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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文革」中的那些事

來源: 我們懺悔

作者: 張雁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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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中我聽見了路人的議論,他們說應當再搞一次「文革」治治那些貪官,無疑他們把「文革」看成了遏制貪腐的靈丹妙藥。貪腐現象實際是改革中出現的問題,理應從制度改革入手,研究整治解決的辦法和措施,而人們卻想起了「文革」,這著實令人不安。顯然人們已經忘記或者根本沒有認真總結「文革」曾給中國人帶來的巨大災難和傷害,沒有記住它曾使中國面臨全面崩潰的嚴峻歷史教訓。究竟什麼是「文革」?它曾起到了什麼歷史作用?為什麼對現實不滿意就想起了「文革」?雖然「文革」已被淡化,但是,那個人斗人的殘酷年代已深深嵌在我們一代人的思想行為里,影響著我們的一生,甚至影響著我們的後代。

用搞「文革」解決社會問題就如同倒一盆洗澡水,同時倒掉了自己的孩子。為了不再重演歷史的悲劇,我們應當並且有責任講出真實的「文革」歷史,儘管這段記憶是多麼的令人不堪回首。我想通了這層道理,所以我才開始在鍵盤上敲響了沉睡記憶的門。

封存在記憶里的「文革」有如煙雲,曾經的疼痛將那些往事自動屏蔽,對歷史的懺悔之心又將厚厚的塵垢慢慢拭去,漸漸露出它的面目,那些改變了我和我的同齡人一生命運的「文革」往事,從模糊逐漸變為一幕幕畫面回到我的眼前……

「文革」攪亂了我們的學習生活

「文革」來得很猛,在我剛滿17歲的那年,1966年的初夏。

我隨著我就讀的美術學校正在河北靈壽縣大山裡體驗生活。那裡是一方熱土,人們生活在地道的傳統中,男人一律中襟白布褂,藍布褲,頭纏白毛巾,女人們都穿各色旁襟小花上衣,下穿一色的黑布褲,梳一樣的髮式,向後堆纂兒,右側留一綹剪齊的長髮,上別銀髮卡,很有地方特點。趕集時那麼多村莊的人聚在一起,男女們全如此裝扮,煞是好看,像天天置身於電影場景中。高峻的群山,清澈的流水,質樸的民風,我們沉醉其中,觀察著,搜集素材,為創作做著準備。

意想不到的事情突然出現,北京來了兩個同學,他們面色嚴肅,行色匆匆,將班主任和我們幾個班幹部召集到房間里,低聲神秘地告知我們,北京發生了大事,搞「四清」剛返校的高四大同學貼出了很多大字報,好像是暴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他們很激動,鼓動說我們必須立即回校參戰。得知這麼重要的消息,那可是當前頭等大事,事不宜遲,老師帶著我們幾個班幹部火速開了個短會,討論決定,兵分兩路,班主任帶領全體老師同學立即集合回北京,由我和另兩個同學一起乘車,去石家莊附近的平山縣,通知在那裡寫生的高三年級同學立即啟程回校。

我第一次離開老師接受這麼重要的任務,感到重擔在肩,儘管自己根本沒有獨立行動的能力,不知這大山裡路途的深淺,記住了沿途的幾個地名,拋下行李,背個小書包就與那兩個同學一起上了路。那個男同學還拍了胸膛壯膽說,如果路上遇到什麼艱險,有他就不用怕。我覺得好笑,因為我還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記得山路不好走,步行去找少有的幾輛公共汽車,走了很遠的路,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大山,路旁是很深的溝,溝里清亮的流水中布滿滾圓的大石,有如卧牛,所以那裡的地名多與大石有關,如南滾龍溝之類。在一座石橋旁攔住了一輛卡車,我們爬了上去,車把我們帶了一段路,又把我們放在路旁,我們跟著一位當地人找車子,那人像個很有文化的幹部,他談到了當時的一些政治人物動向,好像很了解,看法很嚴重。但是,當時的我還聽不明白,只是奇怪這大山裡居然有這麼有見識的人。

又等到了一輛卡車,我們又爬上去,車上有幾個本地人。卡車顛簸著在土路上行駛,灰塵飛揚,路旁的山突然變成了深紅色,像被火燒焦了一樣,草木不長,半山的土石房屋特別破舊,這個村子一片荒涼景象,顯然我們進入了一個不毛之地,真正的窮鄉僻壤。我想,住在這裡的人一定很困難,被生在這裡可真是不幸啊。車子終於走出這片火燒般的紅土地帶,駛進視野廣闊的平原,老遠就看見了像屋頂那樣平直的山影,我們終於找到了目的地!

這個村子在抗日時期曾開展過地道戰,這裡的房屋密集,全村住宅的屋頂、炕頭、水井等都和地道相通,這極大地撩起了我的好奇心,特別羨慕大同學實習的這個地方,特別想鑽進地道里看看,但是根本沒有時間仔細考慮和實現這個想法,第一件事就是通知他們立即返校。

當消息傳達落實時,我感到了輕鬆。我們三個小同學就跟著大同學們幾十個人的隊伍一起立即啟程,乘著卡車,沿著通向石家莊的寬闊林蔭大道,直奔火車站,當即買了過路車的站票,大家扛著行李前呼後擁著,以極快的速度緊張地擠進火車的窄門,象摞起來似的堆在一起回到了北京。

滿牆的大字報

一進學校的大門,第一眼就看到了門洞里滿牆的大字報,許多顏色的紙張,標題用碗口大的粗黑體,毛筆書寫的字密密麻麻,從走廊的牆頂,直垂到地面那麼長,但是寫的內容還沒看明白,只知道問題很嚴重。

從此大字報這種形式遍布中華大地,成為「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利器,它貫穿於「文革」始終,成為打倒對立面的第一殺手鐧。

半夜聽批判鄧拓的廣播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廣播批判「三家村」鄧拓、吳晗、廖沫沙的文章安排在半夜,那時每個班的教室都有廣播喇叭,全體同學被老師喊起來到教室聽廣播,聽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特別廣播可是頭等重要的政治任務。半夜裡,所有的教室都開亮了日光燈,播音員的語氣很嚴肅強硬,空氣里充滿火藥味。我是班裡的團支書,必須事事要起模範帶頭作用,於是就努力張大著眼聽,但還是太年輕,瞌睡大,撐不住困勁兒,管不住眼睛就閉上了,再努力地睜開眼,這樣反反覆復,終於熬到了廣播結束,這就是我們回到學校參加運動的開端,等待我們的將是嚴肅的政治考驗。那時的我內心埋伏著對未知的強烈興奮感。

接下來的日子,廣播報紙集中力量展開了對「三家村」等「黑幫」的大批判。後來聽說,鄧拓、吳晗自殺了。

學校成立了紅衛兵組織

6月1日《人民日報》發表社論《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拉開了「文革」的序幕。

6月初在「文革」形勢的驅動下,北京各中學相繼成立「紅衛兵」。在此期間,我們美院附中有同學秘密召集了各年級班裡根紅苗正的同學,在一個小教室開會,並帶來清華附中紅衛兵成立並得到毛澤東支持的消息,還傳閱了聶元梓的大字報等內容。當時有位同學神秘兮兮地關上了門,還開個門縫向外看看,再關上,很有革命電影中地下黨工作的感覺,覺得很刺激,用現在的話說「很好玩喔」。同時也很有理想主義的神聖感。美院附中紅衛兵組織就此成立了,主要成員有革命幹部、革命軍人和工農的子女。此後紅衛兵就成為「文革」初期運動的主力部隊。

