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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撞身亡10天後,媽媽也走了

5月23日,武漢市某小學一名一年級小學生被老師駕車撞傷,後送醫搶救無效不幸離世。6月2日,最新報道,該名小學生的母親已從自家小區24層墜樓身亡。

母子雙亡,悲上加悲,此前,孩子車禍時,一部分網友對該名母親的“網暴言論”被扒出來追討。所謂“網暴”,大部分是對該母親呈現出來的“喪子之痛”不夠徹底、不夠符合一般標準的質疑,諸如“化著精致妝容,像是特意打扮一番後才趕了過來”“這位媽媽是想成為網紅嗎”……

新聞下午才放出,幾小時內,對網暴者的譴責與聲討不絕於耳。背後的憤怒和悲傷,人所共有。

大家幾乎都堅信,這位可憐的母親被網暴者掐滅了最後的生存意誌。

事實上,我們並不能武斷地認為,網絡暴力是驅動這位母親結束自己生命的決定性因素,甚至可能不是“最後一根稻草”,從一個人的角度,我們有理由相信,在沉浸悲痛的這幾天裏,她甚至也許根本沒時間和心思去關注網絡輿論。導致她做出決絕選擇的根源,很大概率依然是喪子之痛。

但當悲上加悲,又使得公眾不得不以更憤懣的心態,轉過頭去討伐和譴責網暴者,甚至像一些網友呼籲的那樣,“必須讓他們付出法律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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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發樓棟 / 來源:央廣網記者 朱娜 攝

對受害者苛責,進行道德審判或惡意揣測,在過去的新聞裏一點兒也不陌生。兩年前的尋親少年劉學州,就是在忍受不了網友毫無根據與底線的暴言攻擊後,留下遺書,結束了年僅18歲的生命。

而這一次,事態看上去更為慘重。一個已經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在忍受喪子之痛的同時,還要忍受來自陌生人的惡語相向。在這短短幾天內,這位年輕的母親恐怕承受了有生以來感受到的來自世界最大的惡意。

誰在網暴?

要理解網暴者——是的,讓我們嚐試去理解,在一切批評和判斷開始之前,理解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個步驟——要理解網暴者,其實一點也不難。

總有人好奇網暴者是否在生活中潦倒困頓,便將戾氣和怨氣發泄到無人知曉的網絡世界。這的確是一種猜測,但並不能作為倒推的結論,普遍理解的網暴,可能隻是一句話,一個詞,而這句話、這個詞語背後,也許僅僅是一秒鍾的衝動甚至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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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暴者對於該母親的攻擊

可能是想彰顯獨立思考的糟糕嚐試,可能是自以為的“玩笑話”,甚至可能真的是發自內心的質疑。也可能是低成本、大麵積的網絡普及,帶來的一種必然情狀:我就這麽說了,試試看,有多少人讚同我。

他們也許一開始就並不真正關注事件,也許唯一的出發點是“看熱鬧”和“攪混水”的心態。當然,也可能如更多人願意相信的那樣,僅僅出自毫無道德底線的惡意與卑劣。

總之,網暴的邏輯就是根本沒有邏輯,網暴的本質,恰恰是切斷一切連貫的理性,像速食短視頻和小報新聞那樣,掐頭去尾,截取看似最能彰顯自己“獨特”“吸睛”的要素,對情景與敘事進行斷章取義、畫蛇添足或狗尾續貂。

從醫院裏的視頻裏,這位母親相比起孩子父親表現得相對“淡定”,她沒有大哭大叫,甚至攔住了要對肇事老師動手的丈夫。

在一般“人”的視角看來,這位母親是堅強、理性的,她自知教師並非有意撞上兒子,因此攔著丈夫不讓他衝動傷人,這一下意識的舉動折射出她應該是善良的。

她穿著黑色製服、戴著首飾、化著妝趕到學校,按照正常人的智商和邏輯,即便沒有當過父母,也不難想到最可能的一種情況——這位母親沒來得及從工作場所換身衣服,卸下妝容,在得知噩耗後就匆匆趕來學校。

畢竟,車禍發生在工作日的工作時間,任何一個食過人間煙火、上過班的成年人,都能想得到,大城市的確有很多工作崗位,是需要員工穿製服,女性員工化淡妝的。

而這些,都被網暴者理解為了完全相反的意思。在他們眼中,沒有情緒失控的母親是不合格的。不合格倒是其次,沒有表情崩壞、沒有嚎啕大哭,甚至在鏡頭裏看起來“光鮮亮麗”,她“是何居心”?

