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黃阿麗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開始總是被她大尺度段子吸引,但她的諷刺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
如果你把她的作品和她的人生結合起來看,會看到一個在覺醒之路上張揚裸奔的姑娘。
她的腳下,是被她撞得支離破碎的雙標道德標準和針對女性的刻板印象。
她的身後,是無數為她搖旗呐喊、愛著她的女孩們。
也許你對黃阿麗這個名字會感到陌生,但如果你關注脫口秀,你一定刷到過這樣一個女人,她戴著眼鏡,長相看起來特別像我們初高中校園裏會出現的那種嚴肅的教導主任,卻大著肚子穿著超短裙,在舞台上大講生育有多麽痛苦。
這個美國最黃暴、最敢講的小個子亞裔女人,靠著屎尿屁齊飛的段子坐上了事業騰飛的火箭。
她擅長以自己的經曆為腳本,主打“政治不正確”,熱愛分享自己的欲望和性經驗,諷刺愛情婚姻、生育真相、母職懲罰,挺著大肚子在舞台上活力四射地“無差別掃射”所有人,然而全世界人都愛她。
就在4月13日,美國網站曝出,黃阿麗和經常出現在她段子中充當工具人的老公結束了八年的婚姻,和平分手,孩子也會共同撫養。
網友紛紛發來賀電,恭喜黃阿麗重回單身,連報道這件事的網站開頭第一個大寫加粗的豔紅色字母“A”都似乎隱示了一種勝利的姿態。
因為我們都知道,這種新聞,一定是誰的名字放在前麵,誰才是手握權勢的那一方。
“屎尿屁操”
黃阿麗最為人熟知的活招牌,就是她層出不窮的直白而黃暴的段子。
她形容跟亞洲男人上床就像在跟海豚做愛。
她分享自己的感情生活,粗暴而直接。
但掩藏在黃暴和屎尿屁之下的,是她對於各種嚴肅的社會議題的解構與思考。
提到種族問題,她大膽開麥。
“當一個白人跟我做愛,這讓我覺得自己充滿力量……我覺得自己在吸收所有的特權。”
還會直白地調侃“中日友誼靠韓國”。
提起兩性關係,當很多男性還在使用蕩婦羞辱作為打擊女性屢試不爽的招數時,黃阿麗就已經挑明了女人的性也是以自我為中心的。
“現在誰都知道,要是女人立馬跟男人上了床,那不是因為我們不自重,是因為我們沒把你當回事!”
因為你們看起來並不是值得結婚的對象,所以圖一樂而已。
“我們讓你進來的如此之快,是因為我們同時一腳把你踢出了我們的未來。”
這個笑話一出,鏡頭掃過台下,女生都在歡呼,而男性表情多少都有些不自然。
她熱衷這種冒犯,熱衷直白地扯下那些針對女性的看起來光鮮,實際上下麵蓋著的全是血淚的遮羞布。
她談論女性的職場困境,大著肚子的女喜劇演員上台表演十分罕見,“因為女喜劇人不會懷孕,一旦她們懷孕,她們就銷聲匿跡了”。
不光是喜劇演員,實際上各行各業的女性都麵臨這樣的困境,一旦你大了肚子,所有的晉升、漲薪都與你無關,說不定還會被惡意辭退。
而男喜劇演員卻可以靠著吐槽老婆和孩子而成為“搞笑的居家男士”,從而聲名鵲起。
甚至男喜劇演員隻是有一點點成績都能泡到模特,而女喜劇演員即使做到頭部也隻能和三流魔術師約會。
社會的雙標給了男女完全不同的道德標準、晉升空間以及可選擇的餘地。
關於懷孕、生育、哺乳,她更是火力全開。
明明最辛苦的是媽媽,孕吐、胎動,被擠壓內髒,被限製飲食,包括笨重的身體都是女性在承受,可是社會默認這是女人應該做的事。
《產後調理院》中女主孕期想喝杯咖啡都要被禁止,稍不注意就會被扣上“不稱職媽媽”的帽子。
相反爸爸隻是陪著媽媽去產檢,都會被盛讚“真是個偉大的好爸爸”。
要知道,懷孕這件事上,“我才是主角,如果媽媽不去產檢,‘B超’顯示器上啥也沒有”!