紅衛兵組織還談到了統一服裝的問題,認為解放軍的舊軍服最合適,很能代表革命品質,並且也容易得到。於是,解放軍舊軍服就成為紅衛兵統一符號。沒想到這身服裝後來就成為了紅衛兵的標誌。那時認為洗得發白的舊軍服最棒。

美院附中紅衛兵成立後,開始的行動是組織寫大字報走向社會,有幾個男同學,還有我們幾個女同學一起辦這件事,記得那個執筆的男同學,他的字寫得特棒,就像印出來似的,內容忘記了,我忙著找麵粉打漿糊,有的同學拿刷子,呼啦啦一群人去了王府井大街,在一家商店的大玻璃櫥窗貼上了第一張大字報。那店裡的人沒有反對,進行得很順利,有些看熱鬧的人圍觀,沒有誰阻攔。

我們這群人搬來了梯子,男同學爬到了很高的店鋪門臉上方,貼上了「文革」的大標語,貼完了,很是得意揚揚。圍觀的人很多,還有外國人,人們的臉上露出驚愕的表情。

「好漢、混蛋」對聯大辯論

7月份,出現了一副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基本如此。」這副對聯引起很大爭議。與這副對聯相對應的還有一副:「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這副對聯顯然是在說明那副對聯的血統論性質。

辯論「對聯」掀起了高潮。

附中部的同學受邀到大學部禮堂一起開大會辯論這副對聯。

當我們走過美術學院長廊的時候,一個穿軍裝扎著翹翹辮的女紅衛兵從我身旁擦肩而過,我身旁的同學指著她說,那是鄧小平的女兒鄧榕。

在她的身後緊跟著幾個同樣打扮的小女孩,瞧她們的勁頭可說是八面威風,有一股不可阻擋的架勢。我們與她們都正朝著相同的方向前進,目標就是大學部禮堂。進了禮堂我們附中的小同學都坐在前面,大學部的大同學都坐在我們後面。

禮堂是木地板,我們在第一排席地而坐。面對不太高的講台,看得清講演者的細微表情。

辯論會開始,許多人像走馬燈一樣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各種意見爭辯得很激烈。印象最深的是鄧小平的兩個女兒鄧琳和鄧榕。鄧琳是我們美術學院大學部的同學,鄧榕是外校的中學生,因為要辯論對聯,鄧榕帶著她的紅衛兵戰友找上姐姐學校的門來,要跟姐姐展開大辯論。鄧琳走上講台,直截了當地指責「對聯」是反動對聯,並且公開宣布她爸爸不同意這副對聯的內容,因此,她就堅決站在了批判對聯的陣營里。鄧琳說話的嗓門很大,態度非常直率鮮明,她贏得了她的大學部贊同者們的熱烈掌聲。這時,鄧榕也上了台,她宣布支持對聯的立場,她說話也很有煽動性,她的支持者也是掌聲一片。當時,我看鄧榕也穿紅衛兵服裝,自然就支持她,稀里糊塗地站在她的立場,拚命給她鼓掌。

她們姐妹倆成了對立面,兩人同台高談闊論,觀點卻是針尖對麥芒,誰都不讓誰,兩人都為了把自己的觀點清楚地告訴大家,竟然激動得爭搶麥克風。坐在台下的我,這麼近的距離,瞪大了眼睛看她姐妹倆較真的表情,搞得我的腦筋有些亂。辯論一結束,我就找到了鄧琳,在操場上和幾個同學一起圍著她,聽她繼續講她的觀點,我覺得她的觀點也很有道理,於是我的腦袋裡兩種觀點攪成了一鍋糨子。當時的我頭腦比較暈,不明白為一個對聯幹嗎鬧那麼大的勁。同意不同意會怎麼樣呢?不就是個對聯嘛。我跟著辯論人群的尾巴稀里糊塗地到處跑,湊熱鬧,其實讓我自己說說為什麼同意或不同意,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當批判劉鄧路線的口號響起,革命對聯就變成了反動對聯。這副對聯被批為「反動血統論」,針對這副對聯又出來了一個「出身論」,後來,人們討論來討論去就認為,實際這兩個東西都說的是一個意思。再後來,就把那個血統論都說成了「出身論」。之後就成了「有成分論而不唯成分論,重在表現」的說法。

後來,我這個對「對聯」問題看法模糊的人變成了被批判對象,在此後的幾十年里我親身深刻體會到了「對聯」所體現出來的「出身論」的禍害,正是這個「出身論」,當年戕害了無數無辜的「出身問題」者,之後,它又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在「文革就是要革過去那些革過命的人的命」的最新革命指導下,一些曾經的「出身論」受害者反戈一擊,就將這些曾贊成或推銷「出身論」的人們(包括我在內)打翻在地,再踩上一隻腳,於是,這些人也就同樣飽嘗了變相「出身論」之苦,甚至終身。

有一位年已七旬的老師說了句很經典的「文革」語錄,他說:「『文革』人人都整人,人人也都被人整。」

「八一八」毛澤東檢閱了我們

1966年8月18日,是個難忘的日子,這天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慶祝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大會」。毛澤東穿著綠軍裝,戴著「紅衛兵」袖章檢閱了百萬紅衛兵的遊行隊伍。浩蕩的人群中揮舞著數不清的紅旗。

我們美院附中的紅衛兵被邀請站在了天安門的東觀禮台上,靠主席台那麼近,親眼看到了毛澤東在向我們搖動帽子。那天,宋彬彬在天安門城樓第一次高喊:「毛主席是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在那一刻,我們年輕的心沸騰了,無限激動地張開雙臂向著毛澤東跳著歡呼,高喊:「毛主席萬歲!萬萬歲!」我相信,當時天安門廣場百萬紅衛兵震天動地的歡呼都是發自心底的真誠。林彪在天安門城樓與毛澤東肩而立,他在講話中第一次將毛澤東冠名為「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帥」、「偉大舵手」,這「四個偉大」被天安門廣場的高音喇叭傳向四面八方,使毛澤東的名字響徹雲霄。自那天起,毛澤東就成了神的化身,全中國人民都下定了決心,誓死捍衛毛澤東的旗幟。

這天,毛澤東親口對宋彬彬說「要武嘛」。這句話鼓勵了紅衛兵打人風潮,帶動了女性「不愛紅妝,愛武裝」的時尚。同時,改名風立即興起,人人想改個革命名字,發展到紅衛兵把大街小巷凡有反革命嫌疑的路名都加以改過,弄得交通部門夠忙活的。我就是在這個風潮中改名為「紅軍」的,當然後來又改了回來。

就在那天,林彪在天安門城樓上發布了「破四舊」的號召。林彪說:「我們要大破一切剝削階級的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要改革一切不適應社會主義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築,我們要掃除一切害人蟲,要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他的話就是動員令,掀起了紅衛兵「破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浪潮。

