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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你是懂童話的

講一個你值得讀給孩子聽的童話。

各位好,多日未見,你還好嗎?

這兩天回了趟老家,晚上在公園裡遛彎的時候,看到一個孩子拉著她媽媽的手、指著一個塑像問:“媽媽,為什麼他只有一條腿?”

安徒生,你是懂童話的

那位母親可能是也不太清楚,笑著哄女兒“是啊,為什麼呢?”

又因為是陌生人,不太好意思上去搭話,很想告訴這對母女——如果那位母親碰巧看到我的這篇文章的話,我想告訴她,這個塑像用的是安徒生童話裡的梗,《堅定的錫兵》。

我還想跟她說,這真是一個您值得讀給女兒聽的童話故事。

老實說,小的時候,我並不是那麼喜歡安徒生童話,因為與喜歡講王子與公主完美故事的《格林童話》相比,《安徒生童話》裡的故事總是跟悲劇有關,要么開頭是個悲劇:例如《醜小鴨》,要嘛結尾是個悲劇:像是《海的女兒》。而像《堅定的錫兵》這種,則是從開頭一口氣悲劇到了結尾——

它講述某人用錫勺做了一些錫兵玩具,但做到最後一個的時候,剛好錫不夠了,於是就留下了這個只有一條腿的錫兵。安徒生說“但他頑強的站著。”

後來這個錫兵愛上了同一個玩具櫃裡的紙片舞蹈姑娘,按照一般童話的套路,既然錫兵出身這麼慘了,故事應該給他一段美好的愛情。畢竟獨臂大俠楊過,都還有小龍女為伴。對不對?

但安徒生並沒有這樣寫,他說那位高傲的舞蹈姑娘根本看不上這個獨腿的錫兵,錫兵不僅身世悲慘而且收穫了孤獨。

故事的最後,錫兵遭遇了一番意外與漂泊,最後與舞蹈姑娘一起相會在了熔爐裡,舞蹈姑娘被燒的只剩下她那顆寶石吊墜,而錫兵則融化成了一顆小小的錫心,兩個人終於在一起了過──只不過是在燒過後的廢墟中。

安徒生,你是懂童話的

與《賣火柴的小女孩》這種雖然同樣悲劇,但至少立意很明確的作品不同,《堅定的錫兵》初看起來,對孩子似乎更不友好。故事中錫兵遭遇的孤獨與災難似乎都是無妄的──平白無故的,他在被塑造時就缺了那麼一塊,平白無故的,他就無法得到愛情,平白無故的,他就突然被燒毀,毀於一場火災。

這樣不友善的故事,如果講給聽慣了格林童話裡王子與公主大團圓的孩子聽,莫不是要把孩子惹哭。

但有些童年聽來的故事,真的就像陳釀的酒一樣,時間隔得越久,你越能品出其中的韻味悠長。就像《堅定的錫兵》,你童年讀它時也許只留下了不爽的印象,可是長大後,某一天,當你同我一樣,在某個街角與這樣一個塑像偶遇的時候,你卻突然能會心一笑,體味到安徒生藏在那個故事裡的意蘊悠長。

因為長大後你方才明白,生命就是一個過程、一場歷練、一場尋找,很多打擊或災難生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無論是上帝在塑造你時天賦的缺憾,或是你所苦追而無法得到的異性或命運的垂青,或者某次突如其來,燒毀你之前一切努力或計劃的大火……你都無從左右這些災厄什麼。你所能做的,唯有如安徒生在童話裡所言,“眼睛筆直地望著前方”,“用一條腿穩穩地站著”,“盡量把身體挺得直直”。

這時候你才會發現,原來《堅定的錫兵》是你小時候所聽過的最好的故事,它像一針預防針一樣,在某個時刻會激發你的免疫反應,教會你堅強。

我們要接受生活的不完美,並且努力活著。

我想這就是安徒生講這個故事的本意吧。

其實,與我們今天所看到的人類史上最成功的童話作者不同。這位作家在活著的時候境遇其實並不那麼美好,他生的貧窮而又醜陋,在19世紀,作家這個行當在歐洲其實也不那麼賺錢,安徒生這一輩子都在碼字,期待下一部作品能夠賣的好一些,然後如願或失望,過後抹把臉,再重新開始的輪迴當中。

安徒生,他也是一個不斷在命運中掙扎的人。

他一生沒有結婚,臨去世前,安徒生曾對一位年輕同行說:「我為自己的童話付出了巨大的,甚至可以說是無可估量的代價。為了童話,我拒絕了自己的幸福,並且錯過了這樣的一段時間,那時,儘管想像是那樣有力、那樣光輝,它還是應該讓位給現實。