在第二次懷孕上台表演的時候,她大罵當媽過程中的騙局。
她直言生育過程中的血腥和不堪。
孩子的頭骨會把陰道撐到變形,孩子出生之後,你還要“生”出她的“房子”(胎盤和惡露)。
生育,也會把一個淑女變成一頭毫無恥感的野獸。
生完之後,你以為這就結束了嗎?不,哺育才是最可怕的。
孩子會被本能驅使用牙齒撕咬乳頭,被黃阿麗形象地形容成《荒野獵人》裏那頭撕咬萊昂納多的熊。
在家休息的三個月,她每天穿著從醫院“搶”來的紙尿褲,乳頭流著血過的。
在這之前,沒有人告訴過她生孩子需要經曆這些。
我們曾經熱衷粉飾體麵,將母親包裹得偉大,將母愛包裝成天然,把產假形容成休息和福利。
偶爾心生恐懼,也會被“女人都要經過這一遭”“都是這麽多來的”“生下來你就會愛他了”這樣的話搪塞遮掩過去。
而在她之前,也沒有人給年輕的女孩上這樣豐富又形象的一課。
也沒有人說出真相:“產假是用來給新媽媽遮掩、恢複糟糕透頂的身子的。”
她用自己親身的經曆告訴所有的女孩,生孩子就是這樣慘烈的過程。
再也沒有比一個挺著7個月大的肚子的孕婦站在台上跟你講這些事更有代入感和衝擊力了。
她說出那句:“我愛我的孩子,但是我想把它扔進垃圾桶。”時,那些被“偉大”包裹的苦難就這樣被她完全攤開在舞台上晾曬。
也許我們愛她,就是愛她把現實直白地展示出來,讓我們可以有選擇的餘地
“初來乍到”
當然一眼看上去,任誰都不會想到,這個看起來粗魯奔放的女人其實是個學霸。
黃阿麗畢業於著名的UCLA(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主修亞裔美國人專業,這個被她戲謔地稱為“研究怎麽把所有事都怪罪到白人身上”的專業對於中越混血、生長在美國的黃阿麗來說簡直再合適不過。
黃阿麗在大學時期就已經參加了很多喜劇和戲劇小組,然而她興趣很廣泛,學完這個學那個,最後還拿到了獎學金去越南學語言。
最後兜兜轉轉,還是走上了喜劇演員的道路,並且悶著頭一直走到了現在。
剛開始當然沒人買賬,不過她也沒有特別在意——任何熱愛的事情一開始都是靠著一腔熱血來支撐。
在2005到2011年,她幾乎每天晚上都會輾轉在被她形容為“算是半個咖啡館,半個自助洗衣房,100%的流浪漢收容所”的小劇場之間,演完一場立刻驅車趕往下一場,一晚上可以趕九場秀。
這段經曆通常被用來當做她曾經窮困潦倒的證明,證明她的成名有多麽的不容易。
但黃阿麗自己說:“(這樣做)不是為了錢,是為了靈感。”
事實上,她是故意選擇那種人不多的俱樂部,並且在表演之前並不通知長期關注她的粉絲的。
“觀眾都是新的,很隨意,而且人少,你大可以胡說八道,測試他們會不會笑。我需要積攢新的梗,可是我的問題是,隻有在台上表演才能寫出新料。”
據黃阿麗說,每十場表演她就能得出新東西,也就是說,幾乎每天她都會有新的收獲,靈感翻湧的速度簡直可怕。
而且她還會在表演之後迅速複盤總結,並在下一次把段子表演得更精致。
唯一不變的,是她一如既往以自己的生活經曆為藍本的黃暴內容。
她的第一場付費演出是在一場婚禮上,用黃阿麗的話來形容,那場演出的效果十分“嚇人”。
那是一個亞裔女孩的婚禮,她是黃阿麗的粉絲,她希望能請到黃阿麗來她的婚禮上助興,同時也希望黃阿麗的段子能打破她婆家對她身為“亞洲女孩”就一定端莊賢淑的刻板印象。
當黃阿麗在那個婚禮舞台,恣意地講出一個跟“潤滑劑、牙膏和菊花”有關的段子時,婆家的老太太正在吃雞胸肉,那場麵,異常精彩,也讓老太太覺得非常難堪,以至於在結束之後,老太太狠狠懟了黃阿麗一頓:“你把整個婚禮的檔次都拉低了。”
可黃阿麗根本不在乎,她拿著掙來的50塊美金,瀟灑地離開了。
而那隻是個開始。
巧的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丈夫——哦,現在應該是前夫了,也是在一場婚禮上。
作為一個菲律賓和日本混血,賈斯汀·柏田長了一張俊俏的臉,有一張漂亮的履曆和一個相當殷實的家境。
他畢業於哈佛商學院,父親是有名的日裔美國發明家、電視名人肯·柏田。賈斯汀·柏田繼承了父親的事業,是一位企業家,曾擔任市值數百萬美元的科技公司GoodRx的副總裁。
足夠好的條件加上出色的外形,這一切在黃阿麗眼中簡直是一個完美的結婚人選,天知道她有多麽想當一個有錢有閑的美國小嬌妻。
她幾乎是立刻下定決心:“老娘要泡到他!”