「文革」初期紅衛兵的主要指導思想

紅衛兵成立時明確宣布,我們的指導思想就是馬列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我們的行動就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橫掃一切牛鬼蛇神」,誓死捍衛毛主席。

「文革」要橫掃的一切牛鬼蛇神,是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沒有改造好的地、富、壞、右和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此後,在紅衛兵「橫掃牛鬼蛇神」和「破四舊」的運動中,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就成為行動的模仿範本。那裡面的經典語錄「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成為了「文革」的口頭禪。

在中央領導的號令下,一場轟轟烈烈的「破四舊運動」開始了,出現了紅衛兵照搬或模仿《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的狀況,例如考察報告中稱讚農民將劣紳用繩子捆綁了戴上高帽子,牽著游鄉,並且無情地斥責,還要把他們打入另冊;將那些大小土豪劣紳打翻在地,並踏上一隻腳。毛澤東認為,這些「『過分』的舉動,實在正是革命的需要」。

受此啟發,紅衛兵給「牛鬼蛇神」戴高帽遊街、打翻在地,再踏上腳;把不同觀點和出身不好的打入另冊,對他們進行歧視等等,後來發展到抄家打人,最後演變到打砸搶燒。而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在政府相關部門的引導和協助之下進行的。

「破四舊」砸毀繪畫教具

「破四舊」落實到學校,美院附中就發生了集中砸毀繪畫教學用具的事件。時間也是在夏天,加入紅衛兵的同學們紛紛跑到四樓素描教室,將許多教學用的石膏像一股腦全搬到了學校樓下操場,都是些非常著名的古希臘雕塑翻制的石膏像,有的有真人那麼高。那可是學校的當家教具,沒有了這些教具,今後還怎樣進行美術教學呢?但是,當時,沒有任何人考慮這些事,大家深陷在狂熱的政治熱情中,包括多數的老師們,沒人有膽子敢在這風頭上勸阻。

很快,大大小小的石膏像被擺在了小操場上,白花花的一片,為了記錄落實執行「破四舊」運動的莊嚴一刻,還有媒體的攝影記者到場,所有的紅衛兵都很重視這項行動,都穿上軍裝,紮好腰帶,戴上紅袖章,這身打扮在當時很是威風。紅衛兵領袖一聲令下,排在四周的革命小將們掄起各種器械砸向石膏像,頓時白色石膏的碎片和粉末橫飛,我聽見攝影機的噝噝聲,抬眼看時,只見攝像鏡頭對準了那幾個高大的男同學,他們的樣子格外賣力,我的身材比起他們顯得很矮小,被擠到最後的邊角處,當然入不了鏡頭,心裡還不大高興。由於大家的齊心合力,打砸行動很快就告結束。象徵「大洋古封資修四舊」的石膏像即刻化為一地碎片。

當時,有個男生興奮地喊:今天的行動是我校「破四舊」的一大壯舉,這是要進入歷史檔案的!革命小將們聽罷,眼睛裡都閃著興奮的光。大家就是在這種慶功似的激動情緒中完成了對學校設施的毀壞行為。

工人子弟無意畫破印有毛澤東像的報紙而被捕

「文革」開始以後,毛澤東就變成了神,神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我們是美術學校,同學們都有動筆畫畫的習慣。一次,我們年級的同學工人子弟趙某在街上碰到一個小報攤,他一時興起在報上畫了一下,沒想到這張報紙的背面印有毛澤東像,這個像破相了,報販非常惱火,立即告發,說是這個人故意劃破了偉大領袖像,罪該萬死。於是,趙某被抓進了派出所,與許多像他一樣大的孩子們關在一起,大概他們都犯有許多不經意做下的蠢事吧。睡在這一堆臟孩子中,臭不可聞,大冷天坐在地下很難受,他就是這樣被關了幾天。後來學校得知,才被保了出來。

一個具有當時最響噹噹出身的工人階級子弟,並且是我們學校紅衛兵的得力幹將,居然有了這樣的遭遇,令他很痛心。只不過劃破了一張報紙,就因此坐監,這在當時是很普遍的事情。

奉命第一次抄家

在「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口號下,一場轟轟烈烈的抄家打人運動開始了。

美院附中的紅衛兵成立以後,就有派出所的人找上門來,要求這個新成立的紅衛兵組織發揮作用,協助他們緝拿超期探親的服刑人員。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時代主旋律強音下,當時的這個行動被看得非常重要。我們能參加這個行動感到很自豪,積極要求上陣。據說那個要執行任務的地方很小,但是我們人多,因此有主有次,有前有後,我們這些女生就被放在了第二線,主要協助看住大門口,制止閑雜人員進入,並查抄反動罪證。

學校紅衛兵全體出動,里三層外三層地包圍了那間照相館。

被執行任務的那家照相館門面很小,店裡面有住房,通向住房的走廊狹窄且幽深。男同學和派出所的人在裡面的住房區執行任務。據說,要執行的抓捕任務目標是個休假的在押犯人。給他放了幾天探親假,他就不想回監獄了。夫妻倆想了個主意,脫光了抱在一起,那時的人們比較封建,看到此情景,派出所的人都不好意思去抓那犯人,就借紅衛兵天不怕地不怕的勁頭兒來完成抓捕。

這個小店擠滿了人,人們都堆在住房和窄道里,我根本擠不進去,就和幾個女同學在店面的照相館裡翻找罪證。我翻開那些很陳舊的照相簿,一股濃烈的霉味兒撲鼻而來。翻了幾本,其中有很多男女的全裸照,看了感到很噁心,只翻了幾頁就將它們丟在一起,這些是「四舊」是毫無疑義的了。再向下的架子上,有更泛黃的相冊,落滿灰塵,看樣子很有年頭了,當我翻開來時,看到發黃的照片中竟然有很多張房主與幾個日本人的合影,他們都穿著和服,在京式四合院里擺著各種姿勢,很得意地笑著。可見這家人在日偽時期與日本人交往很深。這時有同學抄出一本清朝的「春宮圖」,打開來,盡畫著男男女女的事,只看一眼就羞死人了,趕緊將它丟到那堆「罪證」里去了。

我們幾個帶著一堆發黃髮霉的照片交到學校,作為我們的戰利品。還聽到男同學談他們如何抓到那個犯人,強行將他夫妻倆分開。他們有個孩子才8歲,在一旁傷心地哭泣著,那個負責抓人的男同學,看到這涕淚滿面的小男孩心就軟了,他說他覺得這小孩很可憐,很無辜。

為了這次行動,我有將近一星期做噩夢,好像把我包裹了一樣,閉上眼就是那些令人噁心的泛黃色的照片,還有那股濃濃的霉臭味兒,很長時間都趕不開,使我一個星期不想吃飯。在這以前,我從未接觸過這樣腐爛的事物,這次行動的確給我上了一堂社會大課。

學生打學生

從那次公開行動以後,我因為身穿一套洗得發白的舊軍裝,就常被人半路攔截,邀請我們幫助辦他們想要辦的事。

有一次,我行至往學校去的路口,有位婦女攔住了我,她把我拉到她的家裡,說有要緊的事相告。我跟著她進了她低矮破舊的家。進門有張床,一位姑娘蜷縮在床上。原來是個病人。我對婦女說,我不懂醫,不會看病啊。那婦女說,這位紅衛兵小將,我請你來不為看病,只為評評理,都是學生,他們就下得去手啊,把我姑娘打成這樣。我才知道這女孩是被人打得躺在這裡的。

這個女孩是高中生,年齡大概跟我相差不多,她處於半昏睡狀態,長發很亂,是被人抓扯的,她側身躺著,是因為不能平躺。她媽媽將她的後背的衣服掀起,我看到她的背部、臀部全是累累紫瘀傷痕,她的膝蓋也破了皮,青紫腫脹著,再看她的手更是慘不忍睹,那雙手全脫了皮,冒著滲出的泛紅液體,腫得已經不像是人的手,旁觀者都不忍目睹,這位家長的心得是何等的痛!

