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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當年是怎麽“自願放棄”大國地位的

剛看到了一個今天的新聞,說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呼籲將俄羅斯“逐出安理會”。當然,在現行的聯合國體製下,隻要俄羅斯自己不願走,澤連斯基這個呼籲就永遠隻能是個笑談。

但這個呼籲吧,倒讓我想起了一個問題——

真的有國家會因為他國的幾句譴責而主動放棄自己的大國地位麽?

真的有。

而且作出過這個選擇的,就是我們的東鄰——日本,發出譴責的則是我們中國。

了解一點國際新聞的朋友都知道,今天的日本是特別熱望能夠在聯合國中獲得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地位的。你看剛剛結束的聯合國安理會選舉中,日本以184票的絕對優勢成為新一屆的聯合國非常任理事國之一,日本人對當“常任理事國”這麽有執念是有原因,故事要從一戰後講起。

當時,各列強之間為了彼此止戰,也曾成立過一個與今日聯合國地位和作用都頗有幾分相似之處組織——國際聯盟(簡稱“國聯”)。

與聯合國安理會“五大國”地位相似,國聯當中也設了四個常任理事國,而日本就是英、法、意、日這“四大國”之一。

說實在的,當時日本能混上這麽高的地位,真的運氣使然:德國作為一戰戰敗國,當然沒資格當大國;而美國雖然是“國聯”構想的提出者,無奈國會受孤立主義影響,死活不同意參加國聯;蘇聯則是英法等老牌強國要重點防範的對象。於是日本以當時孱弱的工業實力,仍然忝列“大國”之列——多少有點時無英雄的意思。

但倒黴的是,日本很快就把這個職位弄丟了。

1931年九一八事變爆發,從中國的角度來講,日本幾乎兵不血刃占據中國東北,這當然是國恥。魯迅先生還寫文諷刺當局“單會央求國聯”。但從日本角度看,中國政府當時這招看似沒脾氣的“央求國聯”卻給他們造成了極大的麻煩。

當時主理在國聯上控告日本事宜的,是中國近代著名外交家顧維鈞先生。顧維鈞的處境,跟今天的烏克蘭人其實有點類似,這個官司本來是很難打的,中國作為一個弱國,想在國聯上告倒日本,是很難的。

但顧維鈞等人摸準了當時英法等國的一個脈門:一戰傷疤未愈,歐洲的大國們都擔心再來一場世界大戰會給自身帶來巨大創傷,於是顧維鈞就揪住日本以武力改變亞洲政局這一點,警告英法:日本的行動會將世界重新拖回一戰爆發前格局。這個製高點一被中國占領,英法等列強逐步放棄了原先的中立態度,倒向了中國。

1933年,前往中國東北調查九一八事變的國聯“李頓調查團”最終發布報告:報告中除了和稀泥外,主要說了兩點,第一:不認同日本在事變中行為是基於“自衛”。第二:不認可日本在事變後扶持的那個偽滿洲國是基於當地民眾的意願。

這兩條定論一下,日本在國聯上頓時就陷入了極其被動的局麵,英法等國等於是讓日本將已經咽進肚裏的“滿洲利益”全都吐出來,九一八事變的軍事冒險要白幹了。

這日本怎麽能忍呢?於是日本國內群情激奮,日本老百姓在軍國主義教育下,都覺得國際列強是在“欺負日本”。日本人的心裏話是:你們有英法那麽大的殖民地,不也是搶來的麽?憑什麽你們搶就行,我們搶就要受譴責?於是紛紛寫請願書、聯名信,甚至有人把自己的小手指切下來寄給日本駐國聯代表鬆岡洋右,要求他堅決不能同意“國聯對日本的欺淩”——實在不行,咱就退出算了,別留那兒挨罵。

當時的日本政府迫於民間、軍部的壓力,也幹脆甩鍋給鬆岡洋右,要他自己“基於現實狀況做決定”。

鬆岡洋右這個人11歲就去了美國,受的是係統的西方教育,本來也掂量的了輕重,但看了看泡在福爾馬林裏的“愛國者”的小手指頭。他意識到這時候如果軟,自己回國之後怕是要被激進分子當“日奸”來處決。

於是鬆崗洋右做了個特別“硬氣”的舉動。他在國聯大會上發表了一篇題為《十字架上的日本》的演講,聲稱英法等國要像猶太人處決耶穌一樣活剮了日本,日本決不能接受,為此不惜退出國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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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完這篇今天看來頗具諷刺意味的演說之後,鬆崗把講稿往講台上一放,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國聯大廳。

對於這份講稿,國聯與會各國是很震驚的:第一,是震驚於從沒見過英語說得這麽流利,表達這麽嫻熟的日本人。鬆崗這篇演講算是給日本人的英語能力正了名,他們用心學還是能學好的。

第二,是震驚於從沒見過這麽二的國家,因為一場官司沒打贏,就直接拋下常任理事國的地位不要了?得有多傻才能這麽幹啊!即便你不服仲裁,也可以賴在國聯裏不走啊,後來意大利入侵埃塞俄比亞後不就這麽幹了嗎?

簡單的說,你是大國麽,道理說不過,你也可以耍賴麽。走幹嘛呢?

所以其實我們中國曾在國際社會上打贏過一場前無古人、後應該也沒來者的官司——當時還是弱國的我們,光靠譴責,就打掉了敵國的大國地位。(所以“譴責”這個手段,也不能說就是純嘴炮。)

而這個壯舉,應該是今天的烏克蘭人民看著非常眼饞的——但可惜,估計不會再有國家像當年的日本那麽蠢了。至少一貫精明的俄羅斯人應該不會……

但不了解日本的人其實不懂,鬆崗的這個行動,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主要是做給日本國內那批“戰狼”看的。看到國聯代表這麽“硬氣”,敢於“亮劍”,日本國內公眾表示特別滿意。

鬆崗回東京那天,上萬人跑到東京火車站去迎接,歡迎者投來的鮮花幾乎要把小個子的鬆崗給淹沒了。在場的美聯社記者描述說:即便天皇出巡,恐怕也不會有這樣的盛況。

然而被捧為“民族英雄”的鬆崗此時反而冷靜了,他在公眾的一片山呼萬歲中很不合事宜的小聲嘀咕了一句:“沒有讓世界理解日本,不得不退出國聯,不管怎麽說這是一場外交失敗,是我的失職。”

後世證明,鬆崗這個自我檢討還是說輕了。退出國聯後的日本逐步陷入了自我封閉和戰略孤立當中,其失去的遠比因竊取中國東北得到的多得多。這個國家在二戰中慘敗的遠因,在鬆崗揚長而去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埋下了。

今天的日本人在回顧這段曆史時,當然腸子都悔青了,他們居然拿大國地位去換了一場看似“硬氣”的外交表演,在這場表演,除了讓憤青們很感覺“過癮”,而表演者本人又賺到了聲譽,又什麽意義呢?

前幾年,日本NHK電視台曾拍過一個紀錄片叫《通向戰爭的道路》,把鬆岡洋右退出國聯這事兒,視為撥快二戰倒計時的一個重要標誌。的確,人類離世界大戰還有多遠,看看幾個大國還能不能維持表麵的平靜,願意坐在一張桌子上談判就可以了。

這個道理,今天其實依然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