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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在線表格,寫滿了上海殘障者的求救

作者:Mia / 丁香醫生(Weixin ID:DingXiangYiSheng)

我叫 Mia,在上海疫情最嚴重的 4
月初,我跟我的同事、朋友們建立了一個疫情殘障群體互助表格,用以收集上海殘障者疫情下的需求。

因為本身從事的無障礙行業原因,關注障礙者與生活中的無障礙問題幾乎成了我的本能。

4 月 3 日一位來自武漢的殘障者朋友問我:

“Mia,你們是不是可以發起一個在線表格?借助你們公司的力量去幫助一下疫情下的殘障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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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經曆過武漢疫情,知道疫情當下殘障者將麵臨的一切,與此同時我也收到了幾位殘障者朋友的求助與谘詢。於是我們發起了上海殘健互助,建立了在線表格與在線誌願者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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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截圖

許多艱難而複雜的求助向我們湧來。

不能出門的殘障者,怎麽做核酸?

表格的擴散程度超乎我們的預期,截止我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們的求助文檔相關詳情的微博已被轉發 1.2
萬次,這其中有微博大 V、同樣身處疫情下的上海居民們、以及廣大的熱心網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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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截圖

在這個的過程中,我們看到了被困在盲人按摩店內的視障者們、獨居不開火的肢體障礙者、與子女分開獨居的坐輪椅的老年人們。

最開始的幾輪核酸檢測,也讓我見到了自己小區裏比以往多數倍的輪椅使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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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次下樓核酸,對殘障人士來說都很艱難

疫情凶猛,健全人尚且吃力,殘障者麵臨的則是難以想象的多倍障礙。

最簡單的做核酸就是不通暢的:**輪椅無法通行的台階,擁擠的排隊通道無法容納輪椅的通行。**有的街道跟居委願意安排醫護人員上門核酸檢測,但也有少部分殘障者群體隻能靠家人或鄰居的幫助下樓做核酸。

這僅僅隻是他們麵臨的困難挑戰之一。

互助群內有位一位漸凍症患者季女士,她所在的樓棟,隔壁和樓上的住戶都出現了陽性感染者,健康碼已經變成黃色。按照規定,她想要恢複綠碼,就必須在居家健康監測滿
14 天的基礎上,7 日內完成 3 次核酸,並且 3 次核酸結果都得為陰性才可以。

但對於漸凍症患者來說,出行是十分不便的,尤其是她所在的樓棟沒有電梯,3 年裏她多次提出加裝電梯的訴求,但始終沒成功。

疫情爆發之後,做核酸對她來說成了難題。最開始,她向居委說明自己的情況,申請醫生上樓進行核酸檢測,被告知需要自行下樓,醫生不能進戶。

她不斷地反饋。居委讓她先等等,等到最後一家的時候,結果還是叫她下樓。而等她開始搬爬樓機的時候,核酸工作卻結束了。

工作人員離開前說,殘障者平常應該不怎麽出門,家裏有人做過了就可以。

但我們誌願者也很無能無力,能做的,隻能是幫她一起撥打居委電話、疾控電話以及向各種渠道反饋,隻能是提供一種安慰。

在微博上發布這份在線表格後,在收到的求助中,有 90% 是關於食物物資的需求,剩下的 10%
是醫藥物資與就醫需求。

在醫藥物資的求助中,由於購藥平台以及所在街道跟居委因為需求量太大,非急重症很難得到快速響應,於是向我們發起求助,裏麵有為患有中度阿爾茨海默症的嶽父求助常用藥的,還有肢體障礙者要導尿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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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內剛好有一位在醫院的誌願者,剛好所在醫院藥房能提供所需藥物,在後麵通過閃送線下取送藥物解決了該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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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截圖

誌願者團隊的互助群也從最開始的 4 個人增長到了 357 個人,其中 90%
是提供幫助的誌願者們,他們有學生、有上班族、甚至有一些自己本身也是障礙者。

而我們救助團隊的分工是這樣的:分為一個總群和兩個小組:核實組與跟進組。

負責收集信息誌願者們在總群、在線表格、微博私信、微信等渠道收集求助信息,發布到核實組內,由核實組誌願者核實實際情況,再交付由跟進組誌願者進行對接。

看到殘障人群的困難、想要提供幫助的心情,讓我們這些人能夠通過一張表格就聚在一起,但無能為力的感受卻時刻籠罩著我們。

就在當晚,我們又收到了季女士的新求助,跟她同在一個街道、不同小區的舅舅,也是一位癱瘓在床的障礙者,在晚上突發疾病需要緊急就醫,在聯係各種渠道反饋都是”再等等”後,季女士在群裏向我們發起了求助。

