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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房子和牛:中國代價高昂的“運動式脫貧”

中國結元村——當中國政府向結元村的農民免費提供母牛時,這個偏遠山區裏的村民對此持懷疑態度。他們擔心官員會在以後把這些牛又要回去,還有他們費力飼養的小牛。

但農民們可以留住母牛,以及它們賺到的錢。還有人則得到了小群綿羊。政府還派人修了一條通往鎮裏的路,為村裏最貧困的居民造了新房子,並將一所舊學校改造為社區中心。

58歲的賈歡文是這個甘肅村莊的村民,他三年前得到了一頭大母牛,產下了兩頭健康的小牛。今年4月,他以1.9萬元的價格賣掉了這頭牛,這相當於他在附近的黃土梯田上種兩年土豆、小麥和玉米帶來的收入。現在,他可以定期購買蔬菜放上家裏的餐桌,還有治療膝蓋關節炎的藥物。

“這是我最好的牛,”賈歡文說。

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雄心勃勃地承諾到2020年底消除農村貧困,結元村就是其中的一個成功案例。中國聲稱,在短短五年的時間裏,它已使5000多萬被高速增長的城市經濟拋下的農民擺脫了極端貧困。

《紐約時報》在沒有政府監視的情況下走訪了六個甘肅村莊,結元村是其中之一,它證明了共產黨在扶貧上所付出的高昂成本。這種扶貧方式依賴於大量的、可能無法持續的補貼來創造就業機會和建造條件更好的住房。

當地村幹部到處確定貧困戶——標準是每天生活費低於約11元人民幣(年人均純收入穩定超過4000元——編注)。他們向貧困村民發放貸款、補貼甚至家畜。官員們每周都要拜訪居民,檢查他們的脫貧進度。

“我們確信中國在消除農村的絕對貧困上取得了成功——但考慮到所動員的資源,我們不太確定這是否可持續,或具有成本效益,”世界銀行(World
Bank)中國局局長芮澤(Martin Raiser)說。

在過去五年,北京在扶貧上投入了近4.54萬億元的貸款和補貼——約占每年經濟產出的1%。這還不包括電力輸送巨頭國家電網等國有企業的大筆捐款,它還為農村電力升級投入了約7769億元,並派出7000多名員工參與扶貧項目。

今年,由於中國麵臨新冠疫情和嚴重的洪災破壞,這項行動變得更加緊迫。各省一個接一個地宣布,已經達成了目標。12月初,習近平宣布中國“取得了令全世界刮目相看的重大勝利”。

但習近平承認,仍需進一步努力來更廣泛地分配財富。在沿海城市工廠打工的農民工一個月的收入最高可相當於甘肅農民一年的收入。

習近平還呼籲官員們要確保新創造的就業機會和對貧困人口的幫扶在未來幾年不會消失。

中國最貧困的省份甘肅在11月下旬宣布,它已經完成了最後幾個縣的脫貧。就在十年前,該省的貧困還很普遍。

習近平之前的中國領導人胡錦濤曾拜訪過家徒四壁的民眾。根據維基解密披露的電文,村民們吃了太多土豆,結果一個小女孩因為吃膩了,起先還拒絕和胡錦濤在電視鏡頭前一起再吃一個土豆,令當地官員尷尬無比。

盡管許多村莊仍然隻通了單行道公路,但道路兩旁都有太陽能電池板供電的路燈。新的大規模養豬場、苗圃和小型工廠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創造了就業機會。工人們正在為農民建造新房屋。

三年前,張進魯家的泥磚牆因雨水侵蝕突然坍塌,他在驚恐中醒來。半個屋頂的木頭隨著泥板轟然墜落,差點砸到他和母親。

油坊村的官員為他們建了寬敞的混凝土新房,配了新家具。現在,69歲的張進魯每月可通過扶貧項目獲得500元的補貼。他的老房子也被重建成了一個倉庫。

“以前這是個危房,下雨就漏水,”張進魯說。

如果私人工廠雇用被認為屬於貧困戶的工人,政府會幫助他們購買設備和支付工資。

在位於甘肅東南部的探越通渭服裝服飾有限公司,約有170名工人在縫製校服、T恤、羽絨服和口罩,其中大多數是女性。工人們說,除了工資之外,有數十名員工還得到了扶貧項目的額外款項。

該公司法定代表人盧亞明說,探越每年從扶貧計劃中獲得至少17.1萬元的補貼——其中包括付給17名貧困村民每人每年3000元。

但是,如果沒有持續援助,這些工廠的生存能力還遠遠不夠。盧亞明說,在補貼到位之前,工廠經常難以按時支付工資。

人們不免會產生這樣的疑問:是否有家庭利用與當地官員的私人關係來獲得資助。據官方統計,去年,腐敗調查人員在全國範圍內懲處了9.9萬與扶貧工作相關的人員。在馬營鎮等社區的當地餐館(一盤調味濃重的炸驢肉拚盤價格約為40-50元),人們談論的全是誰獲得了什麽資助,以及他們是否真的有資格。

雖然扶貧計劃幫助了數百萬窮人,但批評人士指出該計劃中存在僵化的定義。該計劃幫助那些從2014年至2016年在某個時刻被分類為極度貧困的人,但沒有納入其他可能在那之後陷入困境的人們。它對大城市的窮人也沒有什麽幫助,雖然那裏的工資較高,但工人必須為食物和房租支付更多的錢。

根據政府規定的複雜扶貧資格標準,任何有車、資產超過約三萬元,在近期買房或重建房屋的人都被排除在外。徘徊在政府貧困線以上的人們仍在掙紮生存,但常常得不到住房或其他方麵的補助。

53歲的農民張素梅(音)每年種植和出售土豆的收入為一萬元,隻能用自己的積蓄蓋混凝土房子。她說她本應該有資格獲得精準扶貧的幫扶。甘肅的土壤貧瘠是眾所周知的,在那裏耕種非常困難。

“這個社會,幹部給到誰,誰就是,我們啥都沒有,”她辛酸地說。

共產黨搞運動式的扶貧也未能解決傷害窮人的深層問題,包括醫療保健費用以及中國正在形成的社會安全網中的其他漏洞。村裏提供的醫療保險有限——例如,賈煥文的關節炎藥物費用隻報銷17%。巨額醫療費用可能會毀滅家庭。

48歲的楊曉玲(音)在甘肅另一家政府補貼的工廠工作,她泣不成聲地訴說自己為腎衰竭的丈夫支付醫療費用,從而背負了沉重債務。

三年前,她以零利率從一家隸屬於扶貧計劃的銀行借了5萬元,本打算將這筆錢用於購買牲畜。但她並沒有,而是從親戚那裏借了更多的錢,然後把所有的錢都花在丈夫的腎移植手術和藥物上。

現在全部貸款到期,她無錢償還。丈夫的後續醫療花光了她的全部薪水。因此,這對夫婦及其三個孩子,以及丈夫的殘疾父母靠每人每月不到300元的政府扶貧金維持生活。

“我沒有能力還,我沒辦法,我已經借了很多錢了,現在沒人借錢給我了,”楊曉玲抽泣著說。

盡管麵臨挑戰,但是扶貧計劃可能具有長期的政治利益,有助於確保其中的一些人生存下來。人們對該計劃的感激之情似乎正在增強共產黨在農村地區的政治力量。

在油坊村,張進魯不僅讚揚扶貧計劃,還讚揚習近平,將他和毛澤東相提並論。

“國家有習近平好得很,國家政策好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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