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聿文專欄：華爾街柳氏父女成了中國民族主義祭品
鄧聿文 2021年07月18日
中國民眾在滴滴事件中對柳氏父女的喊殺之聲，已成為中國走向現代國家的最危險因素。（合成照片／維基百科）
處於輿論漩渦的滴滴公司有一個不能不提的靈魂人物，她就是滴滴公司總裁柳青。事實上，在這次滴滴APP被中國官方下架的事件中，多數線民將矛頭指向柳青，對她口誅筆伐，指其違背中國政府的警告，操縱了滴滴的美國上市，甚至將滴滴掌握的海量地理資料交給美國政府。
柳青不是滴滴的創始人，她是2014年才加盟滴滴的。而在這之前的滴滴公司，不過是一個小的叫車平台。如果沒有柳青，滴滴現在可能還是一家不起眼的計程車服務公司，但是在她加盟後，通過一係列眼花繚亂的股權操作，引入有實力的外國和本國資本如軟銀、優步、騰訊等，使得滴滴成為中國市場上最大的網約車平台，FT就稱柳青是滴滴走向華爾街的關鍵人物。
柳青何許人也，有如此大的能耐？這就得說說很多人都熟悉的另一個人物——聯想集團的榮譽董事長柳傳誌，不錯，柳青正是他的女兒。講到這兒，許多人可能會恍然大悟，柳青的能耐來自其父柳傳誌，是不是這樣我不清楚，但我猜想很多線民可能會做如是聯想。
今年43歲的柳青據說在哈佛大學念完電腦碩士後，很有誌氣地沒有進入她老爹的聯想集團，而是在高盛公司做了一個小職員，10年後終於成為高盛的亞太區董事總經理，其時不過30歲出頭，看起來虎父無犬女，是一個很勵誌的故事。
精神領袖柳傳誌
然而，熟悉中國政經市場和結構人的會懷疑，柳青年紀輕輕，在一家全球投行做到如此高的位置，恐怕不僅僅是她能幹——假如她確實能幹的話，還應該和他背後的老爹有直接關係。說白了，高盛把柳青放在亞太區一把手位置，可能看中的是她老爹深厚的人脈資源，在政經兩界長袖善舞而形成的影響力。
西方的投行和大企業在進入中國市場的時候，尤其在早中期，喜歡雇傭中國高官的子女做代表，現在在台上和曾經在台上的高官，他們中的大多數如果子女沒有從政，就進入西方的企業，其中又多數在投行，幫這些企業到中國開疆拓土，而這些人的角色本質上就是過去說的買辦，這已有大量報導，揭秘這背後隱秘的政經聯繫。
不過，很多人隻注意到了西方企業和中國高官的這種聯繫，而少注意到它們和中國的企業家尤其是那些重要企業家之間的利益交換。利益交換的形式是多樣的，其中一種方式也像對高官一樣，延攬中國企業家的子女進入西方的大公司，以求得即時或未來的回報。某種意義上，搞好和中國重要企業家的關係比搞好和中國高官的關係對西方企業更劃算。因為前者不僅也有西方企業需要的人脈和關係，而且鑒於他們直接掌控企業，可以拿企業去和西方資本換得自己需要的利益。比如對西方投行來說，中國企業自身的IPO就是一塊肥肉，但給哪家西方投行，決定權則在中國企業家手上。
柳傳誌是聯想集團的創始人和永遠的精神領袖。在中國改革派和自由派掌握輿論話語權的相當長時期，聯想是被作為中國改革的產物和民營企業的標竿而備受嗬護的，柳本人也成為中國企業家的大佬和「教父」級人物。早期由聯想人自己寫的一本聯想的書，就曾風靡一時，使聯想成為很多人心目中的好企業。
柳享有這樣的地位，據說還和他特別有智慧、善於處理和各方特別是政府的關係有關。他不像早期的暴發戶那樣張揚和粗俗，也不像任正非刻意低調，坊間傳說有著中國「骷髏會」之稱、囊括了中國一眾頂級企業家的泰山會，柳就是它的會長，在整個90年代以及2010年前，在中國企業界乃至中國社會，柳都算得上個風光無限的人物。而此時任正非鮮有幾個普通中國人知道。柳在聯想處於欣欣向榮時，沒有把它變成一個家族企業，的確顯示他的智慧不一般，而在他交棒楊元慶，聯想發展處於困境時，又兩次回爐，將聯想挽救於敗亡，亦可見他的能量。