群內的誌願者迅速行動了起來,快速對接其他可以轉運的誌願者團隊,最終,在當晚淩晨 0 點 43
分的時候,群內一位誌願者聯係到了所在街道的就醫保障熱線,才得以派車進行救助。

在求助得到解決後,季女士在群裏說:

“我雖然是肢體殘疾不能動,但我以前是心理谘詢師,以後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也可以當誌願者。”

群內一位誌願者回複道:

“齊心協力,上海必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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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救助提振了我們所有誌願者的信心,在諸多的求助中,我們有能對應完美解決的,也有無能為力的。

但在季女士的身上,我們體驗到了無法提供救助的難過的同時,也感受到了互助的力量。

搶不到菜的”科技棄民”

在上海開始慢慢的封閉管理的同時,身邊的朋友也都被封控在家。

一開始,大家還在互相開玩笑每天在群裏吹水聊天,幾個 48 小時的不斷的封閉之下,所有人都開始意識到一種威脅——

我們囤的物資要用完了。

於是我們趕緊加入每天早上五點在買菜軟件上搶菜的活動,搶不到再換個軟件再來,甚至還有朋友用上了筋膜槍與各種腳本去搶菜,但菜品不足,搶到的確實比較少。

搶菜對健全人士來說已經是一個極限運動,對視障者群體而言則難於登天。

視障者群體手機常用的功能是旁白功能與讀屏軟件,這能夠幫助他們在看不見的狀況下,通過語音的指引來使用手機。

可是搶菜軟件的搶菜速度如此之快,等手機在 10
秒內讀完”該貨物倉儲不足已下架,請重新選擇”、”前方擁擠請重試”、”請重試”、”下次再來”等提示的時候,可以買的東西根本就空空如也了。

視障者的求助我們接了很多例,他們求助的都是食物,而且要求極其簡單:基本上是泡麵和麵包這類,可以充饑、又能速食的食物。

我們也在群裏接到過一個盲人按摩店鋪的視障者的求助,因為疫情的防控要求,平時工作結束後,他們就暫住在店內,隨著疫情升級,視障者們被臨時封控在了按摩店內。

但隨著封控時間的不斷延長,物資也漸漸告急,所剩的物資隻有大米了,**他們發布的求助內容是”沒什麽其他要求,有吃的就行了。”**

群內的誌願者小王給予了及時幫助,聯係到了當地居委,在當地居委的幫助下,第二天居委送了一批盒飯給到求助者。

考慮到視障者群體使用在線表格的無障礙問題,在一位視障者軟件無障礙測評師朋友的幫助下,我們在微博上發布了一則《視障群體在線求助表格使用指南》,但這也隻能極其有限地幫助到少部分有上網能力的視障者朋友們。

可是當前置的信息無障礙建設出了問題,視障者無法通過智能設備呼救時,我們收到的殘障群體的求助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

有一個概念叫做”科技棄民”,在這次疫情中,重度依靠智能手機的當下,不少人被拋下了——尤其是視障人群、老年人。

無法用買菜軟件搶菜、難以用核酸碼登記、連在團購中都成為了那個”棄民”,成為棄民的代價清晰可見——餓肚子。

在認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公布了一個求助熱線,打電話是學習成本最低的求助方式。但這還是不夠,求助方式的”容易”並不等同於他們獲取信息的”容易”,不代表他們在其他的狀況下,也能被及時地看到。

疫情下,首當其衝的殘障者

疫情發生,對殘障者來說,日常困難的一切更是翻了百倍、千倍。

無障礙缺失的後果不僅作用在現實空間,也發生在數字空間。

現實的空間裏,他們被台階、被陡坡、被石柱擋在門外、困在家門裏;在數字空間,又被線上支付、健康碼、團購和搶菜提醒著”殘障”的身份。

我們在發起在線互助表格的時候曾想到過多種形式:在線問卷、在線表格,最終選擇了在線表格的形式,不僅是問卷對誌願者的響應能力是極大的挑戰,更是因為在線表格可以讓一個需求被多個誌願者看到。

尤其是可以讓求助者的身邊的人看到,比如這次幫助殘障者發出求助信息的,大多是殘障者的朋友們、鄰居們、子女們、甚至是盲人店的老顧客。

為什麽疫情來臨以後,殘障者很多時候總會匱乏,總是首當其衝?

因為他們本身的生活就障礙重重,隻不過是疫情發展到此刻,把殘障者的艱辛放大到了台前;

因為在無障礙社會的整條鏈路尚未形成的時候,疫情之下,殘障者的應急需求會更加難以響應;

在疫情下,他們無法發聲、不會發聲。用我們收到的殘障群體的求助信息,橫向對比其他的求助表格中的求助信息,求助數量是數百倍的區別。

相信疫情總會散去,大家會再次回到自己的日常生活,但是別把殘障者們遭遇的這些艱辛遺忘和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