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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香港、東非到加州:我家的全球疫苗接種故事

2月初,我的妹妹在我們的WhatsApp家庭群組裏發了一段視頻。

那是CNN關於馬拉維的一段七分鍾報道,馬拉維位於東非,是世界上最貧困的國家之一。報道稱,由於供應資源被富裕國家獨占,新冠病毒疫苗在馬拉維無處可尋。那段視頻聚焦在馬拉維第二大城市布蘭太爾的伊麗莎白女王中心醫院(Queen
Elizabeth Central
Hospital),講述了該醫院麵臨的抗疫壓力。醫院的工作人員在照料感染患者,但短時間內打上疫苗的希望不大。

我妹妹培英(音)是兒科醫生,也是那裏未受到保護的工作者之一。

“看到這種情況我很難過,”我訕訕回複道。

未能宣之於筆的,是這樣一個問題:若是在美國工作,培英作為前線醫生早在幾個月前就應該打上新冠疫苗了,但她會不會是我們家最後一個打疫苗的人?

一年多以來,疫情拆散了世界各地的家庭,若不經曆對健康的擔憂、對隔離的等待、以及對繁瑣程序的忍耐,親屬之間根本無法出行探望彼此。但即便疫苗已經上市,由於推出過程的混亂,親人重聚的盼頭也被潑了冷水。

許多家庭隻能聽任全球疫苗地緣政治遊戲的支配,因為富裕國家難以在為本國公民免疫和向他國提供疫苗之間取得平衡。一些國家沒有疫苗供應。在有疫苗的地方,也存在疫苗虛假信息、技術障礙以及個人對疫苗有效性和安全性的懷疑。

我的家人遍布三個大洲,他們也成為了這些作用力影響的縮影。我們的父母生活在香港;培英在布蘭太爾;另一個妹妹培玲(音)和我在舊金山灣區。我們相隔許多個時區,數千英裏的距離。

我父母擔心疫苗的安全性,媒體報道加上他們的政治觀點以及健康史導致他們更加焦慮。培玲和我對我們本地混亂的疫苗接種頗有怨言,但我們知道很快就能得到機會——而在新冠兒童雙人病房工作的培英還不知道自己能否打得上。

世界衛生組織(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免疫和疫苗主管凱特·奧布萊恩(Kate
O’Brien)博士稱,“各個國家依據自身情況做決定的這種非常不協調連貫的辦法”導致了我的家庭麵臨這樣的後果。她說,包括她自己的在內,許多家庭都在掙紮著應對這樣的不平等。

一旦國家購買疫苗,通常會給包括醫護工作者和老年人在內的高危群體優先接種。如果真是如此,在我家,培英和年過70的父母應該是最先接種的人。在基金會工作的培玲和擔任《紐約時報》編輯的我得排在後麵。

結果卻並非如此。

香港

去年12月,當英國和美國開始接種疫苗後,爸媽讓我們大吃一驚。在一次WhatsApp視頻通話中,他們說可能不會打疫苗。如果疫苗不安全怎麽辦?

我感到震驚。新冠病毒讓我們無法見麵。擁有750萬稠密人口的香港推行了嚴格的旅行和隔離規定。在美國,疫情已經失去控製。疫苗是將我們從這一年令人窒息的限製中解放出來的關鍵。

我父母也不像是會相信反疫苗陰謀論的人。是有什麽我不知道的事麽?

然後我們父母的想法變了。一位住在佛羅裏達州塔拉哈西市的80歲叔叔在1月打了疫苗,增長了他們的信任。這位叔叔是我們大家庭中第一個接種的人,這個消息在WhatsApp激起了姨母、叔伯和父母的極大興奮。

我爸總結道,比起不打疫苗,“打上肯定更安全”。

此後又出現了迂回。爸媽宣稱他們隻願意打中國生產的疫苗。包括科興(Sinovac)和國藥(Sinopharm)在內,至少有四家中國生物製藥公司研發了新冠疫苗,同時進行研發的還有英國和瑞典的阿斯利康(AstraZeneca)、俄羅斯的加馬列亞研究所(Gamaleya
Research Institute)和美國的強生(Johnson &
Johnson)、莫德納(Moderna)及輝瑞(Pfizer),輝瑞與德國企業BioNTech進行了合作。

問題在於,根據臨床試驗數據,科興兩針疫苗的有效性約為50%。這遠低於歐美疫苗——特別是輝瑞-BioNTech和摩德納疫苗的有效性。根據疾病控製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的數據,後兩者能夠預防大約90%的感染。

但我爸爸很堅決。算上貿易戰,中美關係多年來的惡化讓他對美國這個超級大國產生了懷疑。作為擁護一個強大統一的中國的人,他為中國近幾十年來的崛起感到自豪。“我很愛國,”他在談到疫苗的選擇時說。

