳謹傳,等因”。展閱之下,無任惶諫。竊念民國下級官當服從上級官,此不易之理。惟“諭”字似承亡清陋習,現雖一切程式尚未規定,而專制性質之字樣,必屏而弗用。民國前途,方有冀幸。況玉緒為前學部人,與今教育部初無繼續之關係,未知從何諭起!在玉緒略具知識,甚願為民國服務。如相契以道德,固所樂從;,若以為猶是希望先生之諭而不可得者,則民國之大,此輩車載斗量,亦何必以玉縉濫廁其間。先生富於共和思想,玉縉亦珍重民國前途,用敢直陳,惟恕其狂愚,幸甚!肅此布肊。敬頌

台安

胡玉縉敬啟 五月卅一號】

說得好有道理,就這錚錚鐵骨,梁子服氣!

一個簡單的科普

凡是政府公文,無論中外古今,都有一套文體規範。這既是公文權威性的體現,也是信息高效傳遞的需要。

當前中國政府公文,按照信息傳遞方向,可以大致分為上行文、下行文、平行文。這個道理,就跟梁子在家,跟長輩、晚輩、平輩說話需要有不同的語氣語調類似。

跟長輩說話(上行文),需要客氣點,常用的文體有請示、報告,兩者的主要區別在於,請示需要上級回復,報告則不需要。

舉個例子,梁子期末考試第一名,心裡高興啊,趕緊報告給爸媽,讓他們知道這個好消息。他們並不需要回復啥。再來一個例子,木子今年15歲,想買一身衣服,編了一通理由,然後請示爸媽,我買還不是買?買的話,就給錢?這個時候,爸媽需要有個回復。

跟晚輩說話(下行文),就不用那麼客氣,而是要強硬點。但是,在不同的場合、不同的語氣下,還是有差別。“命令”往往宣布重大強制性行政措施,規格最高;“決定”是針對重要事項或者行動的安排,往往是方針政策性的,比如《中共中央關於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的決定》,因為《決定》是方針性的,所以還有一個《深化黨和國家機構改革方案》。

“通知”,這是最常用的文體,也是文山會海的主要載體,上級有要求了,那就直接轉發通知,當個“二傳手”,一來是部署工作了,二來以後追責也可以甩鍋給下級。

下行“意見”的功能,以指導為主,不是強制性地具體地布置安排工作,而是參考性地提出工作的目標任務、原則和措施方法。下級機關一般應根據上級機關“意見”的精神、原則參照執行。

跟平輩說話(平行文),主要是函。比如財政部有事兒找河南省政府,只能發個函,因為都是省部級單位。

其實,要放在當下,蔡元培應該選擇的文體是函。比如你單位要邀請某大學教授進行講座,自然是發個邀請函好點,而不是發個通知。

蔡元培的道歉

蔡元培的道歉信分為兩部分,附件部分是具體負責起草稿子的承政廳的道歉。一開始便承認錯誤,“宜屏而弗用”,贊同胡玉縉“立論頗正”。

隨後,進行了簡單的解釋:主要是新政府剛剛成立,公文規範尚未規定,教育部也沒有別創一格,所以沿用了“諭”字。而且,這裡用“諭”字沒有專制的意味,希望胡玉縉不要介意。最後來了一句“本部初立,正在用人之際,若因用諭、令字樣而使賢者裹足,殊違總長延攬之初心。”

正文部分是蔡元培的道歉信,因為下屬工作失誤,自己出來承擔責任,梁子也是服氣!

信的內容大意是先解釋了一下邀請的緣由,之前讀了先生《孔學商榷》文章,很是欽佩。正好現在典禮院需要用人,所以邀請先生來(這是因為此前的“諭”中,並未交代邀請緣由,這裡算是補上了)。

然後,解釋了一下,說因為公務繁忙沒有細看,導致承政廳沿用了前清的“諭”。“字句小疵,想通人必不芥蒂”,字句上的小毛病,希望您大人有大量。最後,回歸正題,再次邀請胡玉縉,“民國初立,教育界除舊布新之事,所欲請教者甚多,尚祈惠然肯來,相與儘力於未來之事業,敬為全國同胞固以請”。

【復胡玉縉函
(一九一二年六月初)

綏之先生大鑒:

於報端得讀大著《孔學商榷》篇,無任欽佩。深願得一朝夕奉教之機緣。適有接收典禮院一事,似與先生所精研之孔學不無關係,故以奉煩。無論專制共和,一涉官吏,便不能免俗,日諭,日派,皆弟所蹙然不安者。以冗故未遑議,致承政廳遂襲用之。奉惠書後,即傳示廳員,彼等有所答辯,附奉一覽。字句小疵,想通人必不芥蒂。民國初立,教育界除舊布新之事,所欲請教者甚多,尚祈惠然肯來,相與儘力於未來之事業,敬為全國同胞固以請。並維起居安善為祝

蔡元培敬啟】

蔡元培誠懇的道歉信,闡明緣由,承認錯誤,再次邀請。其延攬人才的急切心情躍然紙上,看到這樣的回信,誰不會動容?

後來,胡玉縉欣然答應到教育部任職,負責籌備國立歷史博物館,擔任籌備處主任。

後來,蔡元培出任北京大學校長,胡玉縉亦赴北京大學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