在她的脫口秀上,黃阿麗無數次讚美過賈斯汀·柏田的英俊,也曾聲情並茂地講述她是如何將這位黃金單身漢泡到手的。
後來的事我們都知道了,他們成功結婚了。
但這點成功並沒有讓黃阿麗獲得滿意的生活,尤其是當男方的家庭由於不信任而強逼著她簽署了《婚前財產協議》時,黃阿麗的嬌妻夢就已然破碎。
然而我們知道,禍不單行。
另外一個堪稱“噩耗”的消息就是,賈斯汀那張非常吸引她的、金光閃閃的哈佛商學院的學曆,是靠著7萬美元的貸款讀下來的。
非常不幸的是,這筆貸款,現在變成了夫妻需要共同償還的債務。
也難怪黃阿麗會在後來的脫口秀上翻著白眼把這件事講出來。
不愧是讀哈佛商學院的亞洲男人,好計謀,好盤算。
為了償還債務,黃阿麗幾乎是馬不停蹄地“趕場”。
甚至在婚禮當天,因為沒空換衣服而穿著婚紗站在了舞台上。
但當時的她由於名氣不夠,根本掙不到大錢。
她曾經在舊金山喜劇俱樂部裏舉辦自己的演出,以她為表演主打。
消息放出很久,演出票銷售慘淡。
主辦方不得不將大量未出售的票放到網上,以十美元一張的價格出售。
那時誰也不知道,不久後的2016年,網飛上線了黃阿麗的第一個喜劇專場《小眼鏡蛇》。
在那長達一個小時的表演中,觀眾們受到了這個小個子、大肚子的亞裔孕婦無數個葷段子的狂轟亂炸。
而這一通亂炸,將她的票價,一下炸至1000美元,也為黃阿麗炸出了一個錦繡前程。
覺醒之路
愛上黃阿麗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
最開始被她的段子吸引,但也許有時候她的諷刺需要更多的時間去消化。
也因為她的段子幾乎全部來自她的生活,所以導致她的有些內容你需要連貫來看。
在《小眼鏡蛇》專場時,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講男女情感的內容,此時她的自我定位是一個被美國富豪嬌妻文化洗腦,一心想做家庭主婦但被老公算計,最終無奈出來打拚掙錢養家的“怨女”。
她“抱怨”女性主義:“女性主義是發生在女人身上最壞的事。”
這種話發言也導致了她在某種程度上被攻擊,雖然我們很清楚這是在反諷。
她羨慕全職太太“提前退休”的生活,還諷刺了Facebook首席運營官桑德伯格的書《lean in(向前一步)》。
麵對這本鼓勵女孩努力奮進,闖出自己的事業的書,黃阿麗說:“我不想lean in(前進),我隻想lie down(躺平)。”
然而,她在生完第一個孩子的之後,有段時間全職在家帶娃。
每天隻有趁女兒小睡的那會兒才有空喘息——卻無法休息,因為她還要“泡點方便麵填飽肚皮,上網搜索照顧新生嬰兒指南,洗幹淨那越堆越高的碗碟和被粑粑、吐奶和溢乳弄髒的衣服”(摘自黃阿麗寫給女兒的書《親愛的女兒們》)。
老公還沒有吹風機親近,起碼吹風機還能“吹幹我的乳頭和我疲憊的淚水”。
在一地雞毛的產後生活中,她悟出了家庭主婦其實是一份全年無休的職業。
而真正讓她下定決心回去工作的,則是那部叫《壽司之神》的紀錄片。
當所有人的關注焦點都放在壽司之神小野二郎的精湛技藝和他對壽司一生的熱愛與投入上時,黃阿麗心中隻有一個問題:“小野夫人他媽的去哪了?”