母親敘述著令人髮指的暴行,原來造成這女生傷害的竟都是女生,就是因為這女孩說了一句不同於她們觀點的話,就遭此厄運,被一群女生群毆,揪住頭髮把她打倒在地,逼迫她在地上爬,還要學狗叫,極盡侮辱之能事,直到她爬都爬不動,就罰她跪著,直至跪得昏倒在地,才通知家長把她弄回來。她的學校已陷入一片混亂,校長老師也都遭罪更甚,家長向誰說理去?

母女倆的遭遇,我非常同情,但是,在這個完全混亂的環境中,又有誰能解決?我想到了派出所,她母親搖著頭,說他們自己都亂了,還會來管我們嗎?正在啟動我幼稚的腦筋想辦法,這時有鄰居進來看姑娘,說這姑娘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向來老老實實,她們家又不是什麼壞分子,怎麼會被打呢?又一會兒,我們學校的同學找了來,將我拉出去,說要集合,且低聲告誡我,外面的事情很複雜,誰知這家還有什麼其他的事,不要亂管!

當我走出這間小屋時,我看到這位母親絕望的眼神,我無可奈何。

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可以說是給我注射了一針免疫劑,我感到學生打學生是方向走偏了。從此,我絕不參與打學生和打老師的任何行動,也因此,在日後漫長的歲月中,免除了我曾有可能因犯以上相同錯誤而引起的精神煎熬。

抄出真正的國民黨

那天,我和一個同學去找小吃填填肚子,走在路上,又碰到個人,他喊住我們,很神秘的表情,告訴說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那裡住著一個貨真價實的國民黨反動派。

我跟著他,進入街邊的一個門洞,裡面的院子是通的,房子連著房子,穿過許多的房子,在一處宅屋前停下,那人就止住腳步留在了屋外。我和同學進入這間房,這家的主人去上班了,留下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守在家中。這男人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態度安靜地看著我們進入房間。房間不大,但很乾凈,像個客廳,我們不看這樣的地方,而直接走向外面那個人告訴我們的那個房間,推開那房的門,裡面擺放著許多大大小小的箱子,像是個庫房。我們打開那些很大的木箱,看到裡面裝滿清朝時期的服裝,很多闊太太才穿的服飾,時間雖久,但顏色還很鮮艷,我想那時候人們穿的衣服好漂亮啊。

這時,那老頭兒進了房間,他企圖阻止我們打開這些箱子,誰料我們的年齡正處於叛逆期,越是阻止,我的好奇心就越強,偏要打開那個被明顯拒絕打開的箱子。我把它打開了。驚人的事發生了,我揭開上面的衣物,下面就露出一套還很新的呢軍服,那是電影里才能看到的國民黨軍官的軍服!這時,我看到這老頭兒的眼睛在向牆上掛著的照片斜視過去,我順著他的眼神,想到,那一定也是他認為重要的地方,我就毫不猶豫地走近那個牆上的照片,我一瞥又看到老頭兒緊張的表情,就果斷伸手向那懸著的玻璃相框後面摸去,我摸到了一個紙卷,就將它拿出來,展開一看,是國民黨的委任狀!那上面蓋有國民黨的大紅印章。啊!我們親手抓到了一個貨真價實的潛伏的國民黨!

看見眼前真正的階級敵人,就想起毛主席的教導:「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新中國就是打敗了國民黨反動派才成立的,國民黨就是革命的敵人,對階級敵人就要採取暴烈的行動!不能軟弱,不能退縮,更不能畏懼!這些平時就牢記在心的思想,很快就轉化為行動,我毫不遲疑,解下腰帶,就令那國民黨老頭兒跪下,向他的後背打下去,沒有手軟,沒有任何周詳的思想考慮。那老頭兒,他不否認他的罪過,不求饒,不反抗,不吭氣,聽任我們的鞭打,我以為我在為千千萬萬的江姐、許雲峰那些被國民黨殺害的革命先烈報仇雪恨!

這是我在這場「文革」運動中打的第一個人,一個真正的國民黨。這是我在「文革」後的幾十年中都沒有認識到應當為此懺悔的事件。

我,沒有想到,我在鞭打一個放下了武器的「敵人」,在鞭打一個與世無爭的老頭兒,他是孩子的父親,是子孫的長輩……

我更沒有想到,他還有可能是參加對日作戰的英雄。這是我近幾年才知道的抗日史實,如果從前我就知道有這段歷史,我想,我絕不會去打曾為中國人抗擊過日本侵略者的英雄的!

再有,如果,這個老頭兒真是潛伏的國民黨特務,是破壞新中國建設的敵對分子,那也應將他交給相關司法部門去解決,而不應擅自任意處罰。但是,那時,我們的頭腦里並沒有這樣的法律概念,況且處於「破四舊、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特殊時期。

還有,至今令我疑惑的是,那個老國民黨,他為什麼不反抗?他是箇舊軍人,有武功,難道還對付不了個乳臭未乾的小姑娘嗎?我想,我們當時根本就沒有對敵鬥爭殘酷性的防範意識,可謂初生牛犢不知深淺,如果他稍試拳腳,我們可就不知還能不能活在這人世間了。那麼,他被打的當時在想了些什麼呢?

在打人過程中,有他的鄰居唯唯諾諾地相勸,自然是說著這老頭兒的好話。我當然聽不進去,國民黨是當時的階級敵人,毋庸置疑。難道階級敵人會有好人嗎?後來,我們學校的男生聞訊趕到,接管了被我們發現的這個潛伏國民黨。我問,那些軍服和委任狀怎麼辦?他們說放心,都由他們負責處理了。之後的事發展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隨即,我們沒有拿任何東西就轉移了陣地。

查抄民國警察的金條

由於受到抄出「潛伏」國民黨的鼓舞,這次,我們是主動要求尋找下一個「破四舊」的鬥爭目標。我們對那邀我們來抄家的人說,一定要去找確鑿的階級敵人的家。那人說他找的壞人是真的牛鬼蛇神,都有根有據,的的確確,沒得跑兒,這家人就是民國時期的警察,作惡多端,國民黨壞就壞在有這幫狗腿子欺壓老百姓。我認為他說得很對。

那知情者將我們帶出大雜院,指向一處背靜朝北的單門獨戶。臨進門,那人又在我們耳旁說,好好抄抄他的家,他們可能私藏金條,就不信他們在舊社會當警察還有不搜刮民脂民膏的。我聽進了他說的話,在他的啟發下,我們抄家有了明確的目標,就是要他們把剝削老百姓的金條交還給人民。

