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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6月10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遵照最高人民法院下達的命令,依法對殺害原南京醫學院女生28年後被抓獲的罪犯麻繼鋼執行死刑。

素不相識竟敢拉陌生女孩搭訕聊天,遭拒後強奸殺人手段凶殘;曾經被警察盤查,卻淡定僥幸逃脫;被人稱道為與人為善,過往卻是劣跡斑斑;逃匿28年後,混得風生水起時落網……如此多麵的麻繼鋼經曆了什麽樣的人生?

6月10日,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獨家專訪了江蘇公安文聯副主席、秘書長許麗晴女士,起底凶手麻繼鋼作案前後的人生經曆。應公安部群眾出版社、《啄木鳥》雜誌社特邀,許麗晴女士曆時一年多,奔赴多地跟蹤走訪麻繼鋼和其親友、受害人林某家人,寫下了20多萬字的《現在到永遠——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偵破全景紀實》文學作品,分兩期刊載於大型公安法治文學月刊《啄木鳥》,並將於8月出版單行本。許麗晴21歲時曾擔任基層派出所副所長,目前是中國作協會員、中國法學會員,有著多年的政法工作經曆。

案情回顧:

優秀大四女生被害,28年後凶手落網

1992年3月20日,南京醫學院(現南京醫科大學)在校四年級女生林某“失蹤”了,幾天後被發現遭人殘忍殺害。28年後的2020年2月23日淩晨,麻繼鋼被警方抓獲,如實交代了他在28年前強奸殺害小林的犯罪事實。

2021年6月10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發布消息,遵照最高人民法院下達的執行死刑命令,已依法對故意殺人、強奸犯麻繼鋼執行死刑。
“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法院經審理查明:1992年3月20日22時許,被告人麻繼鋼進入江蘇省南京市漢中路140號原南京醫學院(現南京醫科大學)校園內,見該校女學生林某(被害人,歿年22歲)獨自在南樓111教室自習,即上前搭訕,遭林某拒絕。麻繼鋼遂持鐵棍將林某暴力脅迫至南樓天井南側東麵門廳外口處,強行與林某發生性關係,其間因遭林某反抗,麻繼鋼持鐵棍多次擊打林某頭部。後麻繼鋼擔心罪行敗露,將林某拖至該天井北側教學樓窗戶下方一窨井處,頭朝下投入窨井後蓋上井蓋,又將林某的書包、書本、衣物等隨身物品投入旁邊另一窨井內,致林某顱腦損傷合並溺水引起機械性窒息死亡。隨後,麻繼鋼因形跡可疑被巡邏的校衛隊隊員盤查,搪塞應對後逃離現場。
“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2020年10月14日,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該案進行一審公開宣判,以故意殺人罪判處麻繼鋼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以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決定執行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宣判後,麻繼鋼提出上訴。

2021年1月19日,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二審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判,並依法報請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此後,最高人民法院依法核準江蘇省高級人民法院維持第一審對被告人麻繼鋼判處死刑的刑事裁定。
“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童年陰影:

缺少父母陪伴,他成了一名野孩子

“案發當晚,麻繼鋼經過南醫大時,偶遇陌生女孩林某,竟然敢上前搭訕,遭拒後手段又極其殘忍。從犯罪學的角度來說,麻繼鋼看似是激情犯罪,具有偶然性。但縱觀他的成長經曆,我認為有其必然性。”跟蹤采訪此案一年多的許麗晴女士對紫牛記者說:1966年10月2日,麻繼鋼出生在徐州沛縣,那時他的名字還叫“國慶”,這個名字也伴隨他人生相當長的時間。他父親是一名軍人,母親是當地紗廠的一名紡織女工,應該說家庭條件還是不錯的。但父母因為工作的原因,無法照料麻繼鋼,他尚未斷奶就被送到媽媽的幹女兒家寄養。
“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這一寄養就是6年,直到後來隨奶奶一起來到父親工作地淮安清江,一家人才團聚。此時,麻繼鋼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4歲的弟弟。兩年後,父親調到南京,一家人又隨之遷居南京。