如果沒有柳青，「滴滴」現在可能還是一家不起眼的計程車服務公司。（湯森路透）
西方的企業肯定會對他感興趣
聯想早期曾出現柳倪（光南）針對發展路徑之爭，輿論站在柳一邊，倪出局，這不但說明柳是媒體的寵兒，更表明以柳為代表的中國改革路線——以市場換技術，通過技術引進促進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曾長期佔據中國的主導地位，故而，即使在柳完全退出聯想的晚年，他的光環有些暗淡了，在習的新時代官方2018年舉行的改革開放40周年慶典，還是把他列在100個改革功臣中，肯定他在企業改革上做出的貢獻。這樣一個人物，西方的企業和投行不盯上他，是不可能的。
不過，不要望文生義地把它理解為柳傳誌和高盛或其他的西方投行間有什麽利益交易，免得有人要我拿出證據來。我強調的是，西方的企業肯定會對他感興趣，並對他的子女在可能的情況下提供某些便利，我不認為，如果換做別人，僅僅靠在高盛的10年經曆，就能拉來軟銀、騰訊等大資本做滴滴股東。這麵無疑有著某種柳傳誌的影響在內。
當然，我沒說柳傳誌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去回報西方的企業，如果有人這麽理解，那是他們的問題。柳青從高盛亞太區總經理的位置不幹，跳槽到當時還名不見經傳的滴滴，看中的是這個行業的發展前景，在此她可以大有作為，但對程維這個出身江西普通家庭、比柳青還年輕，此前隻做到阿裏中層職位的滴滴創始人來說，柳青的「大有作為」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因為她有柳傳誌的背景，這能為滴滴解決發展路上的很多難題，這種無形資源是他所不具備的。事實上，柳青加盟之後的滴滴，可稱為柳青時代，滴滴最缺的就是資金，而柳青通過不斷的股權融資幫助滴滴解決了這個難題，讓滴滴可以「無所顧忌」地燒錢，打敗行業的其他平台。現在又打通了華爾街之路。
然而，所謂有一利就有一弊。柳青幫滴滴解決了資金難題，可資本畢竟不是來做慈善的，幾年的燒錢行為和看不到盈利的前景讓滴滴的大股東們也著急，它們要的是投資的彙報和變現，而上市是最快捷的途徑。相對於中國證券市場的人民幣自由流通困難和香港市場的低估值，華爾街的美元和高估值無疑是最有誘惑力的，或許正是在這些大股東們的壓力下，柳青最後選擇了華爾街。
問題是，中國監管當局也盯上了滴滴。滴滴掌握的海量中國街道、住址和個人出行資訊與資料讓它們擔心在美國上市有可能在美國的脅迫下洩漏這些數據，而當局認為此乃關係中國國家安全，是不能給美國的。因此在滴滴上市前多次約談其高管，要求在整改確保資料安全後再在美國上市不遲，可滴滴竟然像吃了豹子膽於當局的警告不顧，趕在中共百年黨慶這個敏感的日子前夕偷偷在華爾街上市，對當局來說，滴滴此舉是公然藐視監管權威，此時不修理更待何時。
這也就給了早對滴滴和柳氏父女不滿的線民一個發洩機會，滴滴APP下架的消息一出來，眾多線民第一時間將批鬥的箭靶對準柳青，認為隻有柳青才會把這麽重要的資料交給美國，以作「投名狀」，原因沒有別的，隻因她是柳傳誌的女兒，柳氏父女骨子裡都不愛國，「愛國義士們」甚至把柳氏三代的「漢奸」行為都挖出來，言下之意是柳青對美國的獻媚乃是有著家族傳統的，他們早就看不貫柳氏父女的作為了。
這不是崇洋媚外嗎