中國和世界各國都在培養這種疫苗愛國主義。上個月,北京承諾對接種中國疫苗的外國人加快簽證辦理流程。關注全球虛假信息的非營利組織First
Draft的美國負責人克萊爾·沃德爾(Claire Wardle)表示,英國也在與牛津大學(Oxford
University)研究人員共同研發的阿斯利康疫苗上貼了英國國旗圖案。

我和姐妹們都為爸爸媽媽會去打疫苗鬆了口氣。我們對他們說,打哪個都行,打疫苗總比不打好。

最終,他們打哪個疫苗的問題不由民族主義決定,而由供給決定。今年2月底,香港獲得了首批100萬劑科興疫苗。(後來通過一家中國公司複星,香港得到了58.5萬劑BioNTech疫苗。)

2月22日,媽媽發短信說,她和爸爸預約了3月11日的第一針,4月再打第二針。一天後,她發短信說,爸爸用網上係統預約時沒按確認按鈕,沒有預約成。

他們一周後又發了一條短信:他們去了一家正在為人接種科興疫苗的私人診所。在那裏等了一小會兒之後,他們打了疫苗。4月2日,他們通知我們,已經打了第二針科興疫苗,沒有不良感覺。媽媽抱怨說,盡管他們第二次有預約,但“還是要等半個小時”。

馬拉維,布蘭太爾

培英在2016年和家人一起移居馬拉維,從事醫生工作和兒童健康的臨床研究。她工作的伊麗莎白女王中心醫院資源有限。麥當娜的慈善機構為醫院為新建的兒科部提供了資金,新兒科部2017年投入使用時曾是條大新聞。

培英說,早在新冠病毒出現之前,醫院的人手已經很緊張。新冠病毒大流行到來後,醫院決定實行一周上班、一周休息的製度,以減少工作人員接觸新冠病毒的機會,同時確保所有時候都有足夠的醫務人員上班。口罩、手套和其他防護設備都很稀缺。

培英和她的兒科同事為感染新冠病毒的兒童設立了一個“呼吸病房”。實際上隻有兩個病房,大病房裏有十幾張床。小病房是隔離區,可以容納四名患兒。

馬拉維的疫情曾在一段時間裏得到了控製。但去年12月,該國受到第二波新冠病毒疫情的重創,其中可能有南非變異病毒的原因。

伊麗莎白女王中心醫院兒科主任、最近被任命為馬拉維衛生部衛生服務主任的奎恩·杜倍(Queen
Dube)博士說,新冠病毒檢測陽性率一度曾高達40%。(相比之下,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數據,美國的病毒檢測陽性率去年4月最高時大約是22%。)

今年3月初,馬拉維政府提出申請後,提出疫苗共享倡議的組織Covax給該國送去了36萬劑阿斯利康的新冠疫苗。這批疫苗抵達馬拉維首都利隆圭的機場時,有人拍下了那裏的衛生工作者打V字手勢慶祝的鏡頭。

壞消息是,這批疫苗不足以覆蓋該國人口的2%。

杜倍說,她希望很快還會有96萬劑疫苗送到。該國的目標是明年年底前能夠為全國人口的60%接種疫苗。相比之下,美國每天正在為300多萬人接種疫苗,到今年夏天,所有想接種的成年人都能打上疫苗。

與此同時,已經運到的疫苗已指定提供給高危人群。培英符合條件,她說她感到歡欣鼓舞。據她看到的媒體報道,她希望自己能在幾天內打上疫苗。

舊金山

就在培英等待疫苗消息時,加州的情況大為改善。

隨著加州的疫苗供應越來越多,同事和朋友們都在互相督促預約或尋找剩餘的疫苗,把接種點的列表發給大家。我在其中一處登了記。

3月10日傍晚,我在一家沃爾格林(Walgreens)藥店打上了當天剩下的最後一劑輝瑞-BioNTech疫苗。在燈光昏暗的藥店一個用擋板隔開的區域,一名急著打完的藥劑師給我注射了疫苗。感覺是奇怪的平淡。但度過了一年的行動限製後,打疫苗也讓人感到一種極大的解脫。

我把這個好消息用短信發給爸媽時用了很多個感歎號。他們都很高興,立即問我是感覺到什麽副作用。(我沒感覺,除了打疫苗的胳膊有點痛。)我與培玲通了電話,催她去打疫苗。她說她知道不久就會輪到她了,還得再等等。

幾天後,媽媽把一張照片發到了我們家的WhatsApp群裏。照片上是培英,她戴著口罩,T恤衫的袖子推了上去。她正在伊麗莎白女王中心醫院外打阿斯利康疫苗。馬拉維於3月11日開始為民眾接種疫苗,並現場直播了高級官員接種的畫麵。五天後,培英打上了疫苗。

我比從事前線醫務工作的妹妹早六天接種了新冠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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