是的,把想像讓位給現實,或者說,讓想像融合於現實,這就是安徒生童話獨有的色彩,他透過他講述的一個又一個童話故事委婉的告訴孩子,生活未必總是那樣美好的,有些苦痛你必須承受,能承受它的唯有堅強。

例如安徒生,他堅強於寫作,像我們,堅強於生活。

我們的父母把安徒生的童話講給我們,我們再把這些童話講給孩子,我們不寄希望於孩子立刻讀懂這些故事,我們唯願他們今後生活中的某一天,在生活的某個轉角處,忽然領悟這些故事裡藏著的馨香,並學會堅強。

安徒生,你是懂童話的

感謝安徒生,他終歸是懂童話的。堅定的錫兵,即便只有一隻腳,他依然穩穩的立定,眼睛,筆直的望向前方。

堅定的錫兵

安徒生(葉君健譯)

從前有二十五個錫做的兵士。他們都是兄弟,因為都是從一根舊的錫湯匙鑄出來的。他們肩上扛著毛瑟槍(1),眼睛直直地向前看。他們的製服一半是紅的,一半是藍的,但是非常美麗。他們待在一個匣子裡。盒子蓋一揭開,他們在這世界上所聽到的第一句話是:「錫兵!」這句話是一個小孩子喊出來的,他拍著雙手。今天是他的生日,這些錫兵就是他得到的禮物。他現在把這些錫兵擺在桌上。

所有的兵都是一模一樣的,只有一個稍微有點不同:他只有一條腿,因為他是最後被鑄出來的,錫不夠用!但是他仍然能夠用一條腿堅定地站著,跟別人用兩條腿站著沒有兩樣,而且後來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他們立著的那張桌子上還擺著許多其他的玩具,不過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東西是一個紙做的美麗的宮殿。從那些小窗子望進去,人們一直可以看到裡面的大廳。大廳前面有幾株小樹,都是圍著一面小鏡子立著的──這小鏡子算是代表一個湖。幾隻蠟做的小天鵝在湖上游來游去,它們的影子倒映在水裡。這一切都是美麗的,不過最美麗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開的宮殿門口。她也是用紙剪出來的,不過她穿著一件漂亮的布裙。她肩上飄著一條小小的藍色緞帶,看起來彷彿像一條頭巾。緞帶的中央插著一件亮晶晶的裝飾品──簡直有她整個的臉龐那麼大。這位小姐伸著雙手——因為她是舞蹈藝術家。她有一條腿舉得非常高,弄得那個錫兵簡直望不見它。因此他以為她也像自己一樣,只有一條腿。

「她倒可以當我的妻子呢!」他心裡想,「不過她太高貴了。她住在一個宮殿裡,而我卻只有一個匣子,而且我們還是二十五個人擠在一起。這恐怕她住不慣。

於是他就在桌子上的一個鼻煙壺後面直直地躺下來。他從這個角度可以完全看到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條腿立著的,絲毫沒有失去平衡。

當黑夜到來的時候,其餘的錫兵都走進盒子裡去了,家裡的人也都上床睡覺了。玩偶們這時就活動起來,它們互相“訪問”,鬧起“戰爭”來,或是開起“舞會”來。錫兵們也在他們的盒子裡面吵起來,因為他們也想出來參加,可是揭不開蓋子。胡桃鉗翻起斤斗來,石筆在石板上亂跳亂叫起來。這真像是魔王出世,結果把金絲鳥也吵醒了。她也開始發起議論來,出口就是詩。這時只有兩個人沒有離開原位:一個是錫兵,一個是那位小小的舞者。她直直地用她的腳尖立著,雙臂外伸。他也是穩定地用一條腿站著的,他的眼睛一忽兒也沒有離開她。

忽然鐘敲了十二下,於是「嗆」的一聲,那個鼻煙壺的蓋子掀開了,可是那裡面並沒有鼻煙,卻有一個小小的黑妖精--這鼻煙壺原來是一個偽裝。

「錫兵!」妖精說,「請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實一點!」可是錫兵裝作沒有聽見。

「好吧,明天你瞧吧!」妖精說。

第二天早晨,小孩都起來了。他們把錫兵移到窗台上去。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還是一陣陰風在作怪,窗子忽然開了。錫兵從三樓倒栽蔥地跌到地上。這一跤真是可怕到萬分!他的腿直豎起來,他倒立在他的鋼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鋪石縫裡。

保母和那個小孩立刻走下樓去尋找他。雖然他們幾乎踩著了他的身體,但還是沒有發現他。假如錫兵喊一聲「我在這裡」的話,他們就看得見他了。不過他覺得自己既然穿著軍服,高聲大叫是不合禮節的。

