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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90)

  • 歷史

尼克鬆總統於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抵達北京。從二月一日毛決定接受治療開始,醫療組輪流晝夜二十四小時待命,盡全力使毛恢復健康。毛的身體大有改善。肺部感染控制了,心律不規則的現象也減少了。水腫還只消退一部分,只好訂做了一套寬大的新衣服和鞋子。但毛仍喉嚨腫脹,說話困難,體力很差。毛在尼克松來訪的一星期前,開始做身體鍛練。他開始練習起立,蹣跚走路,後來已經可以讓服務員挽扶著起立和走一點路了。

尼克鬆抵北京的那天,我從未見過毛這麼高興過。毛一早起來,眼睛一睜開,就開始不斷詢問尼克鬆抵達的時間。周福明給理了發,颳了鬍子。頭髮上還擦了些香味的頭油。(毛上次理髮到這時,已有五個月)毛坐在游泳池內的書房兼會客室的沙發上等著。報告尼克鬆行蹤的電話不斷打進來。等到尼克鬆的飛機抵達飛機場,毛立刻讓護士長吳旭君傳話出去,告訴周恩來,立刻會見。周非常為難,在電話中說,要向毛說明,尊重國外的禮賓習慣,客人是先要到住地,稍做休息,換衣服,再行會見。毛對此並未反對,只是不斷地催促,並詢問客人的情況。

周恩來為尼克鬆舉行了午宴。宴會結束,尼克鬆回到釣魚臺國賓館,毛決定即刻會見。

醫療組為這次會面做了萬全的準備。毛原來書房兼會客室內的氧氣瓶、呼吸器(基辛格一九七一年七月秘密訪問中國後,由他帶來的)等醫療用具全部搬走。我們把毛病重時用的大床拆掉,並將醫療用具搬到會客室與臥室之間的內走廊上,又準備了一些小型輕便的急救設備,將氧氣瓶藏在一個大鵰漆箱裡,其他設備則置於室內的大盆景後面。不仔細看是很難看出蹊蹺。這樣萬一有突然狀況,我們可以在短時間內將急救器具組合起來。周恩來只跟尼克鬆說毛有支氣管炎。但我想美國總統並不完全瞭解毛當時的病情。毛也只告訴他,他不能很好地說話。

 

尼克鬆與周恩來乘坐的紅旗車抵達時,我已等在毛書房外的游泳池大廳。翻譯是唐聞生。尼克鬆是第一個進門的美方人員,隨後是基辛格,再來是後來成為美國駐中國大使的溫斯頓.羅德(Winston Lord)。我看見羅德時很吃驚——他看起來只像二十齣頭的大學生。國務卿羅傑斯(Rogers)沒有隨行。尼克鬆當時用基辛格做他外交政策的第一發言人,因此周恩來安排羅傑斯會見中國外交部部長姬鵬飛。

尼克鬆總統進門時,我點頭打招呼,並隨他到毛的書房。然後我立刻到放急救設備的內走廊上。會談中曾有短暫騷動,隨同尼克鬆的一位保安人員,被外交部禮賓司的人引進游泳池改造成的大廳。這個大廳的屋頂是鋁製的,四周門窗全部密閉。這位保安人員是後進來的,他很急,用報話機同釣魚臺的美國代表團聯繫不上。警衛人員不懂英語,叫來禮賓司的人才知道,由於尼克鬆走得太快,這位保安人員沒有看見總統到哪裡去了。

書房和內走廊只以幃幔相隔,因此我聽到了所有的談話內容。會見尼克鬆的情況,在尼克鬆的回憶錄裡,有詳細的描述(這次會晤原本只預定了十五分鐘,後來談了六十五分鐘),在此不再贅言。但有一事,我至今仍然印象深刻。毛向尼克鬆解釋,雖然中美關係大有改善,但雙方的媒體仍該不斷地互相攻擊,放放空炮。因為兩國人民敵意已深,不能馬上接受結交友好的事實。臺灣問題仍懸而未決。

送走尼克鬆以後,毛十分高興。換上睡袍,坐在沙發上。毛主動伸手讓我測量他的脈搏。脈搏洪大有力,搏動規律。毛問怎樣。我說,脈跳得很好。

毛問我:「你聽到我同尼克鬆的談話了嗎?」

我說,我一直坐在書房門旁,聽到了。尼克鬆來中國使我十分興奮。我想一個新時代來臨了。我從小到大受西方教育,對美國深具好感。中美關係在一九四九年以前一直十分良好。朝鮮戰爭爆發後,中美交惡。尼克鬆與毛會面表示雙方願意結束敵意,開始友好關係。

毛說:「我很喜歡尼克鬆這個人。說話直截了當,不拐彎抹角,不像那些左派,口是心非。尼克鬆說,美國和中國改善關係,是為了美國的利益。這話說得多好啊。這比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心懷鬼胎的人好得多。中國何嘗不是為了中國的利益,才和美國改善關係嘛。」說完後,他笑起來。