那人又留在了門外面,我們毫不猶豫地踏進了反動警察的家。進了門才發現,這房子很小,只一間房,原來以為這一溜青磚牆,只開一個門兒,一定是個大戶,沒想到,就這麼點兒個房,可見,這起碼有幾間房長度的牆,它們的門都朝南開了,單留下他一家一間房的門朝北開,耍了單,連個鄰居都沒有,何止門可羅雀呀,根本沒鳥願意落在他家的門前。

這個房間里很黑,小得只擺下一張床,沒一件像樣的傢具,全部黑黢黢的,除了鋪蓋和幾件衣服包,簡直沒什麼東西可抄的。

但是,我記得那人的話,他們一定是在裝窮,掩護他們藏匿的金條!還記得照那人說的,金條可能縫在衣服或被褥里。我們就很認真地觸摸那幾條單薄的被褥,金條應當很硬,不會摸不到,摸來摸去沒發現硬物,衣裳包裹都打開了,裡面都是補丁摞補丁的衣服,沒一件像樣的。很快就抄完了,再沒什麼可抄的地方。最後,我看見了門背後的一個破籮筐,我向它走去,我瞥見這對夫妻尷尬的表情,這裡有文章?我在他們窘迫的眼神中,打開了籮筐的蓋,裡面有一本小孩子的小學課本,還有畫得很亂的作業本,拿開這些書本,底下露出一堆破布頭,根本沒有用的碎布,伸手進去探了底,全是破布。我知道現在應當結束了,但是,沒有任何結果,金條在哪?天方夜譚吧?

我問他們,這些課本和作業是怎麼回事?他們連忙回答,這是他們孩子的。這箇舊警察的媳婦是新中國成立後娶的,是個苦人家出身,肯嫁給這麼窮的舊警察,還給他生了個兒子,這是他的福氣。這個孩子才上小學,家裡太窮,連給孩子買作業本的錢都很困難。我問這些破布是幹什麼用的?媳婦說是給孩子連衣服用的,準備把這些破布連起來,做件八卦衣。就連孩子的書包都是這些破布縫起來的。我注意到這女人的衣服,真的是破舊得不像樣子。再環視這間家徒四壁的房,突然感到,我到了真正最底層的赤貧戶,這箇舊警察混得真夠慘的,這樣的家怎麼可能藏起金條來?我開始疑惑舊警察究竟是什麼樣的社會地位?他們該不該成為階級鬥爭的對象?

我很嚴肅地詢問這箇舊警察,他們在舊社會是怎樣剝削欺壓百姓的。那個唯唯諾諾的小老頭兒趕緊解釋,說舊警察就是個混飯吃的職業,沒有多少錢,也沒有像別人說的,都搜刮百姓。舊警察在舊社會也是普通勞動人民,不是當官的。過去,他跟街坊們的關係其實也挺好的,幹事吃飯而已。

離開這個討飯似的舊警察家,我頭腦里發生了變化,根據這些人的生活狀況,他們是否應當列為階級敵人?這就是我查抄過的第三家,並且是最後一家。面對這個赤貧戶,我沒有拿走任何東西,更沒有打他,竟然還產生了一絲同情。

關於「破四舊」抄家的戰利品,我唯一的貢獻就是那個照相館的一堆發黃的舊相冊和那本清朝的春宮畫本。

教訓路遇的「反毛分子」

還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正走在大街上,迎面來了約四五個身穿中山裝的中年人,他們急切地叫住了我們,大聲說:「紅衛兵小將,快來,這裡有人公開謾罵毛主席。」其中還有人說:「紅衛兵小將你們應當教訓教訓他,壓壓他的氣焰。他太反動了。」

這還了得,毛主席可是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啊,什麼人這麼大膽!敢罵主席,在當時那就是板上釘釘的反革命分子了。於是,這幾個人帶我們穿過房屋和林蔭路,將我們帶到了一個地方,見到了一個也是穿中山裝的老人,記得他的態度很平和,溫文爾雅,像個有資歷的人物。他並不承認自己反毛主席,但是,在一片雜亂的斥責聲中,他似乎解釋不清他曾說過的「反動言論」。對這樣一個根本不認識,更沒有仇恨的人,我們如何下得了手?但是,不知為什麼,帶我們去的這幾個人對他如此痛恨,堅持說這個人公開辱罵毛主席,罪不可赦!他們催促著我們,鼓動著我們的情緒,使得我們年輕的心激動起來,我們幾個人上前,就把這個在公開場合謾罵偉大領袖的人給教訓了一頓。此人身體結實,嘴也很硬,他不叫喊,也不認錯,還與周圍的人犟嘴。我們也實在不知道他罵了些什麼,也無人敢重複他罵的內容,眼看著他不認賬,我們也就作罷,轉身不回頭地離去也。

這次事件只是偶遇,況且人家那麼多的人都言之鑿鑿地指責他,可能就有那麼一回事。當時對打了辱罵毛澤東的人,似乎理所應當,不曾有過愧疚,之後也無人提起,不久就忘在了腦後。但是,現在回想起來,我,我們的確犯了大錯。我們有什麼權力去打一個素不相識的活生生的人?並且,那幾個人也沒有權力讓我們幾個毛頭孩子去打他們單位的人。嚴格來說,隨便打人是犯法行為,但是,當時,正如公安部長謝富治所說已開了戒律,因此,打人甚至打死人的事情經常發生,並且還有政府相關部門的支持。

懺悔打人的思想根源

檢查自己「文革」中為什麼會打素不相識的人?這要從小時的教育談起。我出生在軍人家庭,軍隊是國家機器組成部分,是階級鬥爭的工具,是國家利益的捍衛者。我自幼就在階級鬥爭教育體系中成長,有為理想獻身的情懷和軍隊特有的強烈榮譽感。所以我事事力爭上遊,是學校少先隊大隊主席、學校學生代表,又是學雷鋒的先進典型。雷鋒的愛憎分明,「對待同志要像春天般溫暖」,「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殘酷無情。」這些話語是滲透在我的靈魂中的。有一首歌對我影響很大,就是《唱支山歌給黨聽》,其中有段歌詞是:「舊社會鞭子抽我身,母親只會淚淋淋,共產黨號召我鬧革命,奪過鞭子揍敵人!奪過鞭子,奪過鞭子,揍敵人!」因此,我的愛憎行為就表現得如此分明。

毛澤東在1963年號召向雷鋒同志學習時,只有13歲的我學習雷鋒是認真的,《雷鋒日記》我都翻爛了,幾乎都能背下來,雷鋒精神對我的影響很深。無疑雷鋒精神中具有普世的一面,例如:報恩思想、熱愛人民、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艱苦樸素、團結同志等,而雷鋒思想的核心則是忠於毛澤東。我熱愛雷鋒,也像雷鋒那樣從心裡崇敬毛澤東,「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這句雷鋒經典也是我人生的座右銘,因此,凡是毛澤東的話,我都深信不疑,堅決照辦。積极參加「文革」行動是如此,積極上山下鄉更是如此。「文革」開始,毛主席要我們「橫掃一切牛鬼蛇神」,我們能不掃嗎?毛主席要我們去「破四舊」,我們能不「破」嗎?毛主席要我們去打黑幫,我們能不打嗎?不過我就是還不知道誰是黑幫而已,否則,指不定我還會做出什麼愚蠢的事來呢。並且,在打那些階級敵人的時候會毫不留情,就像「秋風掃落葉」那樣,拿起鞭子揍敵人!

