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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五類的亞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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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帽子下面各有小類。

地主下面分為惡霸地主、一般地主、不法地主、逃亡地主、摘帽地主、漏劃地主、開明地主和候補地主等。凡戴上惡霸地主帽子的,都在清匪、反霸、土改、鎮反等運動中遭到鎮壓,無一倖免。或者說,凡被鎮壓的地主,頭上一定都戴著一頂惡霸地主的帽子。惡霸地主不是一個嚴格的法律詞彙,各種刑律中都沒有明確界定,在具體實施時則以所謂「民憤極大」為標準。但是什麼程度的民憤才是「極大的民憤」,全由一些人的主觀意志決定。

一般地主又被稱為普通地主。他們是土改、鎮反等運動中僥倖存留而沒有被殺的地主。其中一些人可能被判刑勞改,但總算活了下來。這些人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還大量存在,現在已經死得差不多了。即使個別還在世,也已八九十歲高齡。他們在各種政治運動中受盡折磨和迫害,在日常生活中受盡欺凌。他們是毛澤東時代的頭號政治賤民。

所有地主都必須規規矩矩,不準亂說亂動,一旦違犯則被戴上不法地主的帽子,輕則批鬥捆綁吊打,重則逮捕法辦,判刑勞改。1966年文化革命開始時,筆者在大巴山下教書。生產隊在學校附近插秧,一個年青地主正和許多社員一起趕趟趟(比賽誰插得快),被路過的公社書記看見了,認為秧苗栽得東倒西歪,是破壞集體生產的行為,馬上追究責任。在公社書記的威逼下,大家把責任推給了那個年青的地主。公社書記當即召開現場批鬥會,把那年青地主定為破壞生產的不法地主,後來竟被逮捕,判刑五年。

在清匪、反霸、土改、鎮反等運動中,有的地主不甚忍受非人折磨,亡命他鄉,躲藏起來,這就是逃亡地主。逃亡地主絕大多數被清理出來,押回原籍,受到更殘酷的鬥爭和迫害,有的被判刑甚至殺頭。筆者家鄉有一個叫劉佳輝的地主,當過保長抓過壯丁,被定為惡霸地主,決定槍斃。就在槍斃前一天的晚上,他得以脫逃,隱姓埋名躲藏在貴州省的深山老林中,後來被清查出來。此時土改殺人高潮已過,經調查他並無大惡,抓壯丁不過是奉命行事,僅以逃亡地主罪名判刑五年。此人現在還在世,已95歲。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摘了帽子的地主能夠享受普通人的權利,不再受到社會歧視,也沒人稱他們為摘帽地主。真正的摘帽地主是指1956年極少數摘掉了地主帽子的人。名義上他們享有公民權,但仍然是地主,他們的子女仍然是地主子女,仍然必須規規矩矩夾著尾巴做人,飽受社會歧視,在後來的四清運動和文化革命中仍然受到審查和批鬥。他們比沒摘帽的地主好不了多少。

漏劃地主是四清運動和文化革命運動中被清理出來重新劃定的地主。一般都是小土地出租或者比較富裕的農民,被拔高成分而劃定的。

在抗日戰爭年代,地主階級的一部分上層人士作為統戰對象,被共產黨定為開明地主。全國解放初期,在征糧運動中,一部分地主積極上交公糧,也常被征糧工作隊稱為開明地主。但是在土改運動到來時,所有地主都是鬥爭對象,原來定為開明地主的,都殺的殺,關的關,斗的斗,開明地主就不存在了。最典型的例子是犧盟領導人牛冠英的父親,抗日戰爭時期積極支援抗日,定為開明地主。土改時被農民用鐵絲穿著鼻子,強迫他的已是中共幹部的兒子牛冠英牽著遊街,後來被折磨致死。

幾年前在網上讀到一篇文章,說華北某個村莊(記不清具體地名)在土改時把所有地主及其家人都殺光了,最後留下一個三歲小女孩寄養在一戶人家。村委會決定把該小女孩划為候補地主,等她長大到18歲時再戴上地主分子帽子。

與名目繁多的地主帽子相比,富農帽子種類稀少。富農在土地革命、抗日戰爭和解放初期都曾經受到過有限度的保護。當然,許多地方還是把他們和地主一起加以打擊。農業合作化以後,特別是1963年毛澤東在一個批示中說「讓地富反壞牛鬼蛇神一齊跑出來,那就要不了多少時間,少則幾年十幾年,多則幾十年,就不可避免地要出現全國性的反革命復辟」之後,富農就上升為反動階級。它的種類大概有舊富農、新富農和漏划富農幾種。

舊富農指解放前,或共產黨武裝割據掌握政權之前就比較富裕,達到劃分富農條件的人。新富農指土改以後分得了土地,逐漸富裕起來的農民。開始的時候認為他們是受到黨的恩澤而勤勞致富的,因此受到過一定程度的保護。但是到了農業合作化時期,被毛澤東認為他們是在「兩極分化」中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是農業合作化的障礙,是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敵人,他們的日子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漏划富農是四清和文革中被清理出來划為富農的人。