這四個字一旦出來,所有的悲痛、惶恐、麻木,都會在一瞬間被輕飄飄消解。

上過網的正常人,大概都會對這四個字感到生理不適,它們可能被偽裝成各種模樣,比如“屁股歪了”“帶節奏”,等等。

沒有任何事實依據,也沒有任何邏輯基礎的價值站位,似乎根據隻言片語,幾幀畫麵,就可以對一個人的心理動機、深層次目的做出審判。

這即便不是網暴的根本原因,也構成了大部分網絡惡語來勢洶湧的重要原因:在一種被深信不疑的正確道德觀之下,每個人的一切都可以被解構,被剖析,揪出其中的“動機”和“目的”。

投向母親的惡意

每次出現類似的個案,“網暴”的出發點其實本質都八九不離十——按照某些既定模板,去擴展、編造當事人的“居心”與“虛偽”。而這些模板,大多雜糅了更早的知音體和網絡時代的“唯流量體”,二者結合,最大程度滿足了在閑時和惰時的窺私欲。

之前的劉學州,包括更早的江歌媽媽,都曾被匿名者質疑“是不是想出名”“為了流量”。這是一種新型但殺傷力極強的網暴思路:但凡為了一件事不止不休地追究到底,反複曝光和發聲,當事人就一定是在追求流量,是想當網紅。

得承認,流量的確重塑了這個時代,但也重塑了部分人的大腦,將它們變得扁平、狹隘。

一句輕飄飄的“炒作”,可以概括近幾年大部分在公眾視線裏聲嘶力竭、不吝表達的新聞當事人。

而就在今年幾個月前,被網暴後自殺的粉色頭發女孩,曾被造謠的“老少戀”“不正經”。這是年輕女孩最常遭受的一種黃謠,其背後的根源,是“女子本弱”的一種刻板印象,是將女性物化為從屬品的文化心理慣性。

如果你留心,粉發女孩鄭靈華,和這次墜樓身亡的母親,都有著兩點共同——年輕,漂亮。

這份對比和聯想很殘忍,也可以說是冷漠,但即便你不願承認,也不可回避。男孩去世當天的新聞視頻底下,就有不少人留言對這位母親評頭品足:“挺漂亮的”“身材不錯”“保養得很好”。

於是,這次網暴相較於其他類似事件,又更添了一份特殊的視角。社會輿論對年輕、漂亮的女性的惡意,仍然一如既往地,來得輕而易舉、雷同而熟練。

從女孩到母親,世界對她們的期待仍然是那一套,束縛也是那一套,利刃也還是那同一把。

一個年輕母親,在平日的生活中,憑什麽就不能妝容精致、穿黑絲?

孩子事發在尋常一日的下午,校園已敞開校門,進入正常上課秩序,我們要期待一個從“日常”中忽然被拉近突發事件裏的母親,不修邊幅、灰頭灰臉地從家中趕過來嗎?

這些基於心中想象戲劇的鉚釘,同樣是一種毫不費勁的、複製粘貼的思維惰性。把“不正經的女孩”“炒作”“好媽媽”等標簽拆分成幾個關鍵符號,再往個體的人身上對號入座,就能絲毫不耗費精力和智力地,去給一個人審判與定罪。

你能說這些“懶惰者”不是“人”嗎?也不全對,事實上,他們其實恰恰是把人內心深處最極致的惡意釋放了出來。即便不是惡意本身,而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類幸災樂禍的傳統藝能放大了。

人性是易感的,人性也是冷漠的。人性是殘酷的,也是溫暖的。完全相反的特質常常讓我們在“人性”當中無所適從,時而感到逼仄窒息,時而荒涼無助。

還能怎麽辦

那麽,麵對網暴者,我們究竟還能怎麽辦呢?

一直以來,呼聲最大的是立法。這一點,其實已在近年來的社會事件中能看到推進的苗頭,但涉嫌違法的前提,多是存在誹謗、造謠、尋釁滋事等具體情節。

網暴其實是一個邊界模糊的概念,糅雜了我們對道德、善惡等相關社會文明規範的期待與認知,“暴力”的感知,最主要還是取決於承受者的個人心理尺度。

互聯網在中國發展二十餘年,如今,天天上網的網民基數,已經達到了一個難以想象的數據。如果每一個數據背後都是一個真實的人,那麽網絡世界的確就是一個魚龍混雜、險象迭生的江湖。

在這個網絡江湖裏,最大的特點就是“不一”。

人們的網名不一,喜歡的、被大數據推薦的話題不一,對待同一個產品、作品的意見與觀點不一。當初,正是這些紛繁豐富的不一,讓網絡成為令人激動的窗口,將我們引向更廣闊的世界。

後來新媒體時代,話筒交給人人,經曆了一係列“語言能殺人”的公共事件後,人們才開始擔憂,貼上“文明發言”的標語,甚至呼籲“網絡發言實名製”。

但其實這是可行性較差,也是多數人最不想采取的一種方法。

“馬甲”延展了每個人的可能性,賦予每個人自由表達的空間,也讓人得以看見千千萬的多樣表達。

如果用一種單一的道德正確去約束“網暴者”,既不現實,也不理想。

對於一則新聞,一部影片,一個明星,一句言論,任何人都有質疑的可能性,甚至是帶著冷漠的、苛責的質疑。如果把所有“同情”之外的觀點都打為網暴,事實上,也是另一種意義的網暴。

隻不過,這種辨析,對於身處悲痛深處的受害者來說,太過殘忍。

因此,我們目前的確找不到一個對網暴者的最佳處理方法,能做到提高理性辨析能力,已經是一種糾正和規避了。

其次,即便你內心存有疑惑甚至是質疑,也一定要明白,你的一個問號並不能“扭轉”所謂輿論方向,更沒可能改變當事人、受害人的悲慘命運,也不能半點改變自己生活中的不如意。

最後,語言是一種權力,當你想使用這份權力的時候,想想自己曾經從中得到過的裨益與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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