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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

2018-01-13 11:08

來源: 
吳鉤的鉤沉

作者

作者: 
吳鉤

《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

《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

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最深刻的印象,是覺得畫面上酒樓、酒肆非常之多,從城外的汴河兩岸,到城內的繁華大街,酒店林立。連醫館都打出“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的廣告。而在其他摹本的《清明上河圖》上,酒店並沒有這麼密集。

那麼我們如何判斷圖畫中哪些建築物就是酒樓(酒肆)呢?宋代的酒家有兩個標誌物,一是迎風飄揚的酒帘,宋人筆記《容齋續筆》說:“今都城與郡縣酒務,及凡鬻酒之肆,皆揭大簾於外,以青白布數幅為之。”這酒帘通常是一面有着川字圖案的旗子,上面可以不寫字,也可以寫上簡潔的廣告詞,如《水滸傳》里的景陽岡酒店,“挑着一面招旗在門前,上頭寫着五個字道:三碗不過岡。”《清明上河圖》(張本,下同)出現的酒帘有好幾處:

《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帘

宋朝酒店的另一個標誌物叫做“綵樓歡門”,即用竹木搭建並圍以彩帛的裝飾性門樓,《東京夢華錄》說,“凡京師酒店,門首皆縛綵樓歡門,唯任店入其門。”《清明上河圖》上的“綵樓歡門”至少有四座,其中以“孫羊正店”的最為豪華。如果你走在宋朝的城市,想喝一碗酒,抬頭看到酒帘飛揚、“綵樓歡門”聳立的地方,就可以進去坐坐了,那必是酒店無疑。

《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清明上河圖》上的“綵樓歡門”

張擇端畫了那麼多的酒店,其實並無半點誇張。文獻的記錄也可佐證北宋汴京酒店業之發達。《東京夢華錄》說,“九橋門街市酒店,綵樓相對,綉旆相招,掩翳天日”。綵樓即“綵樓歡門”,綉旆即酒帘。大大小小的酒店不計其數:“在京正店七十二戶,此外不能遍數,其餘皆謂之腳店。”還列出一串豪華大酒店的名字:樊樓、會仙酒樓、仁和店、姜店、西宜城樓、葯張四店、班樓、金梁橋下劉樓、曹門蠻王家、乳酪張家、八仙樓、張八家園宅正店、鄭門河王家、李七家正店、長慶樓。

南宋臨安的酒店業發達程度,半點不亞於北宋汴京。一首小詩寫道:“都人歡呼去踏青,馬如游龍車如水。三三兩兩爭買花,青樓酒旗三百家。”《武林舊事》與《夢粱錄》也收錄了一份杭州弛名酒樓的名單,包括西樓、和樂樓、中和樓、太和樓、和豐樓、春風樓、西樓、太平樓、豐樂樓、先得樓等官營酒店,以及熙春樓、三元樓、賞心樓、花月樓、日新樓、五間樓等私營酒樓。當時杭州市井上還流行這樣一句民諺:“欲得富,趕着行在賣酒醋。”在臨安賣酒,是市民發財致富的捷徑。杭州酒業之盛,可見一斑。

美國福瑞爾美術館藏的《西湖清趣圖》是一幅描繪南宋西湖景緻的長卷,上面也畫出了多家酒店,我們一眼就可以看出這家是酒店那家也是酒店,因為店門口酒旗飛揚(長卷中的其他建築物,由於繪畫風格單一,又沒有文字標註,極難辨識)。

《清明上河圖》上的酒店《西湖清趣圖》上的酒家

我覺得,酒業的發達程度,恰恰是反映一個時代是否商業繁榮、生活自由的指標。理由是,酒是一種由糧食釀成的非剛需消費品,如果生產力低下,經濟落後,人們就不會浪費糧食釀造商品酒,自然也不可能出現發達的酒業。酒又是一種飲用后能釋放激情、製造興奮的飲品,人們極容易酒後失言,如果國家對社會的控制趨嚴,就會傾向于禁酒,或者市民自覺地不敢聚飲。

這可以從歷史獲得驗證,比如明初,社會氣氛是死氣沉沉的,“鄉社村保中無酒肆,亦無遊民”。明末歷史學家談遷說,“聞國初嚴馭,夜無群飲,村無宵行,凡飲會口語細故,輒流戍,即吾邑充伍四方,至六千餘人,誠使人凜凜,言之至今心悸也。”飲酒既然成了一件高風險的事情,也就難怪“鄉社村保中無酒肆”了。

朱元璋還下過禁酒令;為了防止平民私自釀酒,甚至禁止種植糯稻。顧炎武的《日知錄之餘》收錄了朱元璋的一道詔令:“曩以民間造酒醴,糜米麥,故行禁酒之令。今春米麥價稍平,予以為頗有益於民,然不塞其源,而欲遏其流,不可得也。其令農民今歲無得種糯,以塞造酒之源。”

要等到明代中後期,隨着“洪武型體制”的鬆懈,明朝社會才漸次活躍起來,商業才恢復了宋朝時的繁華。這種轉折也體現在酒肆的變遷上,懷舊的晚明人說,嘉靖中葉之後,民間“以歡宴放飲為豁達,以珍味艷色為盛禮”,“酒廬茶肆,異調新聲,汩汩浸淫,靡然不振”。“酒廬茶肆,異調新聲”的晚明氣象,放在兩宋三百餘年,則是尋常景象。很多宋詩都描繪了宋代鄉村“處處村旗有濁醪”的景況,跟“無酒肆,亦無遊民”的明初鄉村相比,明顯呈現出不同的面貌。

宋史學者李華瑞先生曾經根據北宋熙寧十年的酒課總額,估算出這一年市場上流通的商品酒至少約有1億5千9百餘萬斗,釀造這批酒需要消耗大米1600萬石。1600萬石大米是個什麼概念?以一人一年需6石口糧計算,1600萬石米可供260多萬人吃上一整年。而宋代釀酒的原料,基本上都是通過市場獲得,如果不是生產力大為提高、商業網絡發達,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的剩餘糧食流入市場?

2016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