現在天空開始下雨了。雨點越下越密,最後簡直是大雨傾盆了。雨停了以後,有兩個野孩子在這裡走過。

「你瞧!」有個孩子講,「這兒躺著一個錫兵。咱們讓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們用一張報紙折了一艘船,把錫兵放在裡面。錫兵就這麼沿著水溝順流而下。這兩個孩子在岸上跟著他跑,拍手,天啊!溝裡掀起了一股多麼大的浪濤啊!這是一股多麼大的激流啊!下過一場大雨究竟不同。紙船一上一下地顛著,有時它旋轉得那麼急,弄得錫兵的頭都昏起來。但他立得很牢,面色一點也不變;他肩上扛著毛瑟槍,眼睛向前看。

忽然這船流進一條很長很寬的下水道裡去了。四周一片漆黑,正好像他又回到他的盒子裡去了似的。

「我倒要看看,我究竟會流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他想,「對了,對了,這是那個妖精搞的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這艘船裡,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這時一隻住在下水道裡的大耗子來了。 “你有通行證嗎?”耗子問,“把你的通行證拿出來!”

可是錫兵一句話也不回答,只是把手上的毛瑟槍握得更緊。

船繼續往前急駛,耗子在後面跟著。乖乖!請看他那張牙舞爪的樣子,他對著乾草和木頭碎片喊著:

「抓住他!抓住他!他沒有留下過路錢!他沒有出示通行證!”

可是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盡頭的地方,錫兵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陽光了。不過他又聽到了一陣喧鬧的聲音──這聲音可以把膽子大的人都嚇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盡頭的地方,水流沖進一條寬大的運河裡去了。這對他來說是非常危險的,正好像我們被一股巨大的瀑布衝下去一樣。

現在他已流進了運河,沒有辦法止住了。船一直衝到外面去。可憐的錫兵只有盡可能地把他的身體直直地挺起來。誰也不能說,他曾經把眼皮動過一下。這船旋轉了三、四次,裡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邊——它要下沉了。直立的錫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頭伸出水面。船在深深地下沉,紙也慢慢鬆開了。水現在已經淹到兵士的頭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嬌小的舞蹈家,他永遠也不會再見到她了。這時他耳朵裡響起了這樣的話:

衝啊,衝啊,你這戰士,

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現在紙已經破了,錫兵也就沉到水底了。不過正在這時候,一條大魚忽然把他吞到肚子裡去了。

啊,那裡面是多麼黑暗啊!那比在下水道裡還要糟,而且空間是那麼狹小!不過錫兵是堅定的。就是當他直直地躺下來的時候,還是緊緊地扛著毛瑟槍。

這條魚東奔西撞,做出許多最可怕的動作。後來它忽然變得安靜起來。接著一道像閃電似的光射進它身體裡來。陽光照得很亮,同時有一個人在大聲地喊:「錫兵!」原來這條魚已經被捉住了,送到市場裡去,被賣掉了,帶進廚房裡來,而且女僕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開了。她用兩根手指把錫兵攔腰掐住,拿到客廳裡來──這兒大家都要看看這位在魚腹裡做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過錫兵一點也沒有顯出驕傲的神氣。

他們把他放在桌子上——在這兒,嗨!世界上不可思議的事也真多!錫兵發現自己又來到了從前的那個房間!他看到了從前的那些小孩,看到了桌子上從前的那些玩具;還看到了那座美麗的宮殿和那位可愛的、嬌小的舞者。她仍然用一條腿站著,她的另一條腿仍然是高高地蹺在空中。她也是同樣的堅定!這種精神使錫兵受到感動,他簡直要流出錫眼淚來,但他不能這樣做。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但是他們沒有說一句話。

就在這時候,有個小孩子把錫兵拿起來,把他一股勁兒丟進火爐裡去了。他沒有說明任何理由,這當然又是鼻煙壺裡的那個小妖精在搗鬼。

錫兵站在那兒,全身亮起來了,同時他感到一股可怕的熱氣。不過這熱氣是從實在的火裡發出來的呢,還是從他的愛情中發出來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光彩現在都沒有了。這是因為他在旅途中失去了呢,還是悲愁的結果,誰也說不出來。他望著那位嬌小的姑娘,而她也望著他。他覺得他的身體在慢慢地融化,但是他仍然扛著槍,堅定地立著不動。這時門忽然開了,一陣風闖進來,吹起這位小姐。她就像西爾妃德(2)一樣,飛向火爐,飛到錫兵的身邊去,化為火焰,立刻就不見了。這時錫兵已經化成了一個錫塊。第二天,當女僕把爐灰倒出去的時候,她發現錫兵已經成了一顆小小的錫心。可是那位舞者留下來的只是那顆亮晶晶的裝飾品,但它現在已經燒得像一塊黑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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