同時,我認識問題的方法也受到了雷鋒的影響,看問題絕對化,非好即壞,因此對事物的認識也比較絕對,處理問題就簡單化,從而也給自己的人生之路帶來麻煩和坎坷。雖然,「文革」中,造反派同學對我的批評,使我認識到雷鋒的奴隸主義思想內涵,但是,由於有關宣傳方面對他的反覆肯定,使我不能徹底從思想深處認識清楚,直到在人生道路上屢屢失敗,才有所認識。雷鋒思想是我對毛澤東個人崇拜的基礎,事實已證實個人崇拜導致了「文革」悲劇。我們人人都自以為在捍衛毛主席和毛澤東思想,我們的行動正義而神聖,而實際卻是做著犯罪犯法的壞事。一個被社會絕對崇拜的個人,一旦凌駕於黨和國家政府之上任意發號施令,就會發生可怕的社會動蕩。

我也認識到,「文革」的發生實際早已奠定了動亂的思想基礎,這就是個人崇拜,而個人崇拜也早已奠立了思想基礎,這就是由毛澤東倡導的學習雷鋒而興起的學習毛澤東思想熱潮,包括全軍推廣廖(初江)、豐(福生)、黃(祖示)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經驗報告。在這個思想基礎上,林彪提倡學習毛主席著作,並印發了大量的毛主席語錄和著作,要用毛澤東思想武裝全中國人民的頭腦,配合林彪製造戰無不勝的精神原子彈。在此基礎之上,林彪發動了「四個偉大」的造神運動,又向全國人民發出了誓死捍衛偉大領袖毛主席革命路線的動員令。於是,在毛澤東本人發動的「文革」運動中,一場以「捍衛」同一個人為由的全民內戰開打,死傷不計其數,林彪製造的精神原子彈在「文革」中引爆了,林彪也死在了它的巨大衝擊波的威力之下。

由於「文革」運動發起人的特殊目標和動機,為了運動的需要,就有意識地將本來應當在校讀書學習的青少年,公開地、人為地、集體地引導異變為社會不安定分子,造成這批人日後的前途發展的坎坷,以政府行為給這整整一代人的臉上抹黑,在他們的心底埋下了難言的苦衷,並且實際地影響了他們其中大多數人的命運。

周恩來取消《紅衛兵戰歌》

為了迎接國慶節,我參加了紅衛兵千人大合唱,指揮是個小男孩。後來的合唱排練中加入了國家樂團,一併由這個小男孩指揮,當他面對這麼龐大的陣勢,他從容的表現很令我欽佩。當時演唱的曲目中就有「拿起筆做刀槍,集中火力打黑幫,如果誰說黨不好,馬上叫他見閻王!」這樣的歌詞。現在看起來,這首歌充滿火藥味,如果說在戰爭年代為黨的存亡而戰,那還有的可說,但是,現在的黨是執政黨,黨必須聽取不同的聲音,接受各方批評應當是執政黨的責任,但是,這首戰歌的內容顯然令人心驚膽寒。不過,在當時我可沒有這個看法,沒有認識到歌詞有什麼錯,倒是覺得挺來勁的。

演出前,周恩來總理來審查我們的排練,他勸說把這首《紅衛兵戰歌》去掉,換成另一首歌,並親自指揮我們唱歌,和我們在一起有兩個小時。我感到幸福得發了昏,整天都快樂得像只小鳥。

第二天,我聽到廣播說,周總理昨晚接見了幾個外國代表團,算算時間,從總理與我們分別到早晨,沒幾個小時啊,那他睡覺了沒有啊?有人說,總理和我們在一起其實就是一種休息。從此,我才知道,周總理每天忙得睡不了覺,這樣長年累月地忙,他身體怎會不垮呢?從這實實在在的體驗中,我認識到周總理的偉大,他是我父親心中最好的人,也是我心中最敬佩的人。

《戰士愛讀老三篇》就是那次晚會傳向全國的。

在演出時,我看到了石油戰線的英雄、大名鼎鼎的鐵人王進喜,他從我身旁走過,就坐在我們合唱團前面不遠的位置上。

因犯「路線錯誤」,我被抄家

當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風暴驟起,工作組一夜之間就變成了錯誤路線的執行者。這是我當時還不能理解的事情,我不相信中宣部派來的解放軍工作組還會犯錯誤。但是,這的確是一個非常時期。我與當時的人們一樣特別相信報紙和書,認為凡被鉛字印在紙上的就一定是對的。因此,我相信那些報刊上發表的新結論,就是,從前的幾個月里,工作組推行的是劉少奇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而我們這些被選出來的班幹部都執行了這些錯誤路線。但為什麼是錯的,我稀里糊塗,頭腦一片茫然,不明白什麼是資產階級反動路線,什麼是革命造反,應當造誰的反。

既然我們錯了,就老老實實認錯。我們是革命的後代,絕不會做與組織意志相違背的事情。我們是毛主席的紅衛兵,應當堅決站在革命路線一邊。於是,我們和幾個女同學一起寫了張工作組的大字報,表態批評工作組的錯誤。但是,由於認識水平不高,好像文章沒什麼內容。

我這個班「文革」小組組長是同學們選出來的,執行了中宣部派來的解放軍工作組的指導。批判反動路線後,我感到如雷轟頂,事情來得十分迅猛,我還沒有時間思考,就接著發生了許多終身難忘的事情。

那天,我在半夜被叫到學校頂樓,被批判審問很久,困得眼睛直打架。因為個性使然,我承認應當由我負責的錯誤,到結束,我不肯回答的是我還沒有認識到的事,就是必須承認他們才是真正的造反派。因為我認為我沒有封他們為真正造反派的權力。

當我下樓去宿舍睡覺的時候,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我的床鋪和箱子被抄得底朝天,枕頭被子書本衣物散落一地……我很痛心,當夜失眠了,從此我患上了失眠症。我的日記被抄走,被宣布為黑材料,那本記載著工作組的工作布置的日記被造反同學公布,那些被劃成左、中、右的同學的名單就見了天日。但是,就在這個名單被公布的同時,那些被劃為中、右的同學因此精神受到了傷害。因為批判反動路線來得十分及時,這個名單當時還處於保密階段,並未真正付諸實施,如果一旦實施,後果就很難想像。可是如果不將它公佈於眾,可能這些同學在感情上就不會受到衝擊,而這樣一公布,就使一些同學感到氣憤,矛頭立即指向了我。我看到幾個同學惱怒的眼神,還有性情直爽的同學直接向我表達了不滿情緒。我很理解,我已感知到了工作組要求我們所進行的事情可能的嚴重後果將會是什麼。

同學們抄了我的東西,我沒有任何怨言,我雖然不知道我為什麼就執行了「反動路線」,從革命派突然變「反動」了,這對我的精神打擊是非常猛烈的。但是,我不會迴避。因為,革命者應當不怕犯錯誤,敢於承認錯誤,敢於承擔責任。在我少年時代受的教育中,敢於承擔責任和不貪功諉過已經滲透在骨子裡。因此,我從不埋怨因我的過失造成的同學們表現出的過激行為,從來不記恨他們不恰當的行動,我根本忘記了那些同學的名字,正如他們所說,這些行動叫作「矯枉過正」吧。不過,時過境遷,當我們回顧我們青少年時期做的那些傻事錯事,這些造反同學們,是不是也應當反省一下自己的所作所為呢?