“可能是缺少父母的陪伴,麻繼鋼從小就野,為了讓他收心,麻父決定送他上學。”許麗晴女士告訴記者,那一年,麻繼鋼和弟弟共同就讀於南京解放路小學,同一個年級同一個班。

但課堂無法圈住麻繼鋼頑劣的心。聽不懂老師講什麽,作業不會做,他三天兩頭曠課,甚至幾天幾夜不回家,呼朋引伴,下河撈魚蝦,上山逮蛐蛐;玩火柴槍,打皮彈弓……老師通知家長,要家長出手管教。

“應該說麻繼鋼的父親是一個非常正直的人,對家庭很有責任心,他在麻繼鋼身上花費的心思也最多。在麻繼鋼歸案後,這位老人認為他是罪有應得。”許麗晴對紫牛新聞記者說,麻父恨鐵不成鋼,對兒子常用的是棍棒教育,左右開弓幾個耳光是常事,打得麻繼鋼對父親是又愛又恨。

公開的資料顯示,麻繼鋼自稱是中學畢業,事實上他小學是否畢業都不能證明。總之,他上學成績不是一般的差,卻是小有名氣的“孩子王”。

據跟麻繼鋼從小就相熟的人介紹,麻繼鋼自小就膽子大,敢出頭,一言不合就棍棒出擊,有事喜歡衝在前頭,並很快收攏了一堆野孩子。十天半個月不打架,手心就發癢,從黃埔路打到大青河邊,從花紅園打到後宰門,甚至從南京打到了蕪湖。隻是,那時他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如此作為並未引起家長和學校的重視。

劣跡斑斑:

3個肉包子換來累累前科,因盜竊服刑四年

小小年紀的麻繼鋼,早早就跟同伴想歪心思搞錢花。他們從一個庫房裏偷了一堆銅塊、鋁塊,找一個廢棄的棚子,支起爐子熔化後賣掉。第一次得手,麻繼鋼分到了三個肉包子;冬天跑到別人家烤火,結果把房子燒著了……他也因此“升級”了,成為了派出所的常客。

1982年4月,差幾個月就將年滿16歲的麻繼鋼,在南京九華山一處山洞裏,對一名12歲的小女孩實施猥褻,後帶至浮橋旁一處工地過夜,被巡邏隊員發現扭送到派出所。南京市玄武區法院82字183號判決書記錄了這段案情,麻繼鋼因尚未成年,且情節輕微,沒有判實刑。麻父的武力教育並未能改變生性頑劣的麻繼鋼,他已如脫韁的野馬,在錯誤的人生越走越遠。

1983年6月,麻繼鋼和小夥伴們一起,到當時的南京玄武醫院拿化驗單,路過楊將軍巷時遇到了一群拍照的人,幾人一合計,相互配合著將一隻背包偷走。次日,麻繼鋼一夥即被警方抓獲。經查證,偷竊的包裏裝的廣角鏡頭價值1000元,一隻閃光燈價值1200元,這在那時可是大案。

巧合的是,這次還是由玄武區法院審理。最終,麻繼鋼因盜竊罪被判有期徒刑4年。1987年,麻繼鋼服刑期滿。回到家後,麻繼鋼發現,父親被安排進一家大型外貿企業當車隊負責人,他家也在石鼓路139號分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

“麻父一直為兒子被抓而羞愧,這4年來,他總是以兒子在老家為借口,應付左右鄰居及朋友的詢問。”許麗晴女士對紫牛新聞記者說,在麻繼鋼回家後,麻父為他安排了兩件事,試圖以此約束麻繼鋼。其一,找朋友將其安排進南京玉河汽修廠當學徒;其二,找老家人幫麻繼鋼找一個老婆。

在進廠當了兩年學徒後,1990年正月初六,麻繼鋼跟老家沛縣的女孩高某結婚。隨後,因為父親的關係,麻繼鋼到了某大型外貿集團下屬公司上班。直到1998年,在麻父退休後,麻繼鋼以“頂職”的形式進入該外貿集團,成為一名正式工。

利劍高懸:

內心多年飽受煎熬,問神拜佛求保佑

許麗晴女士曾多次趕赴麻繼鋼曾生活過的地方尋訪,試圖還原有著多重人格的麻繼鋼的人生經曆。她認為,犯案之前的無有效管束及當時的自我放縱,為他後來犯下命案埋下了伏筆。
“南醫大女生被害案”凶手麻繼鋼:他曾想過自首,但怕死
麻繼鋼去年落網之後,紫牛新聞記者采訪了多名跟其相熟的同事或者鄰居,他們大感意外。因為在他們眼裏,麻繼鋼為人和善,從不爭強好勝,而且還樂於助人,根本就跟殺人犯沾不上邊。