她在書裏寫道“那部操蛋的紀錄片裏都沒提到她一個字,但總有人得養大那兩個兒子,讓二郎爸爸安心當壽司英雄吧,總有人得在二郎被夢裏閃亮的鯖魚美到射出來以後洗幹淨那黏糊糊的被單吧。小野夫人會夢見什麽?自由、認可、離婚。”
於是看完這部電影之後,黃阿麗下定決心,絕不要像透明的小野夫人一樣活一輩子,她要工作,她需要成為自己人生中的絕對主角。
再加上,《婚前財產協議》像“達摩克裏斯之劍”一樣懸在她頭頂,讓她不得不居安思危——也許因為這本書是寫給女兒的,所以在這裏她誠懇坦白地講述了那份昭示著不信任的協議給她造成了什麽樣的心理壓力——於是,我們才能看到滿血而歸的黃阿麗。
於是,在第二場《鐵娘子》中,她就變成了理直氣壯的養家妻子,因為她不僅還完了她老公上學的貸款,還成為了全家收入最高的人,甚至她老公因為她有錢而消極怠工,每天遲到兩小時,幾乎是等著別人把自己開掉的態度。
此時的黃阿麗咬牙切齒地講出了婆家曾強加給自己的屈辱之後放出了狠話。
到了最新一期《風流女子》中,她幾乎把“老娘真的想離婚”寫了臉上。
她冷靜分析了自己當初為什麽想結婚。
但是呢?結婚之後她不僅要掙錢養家,還要顧家,老公(前夫)為了為躲避育兒,寧願蹲在廁所裏不出來。
而現在:
她終於全麵“覺醒”,大講男女出軌所要麵對的壓力和付出的代價不公平,直截了當地戳穿男性社會對女性的精神控製和蕩婦羞辱。
最後她惡狠狠地表示“我就是一個渣女,好嗎?”,別用你們的標準來要求我。
如果你連續去看她的這三場演出,並且了解《親愛的女兒們》的內容之後,你會清晰地感受到一個女性成長的全過程。
這或許無法真正對應黃阿麗覺醒的時間,卻是一個真實的過程。
這個過程看起來那麽曲折彷徨,又那麽瀟灑動人。
她不是從一開始就站得高高的專家,而是和你和我一樣奔走在路上的一個普通女人。
她也會因為無法長時間陪伴女兒而心生愧疚。
“我其實每時每刻都在內疚,為沒有經常煮飯給你們吃,讀書給你們聽,沒有每晚都在家哄你們兩姐妹入睡。”
同時也會像很多普通媽媽一樣說:“不管怎樣,我知道我和全職媽媽有一個共同點:我們都盡力了。如果那對你們來說還不夠好,等你們有了孩子,你們就明白了。”
不同的是,在麵對生活的其他麵時,她更敢想,更敢說,更敢做。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更可貴,更可愛。
也更具有榜樣意義。
以至於能直擊心靈,振奮人心。
就像那個亞裔新娘請她去婚禮上助興的目的,某種意義上黃阿麗的出現,就是對一些種族刻板印象和無理的社會標準的嘲笑和蔑視。
而她站在那,就是在告訴你,別管那些世俗的眼光和標準,你想成為什麽樣的人,就去做什麽樣的人!
時間撥回現在,再去看網友的祝賀和狂歡其實也就可以理解了,黃阿麗的離婚幾乎算得上是得償所願。
並且現在她已經清理了ins,隻留下7條與事業、孩子和偶像有關的內容,是真真正正打算move on,向前看了。
最妙的是,正是那份曾經懸在她頭上對她產生壓力和威脅的《婚前財產協議》保護了她的財產不被前夫分走。
對此我們隻能表示,就是愛看一些因果循環報應不爽的打臉劇情。
黃阿麗終於又隻屬於她自己了,就像她曾在舞台上說的那樣:
恭喜黃阿麗,“越獄”成功。
願從今往後,我們都能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