「反動」二字,在我的頭腦中是太大的打擊,當時的我怎麼也想不明白為什麼我從小到大都堅信不疑的解放軍會犯錯誤?為什麼這個從上到下貫徹的精神會是「反動路線」?什麼是反動路線?為什麼會出現反動路線?為什麼中央要推行這個反動路線,又反過來批判它和執行者……

這一切都不是我當時的思想認識考慮範圍之內的事,但是,當時的形勢卻督促著我,我意識到必須努力弄清那些很難懂的一切正在發生、發展著的事。我日夜不停地思考著國家要求我們必須關心的國家大事和路線鬥爭問題,十分努力地反省自己,但是,還是弄不明白,我的頭腦混亂了。我完全失眠了,一星期一星期地睡不著覺。後來,我看不進書了,看很多遍都看不懂一行字,我不能看書了。有同學對我說了很多的話,我不能理解他們的意思,我的頭開始劇痛,我回到南方的家去看病。醫生告訴說,我得了很嚴重的神經官能症,需要治療和休養。

我回到家依然睡不著覺,頭腦里塞滿當年勵志青年的內容,天天告誡自己必須照辦。有一本關於毛澤東青少年時代的書,說少年毛澤東從小就樹立了遠大革命理想,為天下勞苦大眾謀利益,他用以勵志的座右銘就是孟子的「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為此他常黑夜獨自進山,以鍛煉革命膽量。

為了表明自己的革命堅定性而不是「反動」派,就模仿書中少年毛澤東的榜樣。有一天,當黑夜降臨,我獨自一人爬上了施洋烈士墓,在墓前的亭子里坐下(這座亭子現在已拆除)。當時的山上還很荒蕪,亭子四周長滿很高的蒿草,沒有燈光,很黑,遊人已陸續走空,萬籟俱寂,只有草叢裡的小蟲在吱吱低鳴。我告訴自己,做革命者就必須勇敢,不能害怕。於是,我躺在了亭子的木條凳上。半夜,我看見有兩個黑影向我慢慢接近。但是,我並沒有感到害怕,因為當時的我頭腦里還沒有會遇到壞人的概念。這兩個人來到我的跟前,我發現他們背著槍,知道他們是解放軍,就更不介意了。其中一人將手電筒光打在我跟前的地上,我坐起來,他看清了我。他說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睡在山上?碰到壞人怎麼辦?他們問我家在哪,要送我回家,我就這樣被兩個軍人送回了家。當父母看到我,他們的表情很激動,顯然,他們因找不到我萬分著急。軍人告訴父親遇到我時的狀況,他們都驚訝地盯住了我的眼睛。我想,他們一定是以為我的精神出了毛病。

或許我當時是真的出了毛病,為了表明自己不是反動派,用這種方式,現在看來,也的確不很正常。

以後的我成為了不情願的「逍遙派」。

我開始學《毛澤東選集》尋找「青年運動的方向」。那個方向,就指向了遼闊的邊疆。

革命與反革命的風水輪

隨著「文革」「破舊立新」運動而來的是學習和樹立毛澤東思想,國家大量地印刷毛主席語錄和毛澤東著作。「文革」中出版社正式出版的毛主席著作和毛澤東像就達108億冊(張),而當時許多機關、團體、學校、部隊和群眾組織自行編印的毛主席著作和毛澤東像更是數不勝數,數量驚人,在我國出版史上堪稱空前絕後。我想這麼超大量的書的出版,其稿費也該是空前絕後的吧。「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走毛主席指引的路」,「誓死捍衛偉大的毛澤東思想和革命路線」,「誰反對毛主席就打倒誰,叫他永世不得翻身!」這就是「文革」的主旋律思想,也是全民的誓言。紅衛兵衝鋒在前。

當時紅寶書《毛主席語錄》人手一冊,還發行了許多毛主席著作單行本,其中《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和《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反映了毛主席的革命主體思想,是中國革命的指南。這兩篇文章也成為「文革」中紅衛兵運動的主要教科書之一。「文革」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的路線指導下,《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就成為紅衛兵模仿的運動範本。在對運動主要目標的鬥爭中,戴高帽、遊街、批鬥就成為紅衛兵行動的典型寫照。因為,「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革命就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而「文化革命」就是要把反對毛澤東思想的牛鬼蛇神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在「文革」這場轟轟烈烈的群眾運動中,區分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就成為革命的首要問題,於是,沿著階級分析就出現了階級成分論,再延伸到這些階級的後代,就出現了「唯成分論」,其代表就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血統論。提出和贊成這個論點的人群主要是「紅五類」,他們是這個新政權的主要受益者,是精神貴族。這些子女的前途展現著一片光明,而地富反壞右的子女則被宣稱為「狗崽子」,他們感到前途一片渺茫。血統論嚴重地分化了青年一代,造成了「黑五類」子弟很深的精神創傷。因此引出了「出身論」,出身論成為日後一些造反派的精神支柱。但是,人們看不出在出身論批判血統論的背後,潛伏著的是什麼真實的意圖。

以紅五類出身為主的紅衛兵,在毛爺爺的帶領下,「破四舊立四新」,起來造「黑五類」、「三家村、四家店黑幫牛鬼蛇神」的反,然而他們標榜的革命暴力行為卻犯下的是血腥的罪行。有個所謂紅衛兵,一天就打死幾十個所謂的牛鬼蛇神,這聳人聽聞的事是我認識的人親見親口所言。它的真實性令我毛骨悚然,也使我想起,那年在大街上看到的一輛沒有關後欄板的卡車,上面隨便扔著四具沒有包裹的屍體,這些屍體都傷痕纍纍,可見都死於非命。那只是我親眼看到的當年「破四舊」運動後果的局部,這驀然使我認識到當年紅衛兵搞的「紅色恐怖」是多麼的令人髮指!這些罪過被運動的領導人輕描淡寫地說成是「好人打壞人,壞人打好人」。這些領導的言行錯誤地引導了學生運動,使這些處於叛逆期的半大孩子們做出這樣血腥的壞事。然而,當年的紅衛兵並未意識到錯誤,他們或當時高漲的輿論認為,這些革命小將們的行為是革命的矯枉過正。

紅衛兵們沒想到,也沒料到,作為「文化革命」偉大舵手和統帥的毛爺爺所以發動這場革命的真正意圖,就是當時的副統帥林彪宣布的:「這次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要革過去那些革過命的人的命。」這話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偉大理論」的實質。後來這些張狂不可一世的紅色子女們果然被劃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與五類分子、黑幫子女並列。工農子女始終被重用,他們上升為最優越的人群,儘管這些人中也有許多「破四舊」運動的跟風抄家打人者,他們卻始終不被人注意和追問。

以陳伯達為首的中央「文革」領導小組,批判劉少奇鄧小平的資產階級反動路線,於是中央派出的解放軍工作組連同它的血統論統統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曾被反動路線壓迫的人們,成為造反紅衛兵的骨幹力量。他們被壓越深,反彈越強,他們火力集中,堅決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矛頭直指「黨內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造反派紅衛兵瘋狂批鬥老幹部的行動開始了。查抄、批、打,對另一派瘋狂報復。許多幹部、名人被揪斗、虐打,他們把矛頭指向解放軍,他們搶槍搶炮,為了爭奪權力,他們真槍實彈地打起了派仗,甚至大膽地動用了飛機大炮,殺人無數,那些落敗的灰頭土臉的老紅衛兵們可真是望塵莫及啊!多少不同派別的人們、各級幹部以及無辜的群眾死傷在他們的槍彈和棍棒之下!