“事實上,麻繼鋼在南醫大殺人後,提心吊膽生活了這麽多年,他自稱,最怕死,也有過後悔。出差或者有空時,他會到寺廟燒香,到教堂禱告,祈求保佑。然天不藏奸,法網恢恢,疏而不漏。”許麗晴女士告訴紫牛新聞記者,麻繼鋼頭腦非常靈活,是一個極其聰明的人,可惜聰明用錯了地方。

麻繼鋼所居住的石鼓路離案發地直線距離約800米,案發當晚,他喝了一些酒,遇到林某後,就試圖攔下對方聊天。案發後,他一度被列為嫌疑人員,有一次派出所民警以讓他修車為名,將其叫到派出所進行調查。一番盤問後,心理素質很好的麻繼鋼硬是沒有露出破綻。他因被父親管教嚴厲而為外界熟知,甚至連派出所民警都知道這一點,他的嫌疑最終被忽略。

事實上,當年麻繼鋼作案後逃竄時,曾被南醫大的兩名保安看到,根據描述,“男,25歲左右,身高1.70米左右,方圓臉,有粉刺,眼睛較大,頭發不長,發質較硬,體格健壯……”此時的麻繼鋼26歲,他曾獲得過學校長跑第二名,體格壯碩,應該說描述極為精準。

麵對警方的畫像,麻繼鋼坦承畫得確實很像,他站在麵前內心直發毛。而當年警方貼的通緝令,就在他家樓下,進出可視,居委會則在樓下隔壁院子裏。他所在廠的保衛幹部拿著當年刊登嫌犯畫像的《揚子晚報》找到麻繼鋼,你家不是住南醫大附近嗎?他照樣搬出新婚妻子和嚴厲的父親說:我被管得可嚴了。再補充說一句,管段民警也找過我,強作鎮定蒙混過關。甚至當年小區裏居民麵對通緝令大加議論時,麻繼鋼還躲在人群後麵,偶爾會插話,可見其心理素質非常人可比。

“結婚才兩年,也沒有孩子,在犯案後,他常常半夜驚醒坐起,妻子一臉驚詫地看著他。路上遇到民警,他會繞著走,後背直冒虛汗。”許麗晴女士對紫牛新聞記者說,大約1998年前後,麻家位於石鼓路的房子拆遷,他們一家被安置到九華山一小區裏。遠離了南醫大後,麻繼鋼進入父親所在的外貿公司,他以為風頭過去了,小日子也過得很是滋潤,但心中的一塊大石頭一直壓著。

因為怕被抓到,麻繼鋼一直不敢要孩子。直到2000年時,在父母的催促下,他們迎來了女兒的出生。

末日來臨:日子過得風生水起

預感要被抓他跟妻女談心

駕車是一把好手,他還能養魚,會種花草,甚至是一個出色的廚師。頭腦靈活的麻繼鋼學習動手能力很強,他自稱,經常會買書自己學習,幫同事和領導家種花種草。他還極會察顏觀色,深得領導的賞識。

比如,有一次北京公司的領導來南京,麻繼鋼參與了接待,得到了這位領導的認可。正好該公司派駐德國辦事處需要一名司機,他推薦了麻繼鋼。2002年至2005年,外派德國的麻繼鋼,身兼司機、廚師、導遊多職,表現出色。回國後,麻繼鋼從德國帶回兩隻純種牧羊犬,靠配種或者出售小牧羊犬獲益不少。

麻繼鋼稱前期確實賺了一些錢,但後來基本是幫別人的忙,或者直接把小狗送給別人。麻繼鋼說,也是在犯案之後,他開始想著要悔悟,要聽從父親的教誨,多做好事。此時的他,搞些小經營,工資加分紅年收入20萬元。