柳傳誌的神壇地位在民間跌落下來，最早可以追溯到15年前聯想全球總部從北京搬到紐約，以及在這期間聯想電腦在美國市場賣得比中國便宜，雖然這個時候，柳傳誌已經退居二線。人們不明白，明明是一家在中國本土出生的、以中國為主要市場的公司，為什麽要把總部搬到美國？這樣就叫全球化？這不是崇洋媚外的舉動嗎？自此開始，有人就稱聯想為美國企業。使民間對聯想和柳傳誌惡感加劇的，是幾年後聯想在5G的全球標準製定的投票中，沒有支持華為而是高通，致使華為方案落選，這個事件引爆輿論並時不時被愛國者們拿來作為敲打聯想賣國的證據，尤其在華為和中國科技企業受美國打壓的情況下。
雖然柳傳誌和聯想多次為此向公眾解釋當初投票高通的緣由，並把任正非也搬出來為自己月台，但公眾依然不買帳。公眾的理解是，聯想事後的解釋都是強辯，任正非沒有責怪聯想並不能說明聯想沒幹這個事，隻是出於某種考慮不願公開讓聯想難堪而已。此外，美中貿易戰期間聯想高管的某些言論被公眾進一步貼上了不和中國齊心的標籤。
在民間這些年對聯想的各種批判中，常被拿來和華為對比，沒有自己的核心技術和產品成為柳傳誌沒有眼光和骨氣的一大罪狀，因為從雙方的起點來看，聯想是最有條件成為後來的華為的，但聯想沒走這條路。由此就確定了聯想和華為的差距。這裡不能不提柳倪之爭，柳主張聯想走貿工技路線，倪則主張聯想要做大必須有自己的核心產品，應該走技工貿，爭議的結果是兩個朋友反目成仇，倪被柳趕出聯想。這個事情常被人們拿來抨擊柳。
柳也漸漸被一些自由派厭惡。原因是他在一次企業家的小範圍講話中，以「教父」口吻告誡後輩企業家們不要涉足政治，專注做好分內事，這個話被自由派看作柳明哲保身，做縮頭烏龜，不敢出來反抗強權，他們認為，以柳的身份，這麽說會產生非常惡劣的影響。此時已經是新時代了，柳也從過去一個讓萬人景仰的人物受到「愛國誌士」和自由派的兩麵夾擊，最近幾年基本在公眾輿論中失聲。
柳氏父女已成中國民族主義的祭品
我好奇的是，以柳的閱曆和睿智，他會看不出滴滴不聽中國官方勸阻，偷偷上市的嚴重性麽？除非柳青對他隱瞞了上市一事，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柳青現在的事業即便是她一手打下的，沒有借助他老爹之手，但在許多重大的人生關頭，特別是涉及中國官方不希望滴滴在美上市這樣的重大問題，她不會不去諮詢柳傳誌，聽聽他的建議，畢竟在許多人看來，有個智慧的老爹，這是一筆不可多得的財富。
柳要是放在過去，也是人間龍鳳，閱人無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在政界和商界，都有很多朋友，有管道，憑著他的閱曆和經驗，當官方發出這種信號後，若抗拒官方規勸，不會不知接下來要發生什麽，何況前有馬雲的教訓。
因此，一個可能的解釋是，柳此前接收的資訊讓他判斷，即使滴滴偷偷去美上市，監管當局也許會生氣，但不會採取如今這種處罰手段。現在懲罰升級，很可能是上麵有更大的人物介入進來，對事情的性質重新進行了定義。另外也有可能，柳向女兒提出了反對意見，但柳青出於財務壓力，沒有聽從，她認為，壞情況終會過去。假如是第一種情況，說明中國政治的險惡和難以琢磨，即使是柳傳誌這種老江湖，也有可能判斷失誤，馬失前蹄；假如是後一種情況，說明柳青具有賭一把的冒險性格。
然而，不管哪種，柳氏父女已成中國民族主義的祭品。民眾在滴滴事件中的集體狂歡和對柳氏父女的喊殺之聲，以愛國之名的民族主義已氾濫成災，成為中國走向現代國家的最危險因素。
※作者為獨立學者／中國戰略分析智庫研究員
華客新聞 | 時事與歷史：柳傳誌柳青父女 已成為中國民族主義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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