那些曾被稱為革命小將的老紅衛兵(當然包括我),曇花一現,只幾個月就偃旗息鼓了了,他們的「文革」行為被釘上恥辱柱。他們不但退出歷史舞台,而且,隨著「文革」的深入,他們的身份陡然一變,成為被革命打擊的對象,甚至有人與父母一同坐牢,他們的遭遇較被他們曾經迫害過的人更甚不知多少倍。

我有個同學,她的父親是1926年就參加革命的紅軍將領,但是在「文革」中被打成叛徒,他的一家被查抄一空,連她養的狗的眼睛都被打瞎,他們全家被趕到農村,她連當知青的資格都沒有。父親含冤病逝,母親病重,且被隔離審查。她帶著三個弟妹在人生地不熟的農村靠工分活命。她們人小勞力差,為了養活弟妹,她干那些男人都受不了的苦活累活掙錢掙工分,她吃盡了人世間非人的痛苦。她母親不幸得了癌症,為了給母親治病,她費盡心思到處求人,辦各種手續,才取得給母親治病的許可。她忘不了帶著病重的母親,在南方炎夏的灼熱陽光下躺在渡船的滾燙的鐵甲板上,母親那種痛苦的神情,並且給母親看病是在別人的監視之下。為了給父親平反,她屢次上訪,直告到胡耀邦那裡,才得以平冤昭雪……苦難使她懂得了人生的不易,直到有了考大學的機會,因此特別地努力,終於靠著自己的力量,以優異的成績考取大學,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弟弟在「文革」中也是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其中就有「窩贓」行為。他幫助王任重的兒子把他媽媽的一些皮鞋偷出來,暫時藏匿在我們家的床底下,等待時機,然後抓住機會,躲過巡邏的哨兵,攜帶這些鞋子翻過軍區大院的高牆,出去賣點兒錢救急。那是因為王任重的兒子已經窮得沒法過日子,他和他的媽媽每月的錢不夠填飽肚子的。

「文革」後來的十年歲月,雖然成立了以造反派組織為主的革委會進行管理,但是仍是在無政府狀態中度過。無休止的造反派之間的派仗將國家經濟搞得一片混亂,混亂中以王洪文為代表的造反派坐直升機到達了政權的頂峰。國家成為造反派的天下,那些以批判血統論為基礎的人們,反過來,以同樣的辦法排擠和壓制曾經的對立派,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在住院治病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被造反派暴打的基層小幹部的抱怨。他精神似乎出了問題,走到哪裡,不管認識不認識,他都要控訴造反派。他說他只是基層小幹部,從沒有打過別人,就是不同意他們的觀點,那些人掌權後,幾個人圍毆他,棍棒都打斷了幾根,直到打累了才住手,他遍體鱗傷,衣服都打成了碎條,落下一身的病痛,但是他連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文革」中的「批林批孔」運動,矛頭直指周恩來。他們充分利用了造反派,想以此徹底打垮老幹部。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當三位中國的首腦相繼離世,「四人幫」再沒有了挾持的借口,當他們全體覆滅的日子來臨,「文革」也就走到了盡頭。其實在這場運動中各派都不是勝利者,無論哪個派都是被利用者。這十年大好光陰被白白浪費,國家和個人的損失無法估量。

我對「文革」的認識概括

「文革」是全民參與的國家民族的災難,是一場由國家主要掌權者越過黨和國家權力機構,利用人民對個人的擁戴,操縱宣傳喉舌,帶領全民展開的奪權混戰。它的特點是,在「人民群眾是真正英雄」、「造反有理」的堂皇口號下,在「以階級鬥爭為綱」、「破四舊立四新」、「革過去那些革過命的人的命」、「革命派聯合起來向走資派奪權」等口號的指引下,群眾運動對某些領導者任意宣布的革命對象和不同觀點的人,實行滅絕人性的殘酷鬥爭和無情打擊,以此獲取重組權力機構。而被「文革」抬舉得無限崇高的「群眾運動」方式,則表現著它對個人崇拜的痴迷、從眾、無序、隨意、任性和極大的破壞性,使無序的群眾成為某些人奪取權力而踐踏人權的主體力量。而群眾要命的表現是從眾性,被錯誤引導且失去理智的從眾性沖亂了社會的全部秩序,肆意侮辱踐踏了一切法律、法規、道德、人性、良知,導致了無數生命的無辜喪失及個人命運的悲慘經歷,更萬劫不復地毀滅了大量的中華優秀文化遺產。更可悲的是,這種萬古遺恨被運動策動者作為「文革」的偉大成果公示於眾,全民卻無動於衷!正如同當前,各種工程建設無視我們民族的偉大文化遺產,打著建設的幌子,大肆毀滅從地底寶藏到地上古建築文化遺產,其毀滅程度遠遠超過「文革」不知有多少倍,全民還是無動於衷!

在「文革」和當今的遺憾發生時,全民瘋狂中,清醒者能有幾人?!

事實證明,國人在幾千年大一統的長期封建統治下,習慣了個人獨裁的盲目追隨,而缺乏獨立的人格和思考,只是在政權腐爛到百姓無法生存時,才起來簡單地殺戮,以血腥暴力泄憤和奪取政權,接下來勝利者又簡單地重複舊政權的獨裁與專制,這樣周而復始地綿延了幾千年。血腥殺戮成為政權更替的必須手段,在殺戮中萬眾聽命於一人,這種迷信從眾的秉性影響著我們民族的歷史進程。

由此可見,為了避免今後的歷史發生政權更替的殺戮行為,就需要讓改革成為不流血的更替方式,而建立嶄新的更替辦法,同時也必須研究國人的盲目崇拜和從眾等特性,以此為出發點進行改造,擯棄國人的盲目從眾、人斗人的思維和行為方式,在法治的普世觀念的前提下,培養國人的獨立人格和思考意識,建立自尊與自愛的同時,尊重他人的人格、自由和正當生存權利,理性處理各種矛盾等,應當成為國人必須具備的品格。只有文明自主的理性國民,才具備履行人民自主選舉中意的國家領導人的能力,這是一個宏大的軟體配套工程。如果沒有這個工程,如人們在「文革」等非常時期所表現出來的傾軋、混亂、暴力、血腥等惡行,這個改造就不可能成功。

2009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