反革命分子的陣容極其龐大。從解放后各種運動中揪出來的反革命分子,直到毛澤東的親密戰友林彪、妻子江青變成的反革命分子,其總數恐怕不下數千萬之眾。其種類計有歷史反革命、現行反革命和新生反革命。

歷史反革命是歷史上曾經反對過共產黨的人,主要指國民黨的軍警憲特人員,以及黨務骨幹、政府官員、三青團骨幹、汪偽漢奸、反動會道門骨幹分子等等。現行反革命指有現行破壞活動的分子,如叛國、叛亂、投敵、越獄、間諜、資敵、煽動等等。現行破壞活動在文化革命中被無限擴大,凡議論、批評過毛澤東、林彪、中央文革領導小組的,都是「惡毒攻擊」的現行反革命分子。小學生在牆上胡亂塗鴉,也可以構成書寫反標的現行反革命分子。一時口誤說錯某些敏感詞語,也可以說成呼喊反動口號的現行反革命分子。

新生反革命應該是「新產生的反革命分子」,它和現行反革命有什麼區別,筆者不清楚。文化革命中,大巴山腳下的南江縣新店公社,有一個17歲小孩叫梁大勇,對於三忠於四無限、早請示晚彙報之類的現代宗教儀式極其厭惡。每次舉行儀式大家山呼「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敬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的時候,他就大聲呼喊「敬祝梁大勇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梁大勇身體健康,身體健康!」1970年一打三反運動來臨時,這個17歲小孩就被逮捕法辦,戴上新生反革命分子的帽子,判處管制5年。

戴壞分子帽子的人大概有兩類。一類是因政治原因定為壞分子的,如被認為破壞生產、散布謠言等,他們其實應歸入反革命類。另一類就是流氓、盜竊、強姦、搶劫、縱火、詐騙、貪污、扒竊等等犯罪分子。不管是哪類壞分子,都沒有劃分為更小的種類。在民眾心目中,壞分子一般指後者。與其他五類分子比較起來,壞分子屬於人民內部矛盾。他們犯事以後,也不見黨支部書記上門動員家屬離婚、劃清界限。即使到了勞改勞教農場,也會被管教幹部利用來監督其他犯人。

官方公布的右派人數是55萬多人,民間的說法是300多萬人。右派的種類有極右派、反革命極右派、一般右派、無案右派、內控右派、中右、漏網右派、摘帽右派、改正右派、反社會主義分子和右童分子。

什麼是極右派?劃分極右派的標準是什麼?筆者現在也不清楚,只知道極右派對共產黨的缺點錯誤看得最清楚,認識最深刻,批評最尖銳,在被批鬥時拒不認罪,態度最頑固,共產黨最痛恨,所以遭受的處罰最嚴厲——開除,勞教,成為沒有期限的勞改犯人。反革命極右派是頭上戴著極右派和反革命兩頂帽子的人。凡是被定為反革命極右派的人,無一不被逮捕判刑,甚至被殺,如聖女林昭。

一般右派又稱普通右派,是右派的大多數,其生存狀況因具體環境而有很大差異。有的仍然留在單位繼續工作或學習,有的被長期下放當工人農民,有的則被開除回家或遣送農村監督改造。但是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人人可以踐踏的賤民,政治上被迫害,經濟上遭剝削,生活中受歧視,甚至連婚戀權也被剝奪。這樣的日子整整過了二十余年。

凡是被正式處理的右派,都有清楚的檔案文本,將其右派言論、組織定性、處分決定、審批機關等等事項記錄在案。但是有一類右派,卻無檔案可查,既無右派言論記載,也無組織處分決定,往往是單位頭頭,甚至黨員小組長之類的人物一句話,就當了右派。等到1979年給右派改正時,才發現他們的檔案里無任何有關右派的記載,原來他們根本不是右派,卻「享受」了右派分子的一切「待遇」!所以我稱他們為「無案右派」。北大數學力學系學生閆桂勛,1957年為湊足右派指標,班上的小組長(黨員)捏造事實將其划為右派。雖然未經黨委批准,卻將其按右派分子對待,勞動改造二十多年。這種右派各地都有,在落實政策時遇到很大困難,當局說:「你本來不是右派,我憑什麼給你改正?」