他到底是為了更深地隱藏自己,還真是為了救贖?可能隻有麻繼鋼自己知道。

2020年的疫情是一個轉折點。

在這一年的2月22日晚上,從不外出散步的麻繼鋼,罕見地帶著妻子到玄武湖走了一圈,路上他對妻子說這些年辛苦她了。

他還少有地跟正在讀大學的女兒談了一次心。他告誡女兒,以後找對象不要找像爸爸這樣隻會誇誇其談的人。

末了,他問了女兒一個問題,用口腔試紙擦拭唾沫後,能不能測到血型?女兒回答,能。麻繼鋼陷入了沉默,他前一天剛剛由工作人員進行了試紙檢測。

因為,這天晚上,他接到老家堂兄弟打來的電話。在聊天中,對方無意中透露,民警正在查他們的家譜。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麻繼鋼預感到自己的末日要來了。

3月23日,麻繼鋼被抓時,他沒有反抗。他說,該來的終於來了。

恐懼死亡:

終審裁定下達後,他說不想死

“麻繼鋼的求生欲望很強烈,一審判決後,他提出了上訴,二審維持了原判。”許麗晴女士告訴記者。終審裁定下達後,她再次來到看守所跟麻繼鋼麵對麵時,他急切地跟自己聊了起來,滔滔不絕。

“誰不想活呢?誰也不想死,誰都怕死。”麻繼鋼稱,當時看到滿大街尋找殺人凶手的消息時,一度想逃跑,可又能逃到哪裏去呢?家有妻子,上有父母,日子豐裕,他可不想過逃亡的日子。麻繼鋼說,他也曾想過自首,結局還不是死嗎?他就怕死。

在隱匿的日子裏,麻繼鋼也曾經表達過後悔與歉意,但始終未有實質性的表現。

至於對被害人的懺悔,麻繼鋼說,他也隻是偶爾想一下,對不起人家。更深的,就不敢想了。而相反的真實的情況卻是,麻繼鋼盡己所能,保護自己不被揪出來,處處小心,事事在意。但再狡猾的狐狸,也有露出尾巴的一天。

28年的接力偵查,南京警方對林某遇害案做了大量的工作,不僅及時取證,還妥善保存了關鍵的痕跡物證。在調查中,僅卷宗就多達121本,40000多頁,談話材料15601份,堆起來比麻繼鋼本人都高。專案組辦案民警排查了數萬人,分赴浙江、江西、山東、四川等10餘省,行程近2萬公裏。對重點人員開展深度調查,對過去未排否的重點人員逐一查證見底。同時,不間斷地與全國、全省以及河南、安徽等重點省份兄弟單位進行交流溝通,進一步分析研究案情。

告慰亡靈:

受害人八旬老母,老淚縱橫

“今天(6月10日)我又接到了朱老師(被害人林某之母)的電話,老人家80歲了,她說我的身體不行了,凶手伏法了,我也可以瞑目了,我要感謝共產黨。”許麗晴對紫牛新聞記者說道,世界上最殘忍的事,莫過如此。說這話時,許女士眼睛裏滿是同情與悲傷。

“受害人林某從小就很優秀,到大學依舊如此。”許麗晴對記者說,她在無錫探訪時,一直為林某及林家惋惜,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一個和睦幸福的五口之家,在林某被害之後的數年內,林家可謂家破人亡,不複往日的生氣。

無錫育紅小學保存的林某成績檔案裏,記載著她先後多次被評為三好生和學習標兵。高考521分,成為那一年全小區唯一考上本科的學生,進入南京醫學院臨床醫學係。林某平時學習一絲不苟,學習聽課總是坐在第一排,考試也經常拿第一,有兩次獲得全校一等獎學金。林某從小跟奶奶感情特別好,一直到上大學,還跟奶奶睡在一起。

1997年4月,臨終前的奶奶,不斷地喊林某的小名。

林某的父親祖籍福建莆田,1964年大學畢業後分配到無錫某大型公司,後與當地姑娘朱女士相戀結婚。1970年有了女兒林某,後來又有了一個兒子。

林某出事後,林父與妻子在南京住了半年有餘,他每天都要給女兒寫日記,字字泣血。1999年,因鬱結成疾,林父剛過60歲就與世長辭。這位曾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江蘇省科技進步二等獎、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高級工程師,多次對家人說,“我不懼怕死,死了就能跟女兒見麵了。”在臨終前,他拉著妻子的手,斷斷續續地說,“凶手抓到了,把情況寫下來,燒給我……”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謹以此告慰受害者在天之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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