 

北極熊的威脅使中美雙方為共同利益尋求結合。

電視和報紙發表毛和尼克鬆握手言歡的合影。不明真相的記者說毛「紅光滿面,神采奕奕」。許多人認為毛胖了,更覺得那表示毛身體情況良好。知道毛生病、說話困難的美國媒體,則猜測毛是患了中風。但雙方媒體都錯了。毛患的是心力衰竭所引起的水腫,此時還沒有完全消退。

毛打了一次外交勝仗後,健康大為好轉。在不間斷的治療下,到三月中旬,水腫完全消退。肺部感染痊癒,不再咳嗽。重病期間戒了煙,咳嗽和支氣管炎未再復發。毛的精神高昂。這期間我常和他見面。我仍住在游泳池的換衣室裡。

毛談的最多的是中共和美國的關係。他認為在三十年代初期,國共和美國沒有來往,而美國也不像英國、日本、俄國那樣在歷史上就插手中國內部事務。到三十年代後期,中共和美國官方還沒有來往,可是有了一批像愛德加.斯諾和馬海德這樣的人通過民間渠道,來到陝北。馬海德後來還加入共產黨,入了中國籍,娶了中國妻子。

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期,美國派了一個軍事代表團到陝北,直到大戰結束,中共和這個團相處得很融洽。由於這種關係,才能實現一九四五年八月毛去重慶與蔣介石會談,簽訂了和平建國的會談紀要(就是雙十協定)。

美國的羅斯福總統是與中共保持友好的總統,當然也包括那個時期的美國駐華大使館,和美國軍事代表團中的一些人。羅斯福總統去世以後,杜魯門總統就任,美國對中共的政策大變,給國民黨經濟和軍事援助,要消滅中共。這才使中國內戰大規模爆發而不可收拾。如果羅斯福總統沒有去世,國共歷史和中國歷史可能會不是後來發生的那個樣子。中共和美國的關係,可能也要重寫。

毛還多次談到日本。他說,我們(中共)要感謝日本,沒有日本侵略中國,我們就不可能取得國(民黨)共(產黨)合作,我們就不能得到發展,最後取得政權。好多日本人見到我們,都要賠禮、請罪。毛說:「我們是有你們的幫助,今天才能在北京見你們。」這就是壞事變好事。

 

毛又說道,每個國家所遵循的社會政治制度是一回事,國家與國家的關係是另外一回事。不能因為國家的制度不同,就互不來往。南朝鮮人喜歡吃辣椒,中國的辣椒多得很,每年出口給他們三十萬噸,這不是很好嘛。

他認為全球是三個世界之間不斷的鬥爭。美國和蘇聯是第一世界,日本、歐洲、加拿大、澳大利亞是第二世界。亞洲除了日本、整個非洲、拉丁美洲是第三世界,中國屬於第三世界。美國和蘇聯的原子彈多,也比較富。第二世界的國家,原子彈沒有那麼多,也沒有那麼富,但是比第三世界要富。第三世界人口最多。中國窮,只能側身於第三世界。

在這種形勢下,戰爭是要發生的,中國要準備打仗,準備美、蘇在世界上鬧事。不能相信有持久的和平,或者所謂一代人的和平。

毛強調,中美關係突破以後,在全世界會發生很大影響,會發生一系列連鎖反應。一九七二年毛的另一次外交勝利,是日本首相田中角榮於九月抵達北京訪問。中共與日本的非官方關係已進行多年,雙邊貿易持續增長。

毛說,日本生氣了,因為美國打破中美關係的僵局,事先沒有告訴日本。日本通過廖承志和高奇達之助辦事處商談,已經同意,田中首相九月來訪問,實現邦交正常化。

日本內閣首相田中角榮和外務大臣大平正芳,在九月二十五日至三十日訪問中國,發表了聯合聲明,建立了大使級外交關係。

毛接待田中首相的禮遇,一如接待尼克鬆。毛並認為,他與田中的交談,較之尼克鬆更為融洽。當田中為日本大戰期間的侵華罪行道歉時,毛說如果沒有日本侵華,也就沒有共產黨的勝利,更不會有今天的會談。毛跟田中說,他的健康狀況不佳,活不久了。這仍是毛的政治遊戲,毛仍相信自己會長命百歲,這麼說是想探探國外對他的死亡會有的反應。

 

毛說,田中與他相同,都沒有上過大學,都是經過艱苦的實踐,鍛練出來的,也只有像田中首相這樣的人,才有魄力不顧日本自由民主黨內的反對中共的傳統政策,做出建立中日外交關係的決定。

尼克鬆總統和田中首相也有一點頗為類似。兩人都是在任期之內被迫去職。但毛仍歡迎他們去訪問中國,並將他們視為「老朋友」。中美關係沒有如毛所願,進展到正式外交階段。美國對臺政策仍未改變。直到一九七九年,美國吉米.卡特總統在任,中共和美國才建立正式外交關係。那時毛已去世三年。

作者:李志綏

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