有些著名人物或重要的科學家,已被划為右派,但不宜公開宣布的,此為內控右派。北大校長馬寅初,瀋陽金屬研究所研究員葛庭燧,大連化工物理研究所研究員蕭光英等,皆為內控右派。著名演員新鳳霞,因被文化部某領導看中,動員她與右派丈夫、著名戲劇家吳祖光離婚。新鳳霞堅決不從,於是被定為內控右派。有些高中學生也被划為內控右派。四川省自貢三中高58級學生鄧爾謙,出身貧苦,品學兼優,被譽為「黨的好苗子」。後來被政治老師王永瓊惡意動員寫大字報鳴放,終將他定為內控右派。內控右派與其他右派沒有本質區別,也逃不脫批鬥、認罪、檢討之類侮辱與懲罰,在後來的四清、文革中更免不了遭受迫害。蕭光英在文革中不甚忍受迫害而自殺,其妻得知丈夫自殺,毒死了女兒,然後也自殺。中學生被定為內控右派的,升學、就業門路全部被堵死。

反右運動給每個人進行政治定位,劃分左中右。左派、右派營壘分明,中間派又細化為中左和中右。中右指那些有右派言論、思想右傾或同情右派的人,但肥豬還不夠秤,定為人民內部矛盾,不戴右派分子帽子,但是批判、檢討、認罪是免不了的,是黨團員的還要受留團(黨)察看之類的處分。可以說他們嚇出一身冷汗!他們的檔案中的政治鑒定暗淡無光,走到哪裡都不被重用,師範畢業的連當班主任的資格都沒有。有的中右分子還被精減下放,清理回家,在後來的四清、文革等運動中繼續遭受迫害。

有的人在反右運動中僥倖逃脫了右派羅網,但檔案中留下思想右傾、右派言論之類的不良記錄。如果他們再有言語或行為上的不慎,被人抓住把柄,在後來的四清、文革中被人揭發出來,戴上帽子,就成為漏網右派。

自1959年國慶節宣布給「確實改造好了」的右派分子摘去帽子之後,陸續有一些右派分子被摘掉帽子,「回到了人民隊伍中」,成為摘帽右派。摘帽右派其實比戴帽右派好不了多少,政治上仍屬賤民,生活、工作上只有吃苦受累的分兒,婚戀上則是「被愛情遺忘的角落」。雖然平時都謹小慎微夾著尾巴做人,但每次運動還是理所當然的「運動員」。特別是文化革命、清理階級隊伍、一打三反等運動中,他們沒有人能逃脫被批判鬥爭和關牛棚的命運。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給全國99.999%以上的右派改正,不再叫他們右派或摘帽右派,基本上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有的還受到一定程度的重用。但是一旦提到他們的過去,仍然有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一旦這些人為維護自己的權益而與領導或周圍人群發生利害衝突,則他們還是要被人罵為右派。說穿了,改正右派還是有別于普通人的一個特殊群體。

反社會主義分子指下面兩部分人:工人、農民、城市貧民中的右派分子和未成年的中學生中的右派分子。因為右派分子的全稱是資產階級右派分子,要把工人、農民和十多歲的中學生划入資產階級,恐怕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於是發明了「反社會主義分子」這個名稱。工人農民中的反社會主義分子有多少?有文章說不下百萬之眾。中學生中的反社會主義分子,據《五八劫》一書記載,1958年1月,中共四川省委在全省58級高三學生中開展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受批鬥並變相勞改的反社會主義分子竟超過3200人!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已送勞教和押回農村監督勞動的人!當年四川全省高中畢業生也不過一萬人。雖說這個運動在高三學生中進行,但其他年級也受到影響。被打成反社會主義分子的學生,年齡最小的才13歲。全國其他地方是否也在中學生中揭批反社會主義分子?目前還不得而知。

享受右童分子「殊榮」的,目前知道的似乎只有張克錦一人。那時他才12歲,要和成年人一樣戴右派分子帽子似乎不太適合,於是整人本事出類拔萃的我黨幹部發明了「右童分子」這頂帽子,戴在這個12歲少年的頭上。反右運動中,四川達縣帽鞋生產合作社職工冉某,給領導提意見,並請從小就有繪畫天賦的小學生張克錦畫了一幅題為《一手遮天的×××》的漫畫。冉某因此事被打成右派,自殺身亡,漫畫被查出是小學5年級學生張克錦所作。1958年4月的一天,正在上課的張克錦被叫到城關鎮禮堂。那裡人山人海,還沒等回過神來,他就被人反剪雙手推到台上。在一片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中,他嚇得大哭。隨後張克錦被戴上右童分子帽子投進監獄,一關就是7年。

名目繁多的黑五類帽子,體現了無產階級專政的中國特色。從專政者來講,便於分類管理,區別對待,分而治之,分化瓦解;便於因材施斗,因材施整,因材施治,把無產階級專政演繹到極致。從被專政的黑五類自身來講,雖然都感受到政治迫害的殘酷,卻又有一種阿Q式的自我安慰——我雖挨整,但是比別人還好一些,於是就默默承受苦難而極少反抗。專政者與被專政者「配合默契」,共同維護著鐵桶式的強權統治。黑五類帽子系列,是整人學上一大創造發明,值得認真研究。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五期,2010-10-01)

來源: 黑五類憶舊

作者: 陶渭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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